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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他要的很多(1/2)
常歲寧會有此一問,是因近來分析各方勢力時,她忽而意識到,自己潛意識中似乎“忽略”了一個極具威脅的角色——那便是崔璟。
他遭崔氏除族之事,自表面看來,是失去了一大支撐,但也正如她此前所言,拔除舊日羽翼的過程固然是疼痛的,但他既未曾倒下,必得以生出新羽。這新羽,或要更豐于從前。
而她能生出的心思,他自然也可以有——他手握玄策軍兵權,而今帝王也無法輕易卸下。他的能力與實力不弱于那些蠢蠢欲動的藩王,若說天下江河為宴,他亦是有資格赴宴的一方。
她此刻這個問題,乍一聽來,多少是有些缺少邊界感了,但既是朋友,既約定好同行,總比旁人要親密些,想來這邊界線是可以往里挪一挪的。
就好似這世道不好,二人偶然間一拍即合,就此搭伙,現下她打算去搶一票大的,事先說好怎么分贓,彼此心里也好提早有個數。
常歲寧問的心安理得,等著崔璟的回答。
片刻,崔璟答:“我想要的東西,很多。”
常歲寧表情依舊輕松隨意地看著他,輕點下頜,示意他說來聽聽。
卻聽他先問道:“若我說,我想要的和殿下一樣呢?”
常歲寧不假思索地道:“那便待事成之后打一架,各拿本領說話。”
她下定決心要得到的東西,便一定會拿到。縱然是朋友,卻也無需彼此謙讓,在她看來,靠別人謙讓來的東西,自己是拿不長久的。
想要長久地握在手中,便要憑本領去贏。
聽得這句“打一架”,崔璟竟覺得在意料之中,這的確是她的作風。
“但那應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常歲寧道:“在那一日來臨之前,還是不宜過早內訌,以免叫旁人漁翁得利來得好,你說呢?”
崔璟聽得出,她是很認真地在杜絕“過早內訌”,態度明確,而又擁有保全最大利益的絕對理智。
她一邊將二人歸結為可以共同對外的同伴,一邊又毫不避諱地表明自己來日不會相讓,而又半點不令人覺得矛盾割裂。
崔璟點頭:“是,內訌不可取。”
聽得這句認同之言,常歲寧眉眼舒展,欣慰點頭。
她并不介意崔璟也有那份心思,對她來說,不提早內訌就夠了。
說定了此事,她繼而才道:“雖然你我也未必就一定都能活著走到最后——”
“不。”崔璟看著她,這一次不曾認同,而是糾正道:“殿下一定可以。”
常歲寧渾不在意:“這世道兇險萬分,通往盡頭的路更是險中之最,就差直通閻王殿了。”
“但也說不好,萬一你我都足夠幸運呢。”她含笑道:“所以我提早問一句,也好早做準備。”
她雖是笑著,但也在明言告訴他,待到那一日到來時,她是不會心慈手軟的。
相反,她要從今日便開始做好與他打一架……不,是打他的準備了。
崔璟莫名覺得后背本已好了大半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他默了一下,道:“……殿下本不必如此坦誠的。何來在打人之前,還要大發善心地提早告知對方,‘自今日起,我必日日為打你而做準備’的道理。”
“謬贊了,我本不是坦誠之人。”常歲寧作勢思索了一下:“這種事,按說是該趁你不備時從背后暗算一刀更省事些……但誰讓你從一開始就這般坦誠呢,我當然也要以坦誠回應,不然我怕良心難安,有損陰德,回頭再壞了我的運道。”
歷來兵不厭詐,但面對值得尊重的對手,她向來樂意公公正正地與對方分個輸贏。
她不忘自抬了一把:“不過,也并非人人都如我這般講良心的——”
崔璟很捧場地點頭:“我知道。”
他道:“我也并非對人人都這般坦誠。”
常歲寧“嗯”了一聲:“我也知道,不然你也沒命打這么多年的仗了。”
正因為她知道他的坦誠很難得,所以她才格外珍視。
而他的難得之處遠不止坦誠這一條,他身上值得她欣賞的東西太多了——
所以她愿意與他同行,愿意先與他一同對外,若來日二人當真要分個輸贏,即便是輸給了他,也總比輸給旁人要安心一些。
總而言之,她很好,但崔璟也不錯。
崔璟似乎讀懂了她的想法,他又替她續了些熱茶,邊道:“殿下不用與我打架。”
他放下茶壺之際,抬眸正視著她:“只有殿下可以,無人比殿下更適合。”
已在心中準備好了要擼袖子打一架的常歲寧一時怔然。
此刻她眼中所見,青年的神情如同在復述這世間最為恒常的真理:“我確信。”
他有資格去“確信”。
他是武將,是大盛這近十年來,打仗或是說打勝仗次數最多的武將。
正因他打了太多仗,而天下仍無絲毫大定的跡象,反而他可比那些高居朝堂的文官更早窺見這天下裂痕暗生遍布,撐天之柱已經腐朽難支。
許多時候,縱然剛打贏了一場仗之后,他也會感到茫然,因為他不知明日這天下又將演化出何等險峻前路,更看不到盡頭與出路在何方。
這一切發生在她回來之前。
天下江山為爐鼎,野心貪欲為柴薪,而今薪火已大起,天下眾生身處這火爐之中,秩序與善惡皆在融化。
她在這樣的時候回來了。
確定是她的那一刻,崔璟第一次相信了何為“天命”。
“殿下的存在,此刻已獨立于眾生之外,普天之下唯一人爾。”他道:“殿下心中之道經生死淬煉而未改,可見已得天意考驗,且被首肯應允,如此,即為天命所示。”
他無比認真的模樣,叫常歲寧看得愣了去,她眨了下眼睛,問:“一直以來……你竟將我看得這般了得?”
雖然死而復生這種事,的確是挺了不起的。
她一直以來,自認為自己足夠自大了,殊不知竟有崔璟幫她自大到了這般地步……他這么揣測天意,老天爺知道嗎?
偏偏對方此刻還點了頭,道:“此前未多言,是不想讓殿下心有負擔。”
崔璟認真的模樣,讓常歲寧甚至想要伸手去試一試他的額頭是否過燙:“……”
歷來,什么天意之說,在她看來,正如一些所謂禮制一般,皆是拿來控制人心的手段而已,若是好用,她也會隨手拿來物盡其用——
但此刻令常歲寧驚訝的是,她什么都沒說呢,崔璟已自顧自地鉆進這坑里,且好整以暇地坐下了,將她視作了什么天命所在……
身經百戰殺氣凜冽之人,此刻卻成為了最虔誠的信徒。
見常歲寧神情,崔璟不由問:“殿下是覺得我所言哪里不妥嗎?”
“……”常歲寧回過神,頓了頓,恍然道:“我是覺得你所言……甚有道理。”
她歷來是不吝于往自己身上貼金的,如今有人愿意給她披上這閃閃發光、名為天命的外衣,她自然要將這外衣裹緊了才行啊。
相較之下,臉皮算得了什么呢?
“此天命所在,料想便是殿下歸來的意義。”崔璟看著她,認真道:“而我存在的意義,便是迎候殿下歸家,護送殿下前行。”
常歲寧不禁感嘆:“……原來你竟是這樣想的啊。”
玩笑歸玩笑,她此刻當真有些感動了。
能得如此大才之人這般真心相隨相待,她縱然是死也瞑目了——只是形容一種受寵若驚的心情,真需要死的話當她沒說。
見崔璟又認真點頭,常歲寧忍不住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臂,與他允諾道:“有你這番話,我定多加勤勉,必不辜負你這般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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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他要的很多(2/2)
“……”崔璟看著那只輕握住自己手臂的手,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不過……怎樣都好。
此刻被她這般握著手臂,崔璟已不在乎其它,或者說,他本也只是想要跟隨她,他不要什么名,命要不要也無妨。
“殿下方才問我想要什么——”他此刻才開始正面回答她最初的問題。
他聲緩而專注:“我想要殿下去做想做之事,不必有后顧之憂,不再被任何事物束縛。”
常歲寧愈發動容了,與他點頭:“好,那我好好去做。”
“還有。”崔璟繼而道:“我還要殿下福壽永昌,珍重自身,與大盛江河同在同安——”
而不再像上一世那樣死去。
常歲寧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才再次認真點頭:“好,那我好好去活。”
片刻,她道:“你也一樣。”
崔璟點頭:“我知道,我會的。”
他既要護送她前行,必也會有多久活多久的。
常歲寧:“那還有其它嗎?”
崔璟搖了頭。
常歲寧看著他,原來這就是他口中的“想要的很多”嗎?
“好。”她輕點頭,眼中有一絲與方才不同的笑意,很淡,但粲然生輝:“那我知道了。”
對上那雙笑眼,崔璟一時怔然,耳尖莫名有些發熱——她……知道什么了?
他看向她,卻見她轉頭透過半垂的車簾看向遠處,神情一點點變得安靜恬淡,慢慢地道:“其實我不太喜歡天命之說,這種感覺好似一切皆是天定,世人只是徒勞掙扎……”
“此次我能回來,若沒有無絕舍命相助,空有天意又有何用?我更喜歡相信事在人為,人之一念起滅,可改萬物,可與天搏。”
崔璟靜靜看著她,片刻,才道:“是,實則我也并不信奉天意。”
常歲寧抬眉,以為他要反悔:“那你方才還說我是天命所歸——”
崔璟微微彎起嘴角:“殿下,我信的是你。”
常歲寧“啊”了一聲:“你這可比信奉天意還要牢靠。”
不過……
他既信的不是天意,那他這近乎盲目的真心,究竟是因何而起?
常歲寧不由再問:“所以,我們從前……當真不曾見過嗎?”
崔璟看向車外:“……不曾。”
常歲寧心中狐疑難消,而此刻,忽然聽得有馬匹的嘶鳴聲傳來,隱隱還有阿澈慌亂制止的聲音。
“好了,該走了。”常歲寧最后道:“往后阿兄便勞你多費心了,你此回北境要多加當心,有事及時傳信。”
崔璟頷首,目送她動作輕盈利落地跳下馬車。
歸期拽著阿澈往此處奔了過來,不是人牽馬,而是馬牽人。
常歲寧走過去:“我來看看是誰家的馬這般沉不住氣——”
聽到她的聲音,躁動鬧騰的歸期立刻停了下來,見常歲寧擼著袖子走近,它瞇起眼睛,咧起馬嘴,看起來有一種鬼迷日眼的乖覺。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馬,常歲寧欣慰地點頭,從阿澈手中接過韁繩。
阿澈松口氣,這才騰出手拿衣袖抹了抹臉,全是歸期噴的口水……是的,阿澈覺得自己被一匹馬給罵了,且罵了很久。
“……女郎,歸期等著急了。”阿澈小聲道:“嘴里一直罵罵咧咧催著要走。”
歸期聞言相對收斂矜持地蹦跶了兩下,朝著大軍行進的方向叫了一嗓子——那些馬都走好遠了!它怎能落于那些蠢馬之后!
“好了,就走了。”常歲寧應付它一句,看向走來的常歲安和李潼。
何武虎等一群人也走了過來,還有要隨常歲寧一起的元祥一行人,都向馬車方向圍去,同崔璟辭別。
常歲寧轉頭看去,只見崔璟走下了馬車。
她便也牽著歸期走近幾步。
何武虎等人已向崔璟“撲通撲通”地跪了下去:“……當初若非是崔大都督將我們帶出五虎山,兄弟們哪有機會在寧遠將軍手下做事!”
說著,向崔璟“砰砰”磕起了頭。
崔璟想阻止卻無能為力。
想著一個也是磕,兩個也一樣,不能厚此薄彼,何武虎帶頭將膝蓋一扭,一群人沖著常歲寧又磕了一頓。
“崔大都督和寧遠將軍,就是我們兄弟的再生父母!”
“……?”元祥聽得目露驚喜之色。
常歲安又上前囑咐了妹妹一番。
何武虎等人則向常歲安道別。
元祥又與自家大都督辭別。
一番稱得上混亂的告別之后,見自家阿兄又蠢蠢欲動要上前來,常歲寧及時上了馬。
何武虎,薺菜等人,及李潼見狀都跟著上馬。
常歲寧坐在馬上,握著韁繩,看向崔璟和常歲安,朝他們一笑:“走了。”
她聲音剛落,歸期即如離弦的箭,立時往前奔去。
少女束起的烏發與衣袍頓時揚起,如星颯沓,劃過天際。
目送著那道身影消失不見,崔璟抬手,看著手腕上系著的布條。
常歲安跟著看去,眼神疑惑,這東西怎么和寧寧今早劍鞘上系著的這么像?
常歲寧行了半里路,才讓滿身沖勁的歸期慢了下來,等一等后面的人。
這間隙,常歲寧從懷中取出一物——遠行之前,先卜上一卦。
她卜卦的方式甚是樸素——撕晴天草。
民間以晴天草為準,從中間撕開,一撕到底則是晴日,反之則是陰雨。
她小心翼翼地撕開,很順暢地撕到底部,嗯……是晴日,好兆頭,很適合趕路。
李潼等人很快追上來,一行人馬踏著初夏的熱烈芬芳上路。
而同一刻,遠在京師的無絕也起了一卦。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