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宮女拿來藥箱,安靜地給姜靜月的臉上抹了藥膏,除了藥膏里特有的清香之外,冰涼涼的一層涂上之后,很快給發燙的臉頰降了溫。
寢宮里靜得落針可聞。
姜靜月屏退宮女,獨自一人坐在銅鏡前,沉默地望著鏡子里這張稍感陌生的臉。
曾幾何時,她也是白皙嬌嫩的少女容顏,容色清麗明艷,讓人感受到朝氣蓬勃。
可現在這張臉卻陌生得不像是她的,憔悴,疲憊,蒼白,眉眼間甚至帶著一絲細不可察的蒼老之色。
姜靜月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神死寂如一潭死水,死寂中漸漸滋生出陰鷙恨意。
時間一點點過去。
鏡子里的女子神色逐漸猙獰,扭曲,眼底恨意如藤蔓瘋長……
“唔!”一聲悶哼,驚醒了失神的姜靜月。
她轉頭看向床榻方向,眼底扭曲的光澤如水般褪去。
慕修寒睡了兩個時辰,于子時三刻醒來。
姜靜月站起身,收拾好所有的情緒,換上一副溫柔帶著點憂心忡忡的表情,走到床邊。
“殿下醒了?”
慕修寒緩緩睜開眼,入目就是她紅腫的臉,還帶著清晰的五個手指印,兩邊都有,看著有些心驚。
慕修寒眉頭皺起:“你的臉怎么了?”
“沒事。”姜靜月搖了搖頭,善解人意地獨自咽下委屈,“殿下醒過來就好,方才母后來看過了,她很擔心殿下。”
慕修寒閉了閉眼,精神還是不太好。
姜靜月倒了水過來伺候他漱口,體貼賢惠,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待他漱了口,她把洗漱用品都拿出去,命侍女進來端出去倒掉。
其他侍女也跟著進來,一個侍女奉上溫水,給慕修寒潤潤喉,另外一個侍女則伺候擦臉凈手。
為了避免弄疼他,宮女們伺候的動作小心翼翼,輕柔而謹慎。
一切仿佛還跟以前一樣。
可慕修寒心里清楚,不一樣,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閉了閉眼,心里死活想不通,那封信怎么會被人半途截下來?
“殿下。”姜靜月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不是疼得厲害?”
慕修寒拂去心頭陰郁,淡淡開口:“我昏睡的這幾天,宮里還發生了什么事?”
姜靜月伺候他喝了點水,細致地給他擦拭著額頭冷汗:“母后讓我好好照顧你,外面的事情請殿下暫時別管了。”
慕修寒陰著臉:“是我自己蠢,當初就不該聽你大哥的。”
姜靜月神色一僵,手里的帕子瞬間被絞緊。
“皇子私通藩王乃是死罪,父皇沒殺我已是幸運。”慕修寒狠狠地說著,語氣里不無怨懟,“要不是他還需要用著外祖父,我現在焉有命在?”
姜靜月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強:“殿下先別氣餒,這兩日禹王也被皇上關了禁閉,雖不知原因,但應該是觸怒了皇上,我們還有機會的。”
“禹王被關了禁閉?”慕修寒轉過頭,“為什么?”
姜靜月搖頭:“不知道,只知禹王那日被皇上關在御書房訓斥了一頓,隨即責令其回府禁閉一個月,不許他再隨意外出。”
慕修寒聞言,不由陷入深思。
大概這就是皇子成年之后都有的習慣,尤其是有心帝位的皇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習慣性的想一想。
思考是他們的習慣,但能不能想通,能想出個什么結果,則取決于他們的腦子是否夠用,能力是否夠強。
“殿下。”一名容貌秀麗的宮女端來燕窩粥走來,恭敬說道,“您數日未曾進食,稍微吃一點吧。”
慕修寒抬手看了她一眼,眼底浮現異樣色澤。
以前沒怎么在意,今日竟發現東宮的侍女都比姜靜月長得好看。
再看姜靜月那張臉,憔悴暗淡得讓人不想多看一眼。
姜靜月注意到他的眼神,面色微僵,不動聲色接過侍女手里的碗和勺子,淡道:“你先退下吧。”
“是。”
姜靜月把粥輕輕攪了攪,抬起頭,用勺子把粥送到慕修寒嘴邊時,又是一副溫柔模樣:“殿下,慢點吃。”
慕修寒沒說話,張嘴吃了口粥。
他數日沒吃飯,此時精神不濟,又疼又餓,不想多說話。
吃了幾口粥,又出了一身汗。
“殿下,我讓他們把太醫叫過來吧。”姜靜月見他難受,“看能不能換一些不太疼的藥。”
“不用。”慕修寒心里厭煩,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的提議。
眼前無端浮現晏璃那張精致脫俗的容顏,再看看眼前姜靜月這張憔悴、蒼白、指印紅腫的臉。
兩兩對比之下,慕修寒只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眼瞎,才選了這么個晦氣纏身的災星。
壓下心頭厭惡,他問道:“今天初五還是初六?”
姜靜月道:“已經過了子時,現下是初六了。”
慕修寒皺眉:“九皇叔和晏璃成親之日?”
姜靜月搖頭:“婚期延到了初八。”
慕修寒訝異:“為什么?”
“邊關快馬加鞭送來一封急報,說金國求娶南陽公主,愿以九座城池為聘,并簽訂二十年停戰協議。”姜靜月說這句話時,眼底劃過陰冷色澤,“大臣都提議讓南陽公主和親,九王爺不同意,皇上下旨大婚暫緩兩天。”
慕修寒明明精神不好,此時卻還有心思想著,晏璃的名聲已經傳到金國去了?
他們不惜九座城池求娶她?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可慕修寒卻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樁樁件件。
從他退婚開始,一天天的就仿佛厄運纏身似的,明明之前他的日子一帆風順。
雖沒有多幸運的事情發生,然而那也是因為他的身份本就是太子,沒有什么驚喜值得他高興,但起碼日子過得很不錯。
父皇對他多有期待,大臣們沒有異心,幾位兄弟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恭恭敬敬。
可自從跟晏璃退了婚,他不是被罰跪罰抄,就是被九皇叔訓斥,如今還被當庭杖打,廢了儲位。
短短一個月,把這輩子沒遭過的罪都受了一遍,仿佛都是他負了晏璃之后該有的報應似的。
慕修寒心里說不出的憋屈。
以前他仗著自己是中宮嫡子,有外祖父鎮守西疆,沒想過拉攏兵權,只想著娶個姜家女兒,就能籠絡住太傅一脈的門生學子,博得清譽美名,讓朝中年輕的大臣和以后的學子們對他死心塌地。
可退婚之后,姜家的地位似乎一日不如一,連名聲都再不如以前。
慕修寒安靜地趴在床上,暗自思索著,他現在娶了姜靜月,還能得到什么好處?
什么好處都沒有。
姜廷逸是個沒腦子的,要不是聽從他的建議,他哪會落得一個被廢的下場?
還有姜廷衍,雖然在學子之中有個好人緣,可他已經斷送了仕途,昔日那些跟他交好的學子為了自保,絕對會跟他疏遠。
姜家沒有可用之人,連最基本的聲譽也沒了。
姜靜月還能帶給他什么好處?
慕修寒越想越覺得當初退婚娶姜靜月,就是個愚蠢的決定。
如果他現在后悔,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
晏璃他會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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