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舊招
寧安伯府?
自然是……
一雞輕聲說:「回皇爺的話,寧安伯府風平浪靜。」
「是么?」
沈時晴抬起眼睛,越過紙傘的邊緣,她看見了漫天飛下的雪花。
「各處莊子也風平浪靜?沒有逃戶逃奴?各處鋪子也沒人去爭搶?」
一雞的身上披了雪花,他小心抬頭看向皇爺,看見了皇爺臉上的笑。
心神一緊,他說:「謝家在燕京城里的鋪子和城外的莊子也曾有人去爭搶,只是動作都不大,后續漸漸偃旗息鼓,如從前壽成侯那般明火執仗的也只那一次。至于莊子上的佃戶……」
一雞停住了。
寧安伯府的府里只剩了些女眷,男主子們一個個都沒了蹤影,怎么看,也都是刁奴欺主的好時候。
若是從前府中只收三成佃租,那些莊頭就恨不能把佃租加到五成七成,反正主家被關著,這些佃戶也無處要公道。
「朕記得,寧安伯府謝家在燕京城里從來不以治家有方而聞名。」
抬起手抓住了一片雪。
沈時晴輕聲問:「一雞,謝家的風平浪靜之下是什么,你可看清了?」
伍崇民驟然被害,四鼠忙得腳不沾地,恨不能將燕京城里跟伍崇民頂過了同一片云的人也盡數拿了。
聽聞一雞叫他去伍家,他也顧不上雪重路滑,騎著馬就上了路。
到了伍家,一看門前的守衛,他心中便是一沉,也顧不上自己一頭一臉的雪,連忙跑了進去。
伍家的人都已經被拿了,如今的宅子里空空蕩蕩。
只站著兩排錦衣衛的護衛,腰間挎著繡春刀,看起來殺氣凜凜。
進了正堂,四鼠頭也不敢抬,連忙跪下:「奴婢辦事不力,請皇爺責罰。」
「辦事不力?也算不上。」坐在主座上的年輕男人正低頭看著手上的冊子,「朕讓你們將人撤了,就是為了讓有心人動起來,現在他們有了大動作,不是正好?起來吧。」
四鼠連忙站了起來。
正房里靜悄悄的,也沒生個火盆,四鼠左右看看,一雞三貓二人都在一旁垂手站著,他便也不敢亂動。
片刻后,沈時晴無奈地嘆了聲:
「四鼠,你去把身上的雪拍了。」
「是!」四鼠連忙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身上的雪被他拍了個七七八八。
兩個錦衣衛跟在他的身后,抬著一個鐵桶,桶里燒著炭。
炭桶一進來,屋里似乎就比從前暖和了幾分。
沈時晴翻完了伍家的賬冊,又重新翻回了第一頁。
「之前查出來的寧安伯府舊仆的孫家,現在還有人盯著嗎?」
四鼠連忙道:「回稟皇爺,那孫家這些日子都閉門不出,偶爾動靜就是買些柴炭、菜蔬之類,也沒去那家伍崇民小妾要去的制衣坊。」
沈時晴點點頭,拿起了手邊的一個細白瓷的茶罐,這茶罐里裝的就是云霧茶。
小小的一個茶罐,只有兩支粗細,上好的茶葉隨著她的輕晃,在館子里沙沙作響。
「明明生了病,卻也要喝這上好的云霧茶,下毒之人偏偏知道他要喝茶,將毒下在了這杯子里……查案審案是你們西廠錦衣衛的事兒,朕等著你們給朕一個交代。」
四鼠連忙跪下,卻聽皇爺又慢悠悠說道:
「朕把你叫來是為了另一件事——寧安伯府。」
目光從四鼠看向一雞,沈時晴淡淡說道:「朕知道你們在想什么,沈氏多年來在寧安伯府受了磋磨,又被趕到了莊子上,朕與沈氏親近,把寧安伯關了,把寧安伯府
圍了,一來是為了給她出氣,二來,是為了那等旖旎風月之事。」
說著說著,沈時晴自己先笑了。
「天子之威嘛,自來就是該這么用的。」
「撲通」幾聲,是一雞和三貓都跪在了地上。
「奴婢不敢。」
「朕做都做了,又豈會怕你們如何想?」
三個大太監低著頭,不管是雞頭貓頭鼠頭紛紛磕在了地上。
「三貓,出去讓那些錦衣衛退得遠些。」
「是!」三貓夾著貓屁股屁滾尿流地出去,屁滾尿流地回來。
偷偷抬眼一看,皇爺的臉上還是笑的。
三貓心里慘叫連天,當即趴在了地上,早知道今兒出來是要聽這個,他貓爺爺寧肯賴在宮里再給皇爺燉十個八個湯,把皇爺喂得油光水滑啊喵嚶嚶嚶!
皇爺在剛死了人的地方說起了他和有夫之婦的往來之事,這這這著實嚇到他了呀!
「一個江西人,多年喝著上好云霧茶,云霧茶的采摘時候是從每年的谷雨到立夏,可朕翻遍了他們家今年三四月的支出賬冊,卻沒見到一筆支出是花在了這茶上。他的茶是怎么來的?」
沈時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的面前仿佛有個巨大的棋盤,她落下一子,在那一子的旁邊,是她在更早之前就有的布置。
「朕把姚遷派去江西茶貢,他跟朕說,江西一地年年以貢茶為名哄抬茶價,上好的云霧茶卻盡數入了英王之手,茶農每日攀山采茶,動輒丟了性命,所得卻極微。江西百姓自己想要喝到云霧茶也極難。反倒是英王府,依靠著貢茶,不光收入驚人,甚至還能用這茶葉結交百官。」
「沙沙」修長有力的手指拿著著小小的瓷罐,里面的茶葉又被晃出了聲響。
「左哨營,朕的五軍之一,左哨營千戶,下轄千余人,這樣的近衛將官,年年月月日日喝著江西來的云霧茶。」
臨時找來的炭自然不是上好的銀絲炭,燒起來嗶撥作響。
明明不夠熱,一雞的頭上卻已經滿是汗水。
在皇爺讓二狗去與英郡王世子往來的時候,他心中就隱隱有了猜測,到了今日也算是落在了實處。
身為藩王的英郡王勾結左哨營的千戶,他是想干什么?他又能干什么?
「除了伍崇民,這燕京城中還有多少人與英郡王勾結?與英郡王有姻親的寧安伯府定然是逃不掉的,寧安伯雖然蠢鈍,但是英郡王能為了他被關進北鎮撫司一事就派了世子過來,可見其中也有些利害。現在寧安伯府三個能當家的男人都不在府里,寧安伯府卻沒顯出亂象,可見,要么府中還有能人,要么,就是英郡王世子趙勤仰已經將寧安伯府視為囊中之物,暗地里派人管了起來。」
一雞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
英郡王一系在整個大雍的藩王之中可謂是資格老、威望高,當年神宗以「軍糧供應不力」為理由將幾代前的英王從親王貶為郡王,至今在宗親中還有「寡恩」二字流傳。
「藩王造反」——這四個字從前也掀起過無盡的腥風血雨,若無實證,陛下也不能將這四字輕易說出口。
如今唯一可作人證的伍崇民已經死了,陛下在此時出兵江西,也有師出無名之嫌疑。
證據,他們得有更多的證據才行。
在他的旁邊,三貓用爪子摳著地。
喵嚶嚶嚶,這怎么就說到造反了?皇爺,皇爺爺!要不您還是說回去吧!奴婢還是想聽您跟沈氏的事兒呀!
四鼠恭敬說道:「皇爺,有番子來報,這些日子燕京城中多了些外地人,馬上就要過年了,為了防有人生事,奴婢以為,還是該將這些人都查查才好。」
沈時晴點點頭:「這件事你去找了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一起辦。」
四鼠磕了個頭。
這次清查,他自然是知道該如何「查」又如何「清」的。
一雞爺開口說道:「皇爺,茲事體大,奴婢以為,此事還是該想辦法進了寧安伯府探查才好,另外,在江西也該加派人手多加防備才是。」
「巡察御史姚遷在江西指天罵地,上到江西按察使下到七品小縣令沒有他不參的,加加減減,朕這幾個月在江西也換了幾個人過去。只在江西換人也不夠。」
打開瓷罐,沈時晴從里面倒出了幾片茶葉。
一片放在下面,兩片放在上面。
看了看,她又把幾片茶葉放在了右邊。
「江西左近,有九江、安慶兩府扼守水路,向東的太湖一帶乃是天下糧倉之重,斷不能有失,此幾處,西廠調集人手,先將英郡王安插其中的釘子都盯緊了。」
「是!」
看著彎彎曲曲的茶葉互相勾連,沈時晴忽然一笑。
勾連才好,互相勾連在一起,她拔起來的時候才能又穩又準。
「一雞。」
「奴婢在。」
「朝中喜歡喝云霧茶的人或許還有,你把他們找出來。」
「……是,皇爺。」
沈時晴又看向了三貓:
「宮中也是一樣。」
皇爺給自己指派了差事,三貓扣爪子立刻變成了磨爪子,他抬起頭,笑著說:
「皇爺放心,奴婢肯定將差事辦妥當。」
在剛剛死了人不久的伍家將事情與幾個親近大太監說了,沈時晴站起身,踱著四方步就準備離開。
既然在下雪天出了宮,她還打算去燕京城里的養育院看看,住處和飯菜——活人之根本,對于一些人來說卻是須臾之間便失去,從此可望不可即的「安慰」了。
「皇爺,那寧安伯府……」
一雞這么問的時候,沈時晴正抬手掀開了門簾打算出去。。
雪更大了。
紛紛揚揚,鋪蓋著燕京城里的浮華喧囂、貧病哀嚎。
光潔的雪面在夕陽下也璀璨奪目,讓她瞇了下眼睛。
「寧安伯府不必擔心。」她說完這幾個字就笑了,「會有人替朕去收拾干凈的。」
「阿嚏!」縮在床上的趙肅睿打了個噴嚏。
打完了,他伸手摸了下屁股。
沒漏,很好。
來月事已經來習慣了的昭德帝喝了一口姜糖茶,又把銅制的小手爐藏在了懷里。
倒是他說話的語氣依然橫行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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