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耳房傳來門牖吱呀之聲,是織畫出去探看。
時錦嘴比腦子還快,一口氣兒,呼得一下,把個燈燭吹熄,假意已經睡下。
外邊兒正邁步跨進后院的齊墨暻一眼便瞅見熄下的燭火,臉色不由得黑了一黑。
知畫一走近他,就覺得二爺的神情不對。她不由得朝身后的侍墨投了個詢問的眼神,侍墨也是一頭霧水。
“二爺今晚是歇在正房還是書房?”知畫殷勤得接過侍墨手中的外衣,一路跟著齊墨暻往前走。
齊墨暻的腳在正房附近短暫的停頓后,身子一拐,向著西廂書房走去。
他大步向前,速度快得知畫差點跟不上,嘴中吐出的話來卻是寒意十足,“母親給的丫鬟這般不長眼?竟是連規矩都沒有的?”
他這話說的平平無波,恰恰讓耳房中的時錦聽見,可算得是凜然擲地。
時錦的心頓時更煎熬了,出也不是入也不是。
倒是知畫,一路跟著齊墨暻解釋,“是奴婢的錯,想著時錦昨日值夜,今日便替換了她。”
“值夜?”齊墨暻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兒,輕呵了一聲,沒再言語。
睡得那般死沉,也叫值夜?
聽著腳步聲兒遠去,時錦趕忙將頭發隨意挽了下,又趕忙跑了趟耳房旁邊的茶室,提了一壺水來,將司棋叮囑的二爺慣愛喝的碧玉飄香泡了一壺,這才端著進茶用的托盤,向著書房那邊兒走去。
書房里此時燈火葳蕤,獨知畫絞著手站在書房外的臺階上。
看著踏月而來的時錦,知畫也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同她道,“你怎的起了?說好我來值夜,倒煩你又跑一趟。”
時錦才是該說不好意思的那個,剛二爺那幾句話夾槍帶棒,明顯是沖著自己來的,倒累得知畫吃掛落。
想及此,她的臉上不由得帶了些淺笑,“我來給二爺送茶。”
兩人喁喁間,內里的齊墨璟揚了聲兒問,“誰在外面?吵得人不得安寧。”
時錦給了知畫一個安撫的眼神,讓她先回去,這才探出左手敲了敲門,“二爺,奴婢來給您奉茶。”
屋內沉默了一瞬,到底是出了聲,“進來。”
時錦第一次進書房,只見靠墻一溜兒紅木大書柜上各種典籍、書冊羅列成冊,甚是眼花繚亂。
書房北側扇面覆綠影薄紗窗前置著一個矮榻,榻前是一個半人高長方形墨漆平頭書案,上置一宮裝美人青銅提燈,光亮正對著跪坐在書案前埋頭看書的齊二爺身上。
時錦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大著膽子往前走了兩步,又在距二爺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舉高手中的托盤,嘴中說著告饒的話兒,“剛剛沐浴完,就聽到爺回來了。這不,一聽到爺回來,奴婢的頭發都未及絞干,便趕緊著忙給二爺沏了茶來。”
聽及時錦這般說,齊墨璟這才賞臉般從書中摘出頭來,不經意般望了她一眼。
此時的時錦頭發有些凌亂,發梢兒半干,被一支烏木簪子松松一挽,垂于腦后。
她的身上則是侯府婢女們常穿的嫩綠夏衫,甚是輕薄熨帖。許是時錦剛剛沐浴的原因,那夏衫有些貼身,頸間發梢的一點水珠順著前胸滑下,一路滴落,將那嫩綠染得有些深沉。
齊墨璟的眸子不由得暗了暗,翻書的小指下意識得摩挲了一下書頁,整個人又低頭去研究那本孫子兵法。
書房里頓時一片沉靜,只有銅壺滴漏的聲音滴滴答答,不辨喜怒。
時錦的心里琢磨不出齊二爺的意思,只雙手舉著托盤定定站在原地。
時間一長,她的胳膊便有些打顫。就在她斟酌著該如何打破沉默,將茶水放下時,齊二爺終于如特赦般開了口,“你站那么遠,爺怎么喝茶?”
時錦頓時滿臉歡喜,將托盤靠著書案邊緣放了,這才舉起一杯茶來,遞到齊墨璟手邊,“司棋姐姐說,二爺最喜歡這碧玉飄香,是以奴婢特特幫二爺泡了來。”
齊墨璟的目光在時錦那白嫩的指尖掠過,掃過她手中的汝窯花胎白瓷碗,探手便要去接。
時錦嚇了一跳,趕忙將那茶碗子放在齊墨璟手邊。
她可記得這齊二爺最厭煩與女人碰觸,倘若萬一不小心,自己怕是會被發落出府去。
心中暗自慶幸自己是個機靈鬼的時錦自然沒注意到齊墨璟那陰沉沉的臉色。
不喜被人碰觸是一回事兒,但若是被人厭棄,那便是另一回事兒了。
齊墨璟黑著臉品了一口茶,當即臉更沉了,“碧玉飄香,你可知這茶有多金貴?”
時錦搖了搖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齊墨璟閉了下眼,借以緩和胸中的起伏,再睜眼,語調平平,“碧玉飄香,又名雪里藏青,此茶色亮清透,卻又邊緣泛白,只在穆國和周國交界處有那么一株。兩國因為此茶樹兵戈相向多次,也就外番進貢時,皇家天胄能得那么幾斤茶葉。若是放到市面上,萬金難求。”
時錦的嘴巴不由得微微張圓,險些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弟弟需得銀錢治病,而這些豪奢,一兩茶葉,便能讓自己和弟弟一生衣食無憂。
換做之前,饒是雕梁畫棟美宅豪院,她也沒得這般深切感受。可這齊二爺一番話卻讓她的手都跟著抖了起來。
“所以,”齊墨璟涼涼掃了她的手指一眼,“以后,別糟蹋茶葉了吧。”
這話直白又誅心,偏偏時錦還辯無可辯。
她不由得懊喪低頭,輕輕應了聲兒“是”。
許是教育了自家不懂事的小婢女,齊二爺的心情大好,連帶著嗓音都跟著愉悅了幾分,“磨墨。”
這便是起了作畫的興致。
時錦怕寬大的衣袖染了墨,不自覺得左手捉著右手的衣袖,輕輕緩緩得磨起墨來。
燈下美人,皓腕輕抬,倒是頗合了讀書人紅袖添香的美談。偏齊二爺是個不知趣的,只拿著一支中毫,在宣紙上一點點勾勒出形狀來。
時錦初時還看不出齊二爺畫的是什么,待到一遍遍暈染鋪墊,她方才認出,這不是院子里那片假山石嗎?
怪石嶙峋,崢嶸頭角,意境上倒是頗為不俗。
時錦剛想嘆一聲好,就見那假山凹凸處畫著一只繡鞋。
嗯……
“怪有趣的”,時錦半晌憋出這幾個字來。
齊二爺抬眼看了下她,目光在她唇邊停留了下。
“朱砂沒了。”他突然冒出這么句話來。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