周蘊之的導師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小樓也裝潢簡單，低調中透著樸實。

奇怪的是，整棟樓從上到下，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

明明是住在海邊這種陽光空氣都很好的地方，但這些窗簾卻像是有意要和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不能讓一絲一分的光透進去。

住在這里的除了周蘊之沒有別人，也就是說，拉起來的窗簾通通都是他的手筆。

所以，周蘊之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態，成天住在這樣暗不見天日的房間里呢？

和暮這樣想著。

平時他總是習慣先人一步，或者并肩。

只有在父母這樣的長輩身邊，才會下意識落后半步。

哦，還有明黛。

但是今天，和暮跟周蘊之走著，也選擇了有意落后半步。

因為他在觀察他，將他每一寸細微表情都看在眼里，冷靜判斷此刻周蘊之心理。

如果他看得沒錯，周蘊之現在是在失神？

和暮猜對了。

周蘊之在失神。

那雙空洞的眼睛更是翻滾著濃烈的痛苦。

而這一切的起因，不過是因為他踏進了這棟黑暗無光的小樓——

這段時間以來他住的地方，也是敲碎他的外殼，讓他重新剖析自我、面對自我的地方。

那些痛苦的記憶，都和此地息息相關，讓他無數次承受著靈魂被反復嗟磨的痛苦，偏又像向往燈火的飛蛾，近乎自殺地撲向這光亮。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追尋那一絲隔世的溫暖。

周蘊之精神恍惚，好像看到了生命盡頭，他匍匐在二樓昏暗的桌案前，瘋狂用筆在稿紙上運算的身影；

又好像看到了幸福之初，她帶著光，笑著跳著躍進這小樓的身影，并回身朝他粲然大笑，喊他的名字：

‘周蘊之！快過來！’

現實世界的畫面片片碎裂。

周蘊之又被那跨越時間而來的記憶拽入了命運長河，看到了讓他悔恨過無數次的前世。

是的，周蘊之重生了。

前世他死得不算早，大概是四十多歲？或是五十多歲？

反正周蘊之已經記不清了。

自從在實驗室親耳聽到明黛的死訊，他的時間就在那一刻中止，從此以后生命對他毫無意義，年齡于他不過是度量她離開他的日子。

大抵是這個原因，讓命運對他下達了最重的懲罰，不僅奪走他本該如重視生命般珍視的愛人，也奪走了他在科研上的所有靈氣。

那時候大家都說，這是彗星的急速墜落，是周蘊之前半生走得太高，消磨掉了所有的靈氣，又或者他的聰慧天才，本來就是他家庭帶來的光環。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為明黛的離開，讓他失去了所有對這個世界的探索和好奇心，因為觸感麻木，所以在研究一道上，他再無建樹。

其實在明黛死前，他都以為自己這輩子追求的是科學的真理，是人類心智上的最高王冠，是推動人類文明的進步……

而所謂的小情小愛，不過是大道上的絆腳石，若是出現，放棄即可。

結果，等明黛去世了，他的大道跟著崩潰了。

在漫長到近乎無聊的生命里，周蘊之無數次回想過和明黛的過去。

事實上，兩人交往只有不到一年。

但這一年，對他而言，刻骨銘心。

他們最早認識是個意外。

周蘊之出生在院士世家，爺爺奶奶都是科學院院士，在業內受人崇拜，名字被記錄在教科書上，是他有記憶起就樹立的榜樣。

除了爺爺奶奶，他的父母是科學家，姑姑姑父是科學家，叔叔阿姨都是科學家。

偌大周家，枝繁葉茂，可謂是談笑無鴻儒，往來無白丁。

自然而然的，出現在這樣家庭，自小就展現出超人天賦的周蘊之，也被寄予了厚望，期待他能如爺爺奶奶父母一般，在人類歷史上留下他的名字。

他此生的成長軌跡，也的確如長輩們殷殷期盼的，一路都非常優秀。

盡管家里人希望他腳踏實地，故意壓了年齡，讓智商卓絕的他十五歲才上大學，十八歲出國讀博，二十二歲拿到雙學位。

但是他在科學界的建樹，早已經超越了他的年齡，尚未畢業就已經成為了業內頗負名望的青年科學家，也在二十四歲那年，受燕京大學所邀，離開了世界頂級研究所，回到母校任教，成為燕大最年輕的副教授。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認識了本該如平行線、和他毫無交集的明黛。

那時她是為了拍戲，隨劇組來燕大取景的演員。

外界對她評價不算好，在學校，劇組男女主角都能被學生請求簽名合照，但是遇到飾演惡毒女二號的她，卻只會皺眉繞道走。

被嫌棄了，她也不生氣，沒有戲拍時，就一個人坐在教室后排自得其樂，偶爾溜到課堂上旁聽，又因為聽不懂而昏昏欲睡。

后來她滿臉懊惱地解釋，是因為太向往燕大的名校氛圍，才忍不住去蹭課旁聽，可惜她的知識水平實在是無法與名校匹及，聽課跟在聽天書似的，難免會打瞌睡。

‘早知道就不去了，十分鐘飛速入睡，一個字都沒聽懂不說，還被人拍了照片，在網上被罵慘啦！’

她小聲抱怨，沒有責怪那些罵她的人，只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后悔。

但他當時聽見，想的卻是：你應該來的。

因為她睡著的那堂課，他正好站在講臺上，一眼就看到教室后臺睡得香甜的她。

周蘊之從未有過戀愛經歷，對感情一竅不懂。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那是他對明黛一見鐘情。

可惜當時的他不知道，只覺得對睡覺的女孩兒記憶深刻，偶爾走神都會想起她。

之后，明黛要出演的劇需要專業人士幫忙做顧問，院長推薦了他。

周蘊之對這種事不感興趣，偏偏院長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長輩，礙于情面，他不得不去打了個照面，然后就在眾多劇組人員里見到了明黛。

其他人對他很熱情，但他只看到了不斷往人后躲的她。

甚至主動走過去：‘可以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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