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那人的唯有利劍出鞘的聲音。
時錦躲在床下,瞧不見外面情形,卻只聽得周遭腳步雜沓,原本翻箱倒柜的劊子手們一個個向著位于正中位置的齊墨璟包圍過去。
緊接著,是兵戎相接的雜亂聲音,甚至還有哭嚎和求饒。然而,那些聲音只響起一瞬,便全都湮沒無聲。
她咬著自己的指,拼命壓抑著不逸出聲來。
隨著整間屋子里寂靜下來,她的心也跟著一點點沉下去。
緣何,二爺,沒有出聲?
雖知眼下出去很不明智,時錦還是悄悄將床板頂出一條縫隙來。
昔日里清幽的房間早已血流成河,到處都是或趴伏、或跪臥的尸體。這些尸體奇形怪狀,眼下俱都靜靜匍匐在地面上,周遭泅處一大灘血跡。
時錦目光自那些人身上一一掠過,一眼便瞧見雙眸緊閉的二爺正單膝跪在房屋正中央。
他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唇色發白,整個人都因著肌肉酸疼而簌簌而抖。手中的劍卻是一滴滴往下滲著鮮血,顯是經過一場搏殺。
時錦將木板又打開了些,整個人鉆出了床底,行至二爺跟前,輕輕戳了戳他。
出人意料的,原本無堅不摧的二爺直挺挺往下倒去。
她從未見過這般脆弱的二爺,心中登時便有些慌,探手摸了摸他額頂,只覺著他整個人都滾燙得厲害。
是還病著?便跑出來殺人了?
時錦稍稍猶豫了下,便利落得拖著男人往床榻而去。
縱然習得幾分醫術,她也從未見過這般人間煉獄。顫著手將小丫鬟的尸體拖出去藏在床側帳子處,她這才使力將昏迷不醒的二爺拖入了木板之下。
將床鋪恢復原樣后,她這才百無聊賴般湊近他瞧了瞧。
她在他面前向來乖巧且聽話,這會兒二爺未醒,她倒是生出幾分勇氣來。
闔著眼的二爺顯得孱弱又可欺,瞧著倒是比以往的咄咄逼人要可親得多。
她漸漸又靠近他幾分,似是要汲取些許溫暖,卻不想,他驟然睜開冷冰冰的眼來,眉頭亦是蹙著,直直望向她探向他腰間的手。
時錦嚇了一跳,想要往回撤一些,冷不防頭撞到了木板,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她面上帶了些懊惱,輕輕緩緩得往后撤了撤,這才睜著一雙綴著淚痕的眼,凄凄哀哀得望向他。
“這是哪里?”他嗓音有些啞,眉頭幾欲擰成個川字。
腿上的傷委實重了些,便是說上兩句話,整個人都有些頭暈目眩之感。
“妾身、床底。”時錦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齊墨璟覺得自己的血快流盡了。
適才殺人已然耗費了他太多氣力,現下便是連說話都有些費力。
他微微闔了眼,干脆不再說話。
沉悶的黑色中是濃郁到化不開的靜默。時錦任由時間一點點過去,有心想要與二爺說兩句話,卻只聞得細微的呼吸。
“二爺?”她心中升起些恐慌來,探手想要試試他的鼻息,卻被男人一把攥住了手指。
她嚇了一跳,正欲退開,卻被他一把帶入懷中。
“別動。”他道。
她只得繼續乖乖伏著。許是他的氣息太過安定,在經歷過一天的恐慌后,她竟是抑制不住般困倦起來。
屈居狹小空間里,便連時間也跟著難以捉摸起來。
她睡得昏昏沉沉,幾次三番醒來,周遭都是一片黑暗。
起初,她所在的院落還有人隔三差五進來翻找,慢慢的,整個院落開始闃寂起來。
她再次醒來,額頭正好撞到二爺下巴,似是習以為常般將手探至二爺鼻尖,卻連半點聲息也未探到。
空氣中是難聞的淤血氣息,她后知后覺摸到他腿腳處的黏膩,心中悚然一驚,不知不覺間淚盈于眶。
“爺還沒死呢,怎么便哭上了?”齊墨璟懶散的聲兒自她頭頂響起,她嚇了一跳,睜著一雙淚痕斑斑的眼抬頭望他。
他的手溫度灼燙,探手撫上她的發髻,難得聲音帶了些溫軟,“等我死了,你就再嫁吧。”
她被他的話嚇了一跳,縱使隔著衣料,依然察覺到他手心異于常人的溫度。
身子不由自主顫了顫,她似是下定決心,蒼白著臉抬起頭來,“二爺,我得出去找藥。”
他的手難得抖了下,卻又安撫般拍了拍她,第一次哄她,“錦兒別去,最后再陪陪我吧。”
她心思重重,卻還是點了點頭,偎在他懷中。
待得男人又高燒著暈過去,她摸索著一點點推開了木板。
整個靖安侯府早已一片瘡痍。眼下雖入了夜,府中卻并不清寂,有那趁火打劫的偷兒摸過墻來,在昔日奢華風光的侯府里摸索著、搶掠著。
她掩了面,貼著墻根匆匆而走,心道,二爺所在的清風院應是有藥,只不知是否也被劫掠一空?
然而,行色匆匆中,她并未瞧見,身后不遠處匿于黑暗中的毒蛇。
幾道身影借著黑夜的掩映,向著她的方向貼近,又不遠不近般墜在身后,似是意有所圖。
她在二爺房中慣來久居,自是熟悉其中一筆一硯,當下順著記憶中的方向摸索過去,想要尋到常備的藥箱。
可借著那微弱的天光,她只瞧見散落在地面的瓶瓶罐罐,還有一些被碾碎成渣的藥材。
她眼中顯出些惋惜來,又珍而重之得想要將那破損的藥材囊入袖中,冷不防身后卻被人猛然敲擊了下。
記憶在此有了短暫的空白。
待得再次睜眼,面前俱是靖安侯府的主子們那些驚恐無措的臉。
這些主子們不是打從祠堂的密道里逃了嗎?怎的又被抓了回來?
她眼中才顯出些迷茫來,獨屬于大公子那驚恐破音的喊叫聲兒幾欲穿透耳膜,“我、我不知道……她、她定然知曉我二叔下落,對,二、二叔他,最寵這個賤婢了……”
下一瞬,她的頭發被人猛然揪了起來。
與她直面而視的,正是康仕誠那張瘋狂扭曲的臉。
他的眼泛著不正常的紅,顯得整個人都偏執可怕。偏偏此人雙目陰毒如蛇,死死盯著面前的獵物。
“你,可知道,他在哪?”他問。
她被扯得頭皮發痛,雙手想要奪回頭發,卻被他死死揪著。她咬著唇,緩慢且痛苦得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不、她撒謊!她在撒謊!二叔原可以與我們一道兒逃出去的。他卻又折返回去尋這個女人,我、我知道了!二叔一定藏在她的院子里!他本就腿受了傷、逃不遠的!”大公子那破鑼聲音再次震蕩起來。
老夫人原本闔著的眼突得睜開,直接給了大公子一巴掌,“閉嘴!我齊家沒有你這種沒有氣節的東西!”
她這一巴掌極狠,直打的大公子眼冒金星,整個人都有些暈頭轉向起來。
康仕誠卻是極殘忍般笑了笑,居高臨下般將一枚丸藥塞入時錦口中,“快吃吧,吃完帶我去找齊墨璟。”
她被動吞咽著,只覺著什么東西順著自己的喉嚨滑了下去。
就在康仕誠準備將她提起來時,一個暗色身影悄然進來,朝著康仕誠道,“大人,王爺讓您盡快解決這些達官顯貴。還有,天子密旨,您必須即刻尋到,絕不可給太子翻身的機會。”
“自然,我這便去尋齊墨璟。他是最后一個見天元帝的人,告訴王爺,一切都在彀中。”康仕誠擦了擦手上血痕,示意手下提著時錦離開,而身后包括靖安侯府的人在內,俱都被那些殺手們一刀抹命。
時錦睜大了眼,眼見著老夫人與諸多親眷赴死,心中驚懼之下,更是生出一股子悲涼來。
她抽出身側人的匕首,想要刺死康仕誠,冷不防那匕首轉了個彎,徑直落在她自己腰側。
刺骨疼痛傳來,男人那宛如惡魔般的聲音在她耳邊回響,“沒用的,子蠱無條件服從母蠱,有這力氣殺人,不若想想,你家二爺,藏在哪?”
她身不由行,一點點行至男人身側,雖滿臉驚恐,卻還是乖順至極得站在了他身邊。
“乖,我倒有些好奇了,若是齊墨璟看見自己折返回去都要救的人,轉身便出賣了他,會是何種表情?”康仕誠笑起來,眼尾愈發泛紅,宛如擇人而噬的惡魔,詭異得緊。
她的聲音清清冷冷,心卻好似被自己一點點剜開,“倒要教大人失望了,二爺并不喜歡我。”
“未見得。”康仕誠哈哈大笑,一把攬住她仍自流著鮮血的纖腰,“倒是要試一試尚且知曉。”
“崔時錦,你便替本宮留在宮中吧!”狀似呢喃的聲兒卻帶著萬般惡毒。瞧著深陷夢境的時錦,姜矜唇角高高挑起,她手中燭臺高高拋下,轉瞬間寢宮帷幔便蔓延起熊熊火苗。
頂著與崔時錦一般無二的面容一步步走出寢宮,她似是勝利者般望向身后熊熊大火。
從此后,這世上再無姜良媛,只有嫁入永定侯府的崔時錦。
而她,才是最后的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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