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鈺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山洞里徐青點起的柴火已經燒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一個小小的火花在散發著最后的熱量。

徐鈺覺得，這就是他的生命。

在這場人生的暴風雪里，他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他是個從小立志拯救萬民名留青史的人，可回顧這一生，他的確做到了名留青史，但留下的卻是惡名。

離開京都之后，他一直茫然不知自處，其實是內心中的愧疚與悔恨時時刻刻的折磨著他。

他想要改變這一切，卻不知道從何開始。

但就在最近，他隱隱的感覺到了，這個世界將會出現一場新的驚天動地的變化，這是他的機會。

不過現在，一切已經和他無關了。

眼前的柴火就要燃到盡頭，他的身體也被凍得麻木。

恍惚間，他想到了和東方嵐的第一次相遇。

那天的東方嵐身著一件淺紫色的曳地裙，手持一支綴著紅纓穗的長劍，她從楓葉林里的朱紅長廊里走出來，舉止里說不盡的英氣瀟灑，眉眼間是訴不完的婉柔風情，他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女子，那一眼，他就望進了心底里。

他也知曉，她喜歡他，可當時他走的是一條危險的路，隨時都有可能喪身刀劍，滿門抄斬。

他不想耽誤她，只能慢慢的疏離她。

可他還是耽誤了她。

后來在西州府，他曾經想過向東方嵐坦白自己的心跡，卻又無意間聽到她和小蓮的對話。

原來他在她心中是那樣英雄般的存在，是那樣的高潔，令人仰望。

他低頭看向自己，他已和她心中的那個人，相去甚遠了。

百年千年之后，所有人都會把他打為秦天孚一黨，他是亂臣賊子，是叛逆，不是英雄。

這樣的他，又怎能再去污染她？牽連她？

他這一生，一步錯步步錯，再也回不了頭了。

找到了！

東方嵐撕開風雪般闖入了這個小小的山洞之中，手里同心鈴的顫動終于停止，她那滿被霜雪凍結的睫毛微微一顫，看到了倒在熄滅火堆旁邊的男子。

徐鈺的臉上蒙了一層白白的霜，襯得他原本白皙的肌膚很是慘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看著毫無動靜的徐鈺，東方嵐的心口猛地一窒。

她連忙過去握住徐鈺的手，涼如冰塊。

但在探了徐鈺的呼吸后，東方嵐松了一口氣。

雖然呼吸很微弱，但徐鈺還活著。

“徐次青，你自詡聰明，竟然會做出這種傻事。”東方嵐將徐鈺那裹在外面的厚厚皮裘扯開，將自己的內功輸送入他的體內，感覺到徐鈺的身體漸漸溫暖起來，她方才安心。

她把徐鈺抱在懷里，用自己身體的溫度來溫暖他，看著懷里昏迷過去的徐鈺，她忽然想到了八年前的那天。

那個時候徐鈺還是秦天孚手下的軍師，因為他的神機妙算，朝廷派了人來暗殺他。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她趕到救了他的性命，也不只是受到了驚嚇還是原本就體弱多病，徐鈺當天就病倒了。

兩個人在山間破舊的小茅屋里度過了十幾天，就像現在這樣，好似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我都不知道救了你多少次了，就算十次里只有一次，你也該對我說一聲以身相許吧……”

她忽然眼眶泛酸，抱著徐鈺的手臂不由緊了起來。

眼淚落在徐鈺的臉上，他的睫毛忽然一顫，緩緩睜開了眸子。

他還沒有完全看清眼前的人是誰，但感覺到那熟悉的溫度，他就認出了她。

“嵐兒……”

見徐鈺醒了，東方嵐有些害羞，但這次，她卻沒有放開徐鈺，依舊緊緊地抱著他，嗔怨地道：“你是不是傻，為什么要進山里來，你知不知道你的身體根本受不住？”

這山中的風雪，尋常男子都受不住，更何況是身纖體弱的徐鈺？

徐鈺抬眸對上東方嵐的眸子，看她這么擔心自己的樣子，他倏然笑了，低聲呢喃道：“正相反，我做了我這一生唯一正確的事。”

“次青……”

東方嵐的眸子頓時淚水泛盈。

她等徐鈺說這樣的話，已經等了快十年了。

看到東方嵐眸中的眼淚，徐鈺心里不由一痛，他薄唇動了動，想說聲對不起，可卻問道：“那怪物怎么樣了？”

“多虧了你讓徐青帶來的落雷網，已經把那怪物處理了。”

“是蕭夫人讓我送來的，她說沒有落雷網，你這邊就麻煩了。”

東方嵐聽到徐鈺的聲音漸漸變得如往常一般的淡漠，心里越發泛酸，有些幽怨地道：“的確，若不是那落雷網，今日恐怕我就要死在這里了。”

聽到東方嵐差點死掉，徐鈺身體顫動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他想從東方嵐的懷里起來。

東方嵐卻緊緊地抱著他，不肯放開。

“就一次，這里除了我們沒有別的人了。”她的聲音微微哽咽。

她期待他的醒來，可又害怕他醒來時的淡漠，他的冷靜與疏離，總是像細碎的刀子一樣，一片一片割著她的心。

“對不起。”

徐鈺的聲音落在她的耳邊，東方嵐再也忍不住，眼淚滾落下來。

她放開了徐鈺，痛苦地道：“你不要說了，我明白，是我逾矩了，我不該喜歡你，更不該愛上你……”

話音還未落下，徐鈺忽然抱住了她。

他冰冷的面頰緊緊貼著她的脖頸，呼吸時的溫熱落在她的肩膀上，“對不起，是我的懦弱將你一次次從我身邊推開，讓你說出這種話，讓你遇到這樣的我，是我對不起你。”

東方嵐驚愕地聽著徐鈺的聲音，她不相信這樣的話竟然是從那個從來都氣定神閑，好似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徐鈺的口中說出。

她竟從不知道，他也有這樣脆弱的一面。

“次青……”

她回抱住他，小聲地道：“我能不能再多了解你一點點……”

風雪已不知是何時停住的，但東方嵐卻覺得它太短了，她真希望它能再久一點，久到永恒才好。

但想到外面還有徐青，風雪一停，他們便立刻整理好了衣衫從山洞里出來了。

剛一出來，他們便看到前面的山凹里不知何時掛上了一片旗子。

是天戮樓的天字旗。

他們走到那個山凹里，只見秦琬與蕭冽二人正圍著一口大鍋煮著熱騰騰的湯食，一旁胖乎乎的徐青正在忙前忙后收理著帳篷。

“起了？正好，我這鍋清絲面也煮好了，過來吃一碗。”秦琬看到他們沒有絲毫訝異，招呼著道。

“你們什么時候到這里的？”看他們在這里肯定有段時間了，東方嵐臉上不由有些泛紅。

山洞里的事情他們肯定是知道了，要不然也不可能沒有過去，而是在這里扎營。

秦琬笑了笑，道：“我處理完舊燕那些人之后就趕過來了，幸好及時趕上了，找到徐青之后就沿著你離開的蹤跡跟了上來，當時風雪還沒有把你的蹤跡完全掩蓋住。”

她顧左右而言其他，顯然是在這里有些時辰了。

東方嵐暗暗看了身旁的徐鈺一眼，越發覺得不好意思，但同時，心里蘊出絲絲蜜糖般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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