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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情難自抑的并不是餃子本身,而是往事。又或者,也不是往事,是他內心里天生的父子情。
溫宜睡得很安寧,快到中午了還沒醒,而她的手機卻震動起來。
寧守正沒多想便接了,他和溫宜之間的社交都是共同的,溫宜通訊錄上的人沒有他不認識的。
然而,電話卻是阮流箏打來的,告訴他,原本打算今天回京看溫宜,但是突然有急診,所以來不了了。
他和溫宜本來就認為不需要他們小兩口跑來跑去,“知道知道!你意思也不要你過來,專心工作就好!”
阮流箏問了一下溫宜的情況就把電話給掛了,而后匆匆出發。
她的確是要出診,剛剛接到的命令。
原本她正準備動身趕路的,按常規早上來科室查房,開醫囑,忙完后才能走,卻不料卻來了緊急任務,此時,張主任帶著兩個醫生在手術室做手術,科室只有一個實習生在值班,能接任務的只有她一個。
所以,原定行程要取消了,她先聯系的寧至謙,然而寧至謙應該已經登機了,電話并沒有打通,于是通知溫宜,只是沒說自己到底要出什么診,免得溫宜和家里擔心。
有一隊游客徒步深入戈壁深處探險遇險,已有武警出動救援,與此同時,急救醫生也要隨隊出發。
阮流箏給寧守正打電話的時候,已經坐上前去救援的車了。
自從來到善縣,阮流箏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牧區,而這次,車卻是開往另一個方向,越往前越荒涼,從戈壁到沙漠,漫漫黃沙,無邊無際,除了偶爾出現的一兩株駱駝刺,便再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她和隨行的外科大夫坐在車上,誰也沒有說一句話,車在黃沙里行駛,揚起的沙塵呼嘯著撲向車身,前路變成了一片黃色迷霧,什么也看不清了。
阮流箏手里拿著手機,漸漸看著手機信號微弱下去,直到最后徹底沒有了服務,心情,也像消失的信號格一樣,一格一格往下沉,沉到無底的深淵,那撲面而來的黃沙,像一重墻,壓著視線,也壓在心口。
腦海里無端想起那天的夢,火一般燃燒的風箏,他訣別的面容,還有那句,流箏,我走了,勿念。
心口忽然被揪住了一般,酸疼得厲害。
“阮醫生。”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低頭一看,是外科李醫生,遞給她一瓶水。
她一個激靈,從夢境中把自己拔了出來。
“謝謝。”她接著水,心中卻暗暗慶幸,還好,出來的是她,不是他,所以,那只是個夢而已。
“手機已經沒信號了,拿著這個,試一下。”李醫生遞給她一個對講機。
“好,謝謝。”她接過來。
李醫生是本地人,教她怎么用,她試了試,點頭,“沒問題。”
車始終在前行,漸漸駛入黃沙深處。
顛簸,翻騰,越來越大的風沙,都沒有阻止車繼續前進,而最驚人的一次,是車翻了過來,她的頭撞在車窗上,撞得腦袋里嗡嗡直響。
大家也只是想辦法把車搬正,上車繼續前行。
李醫生擔心她,看了看她的腦袋,“有沒有事?”
她搖搖頭,“還好,沒事。”
李醫生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了?”她強作鎮定地笑了笑,她的頭的確沒事,可是心卻在砰砰亂跳,從小在城市長大的她,從來沒經歷過這些,沙漠對她而言,只是遙遠而浪漫的夢,是《撒哈拉的故事》。
李醫生也笑笑,“沒什么,沙漠很美,可是也很容易生氣,尤其進入這個季節,別怕。”
阮流箏搖搖頭,“我不怕。”
她握緊了手里的對講機,不經意回頭,身后車行駛過的痕跡已經重新被黃沙覆蓋,仿佛從來沒有車駛過一般。
不知道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走了多遠,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呼嘯張揚的沙塵像巨大的怪獸,將整個沙漠籠罩在它的魔法里,車就像在黑煙里掙扎一般前進著,黑煙重重而來,壓迫,糾纏,鉆進心里。
她雙手交疊,緊緊按住心口的位置,好似能將那些黑煙般侵入的恐懼擠出去一般。
壓緊了,問李醫生,“請問離救援地點還有多遠。”
李醫生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得問武警。”
“算了,只是,這天都快黑了。”他們到底是走到沙漠什么位置來了?
“安心,不然你先瞇一會兒吧,養養精神。”李醫生拍拍她的肩膀。
她點點頭,“我沒事。”
她靠著車窗,聽李醫生的話,閉上眼睛假寐,養養神也是好的,至少,外面那些黑乎乎的東西不去看,也不會害怕。
然而,她終究是太累了,這么靠著,一路顛簸的,居然也漸漸迷糊起來。
隱約覺得有人給她蓋了個什么東西,之后便真的睡著了……
再次做夢,夢里夢見鋪天蓋地的黑沙,只有黑沙,將一切吞沒、卷走、覆蓋……
她甚至夢見她的中學、大學,她的家,北雅,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沙的吞噬里一點一點消失,最后,整個世界變成了黑沙的海洋。
她在沙里殘喘,一腳高一腳低地奔跑,她知道自己在找,她看不到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些人,一個也看不到,漫漫沙海里,只有荒蕪和絕望……
忽的,巨大的顛簸襲來,乾坤顛覆了一般,她頭上劇痛,身體如縹緲的風箏,輕飄飄地飛了出去,她剎那間是醒來睜開了眼的,可是,看到的卻如夢里一樣,鋪天蓋地的沙,身體如斷線的風箏一般飄飄忽忽,在近乎窒息、滿口滿鼻全是沙塵的席卷里,她失去了意識……
黑夜過去,寧至謙在善縣已經待了一個夜晚了,所等來的消息全是:沒有消息!沒有消息!沒有發現蹤跡!
昨天從北京趕回,飛機落地之后,看見有她的未接來電,再打回來,卻無法接通了。
他原本以為她也已登機,所以打電話給王易以確認,誰知,王易卻告訴他,阮流箏隨救援隊深入沙漠救援去了。
他一顆心徹底亂了章法,連阿庫醫院都沒回,直接來了善縣,盡管他知道,他來了,也沒有太多作用,可是,他無法在離善縣五小時車程的地方繼續等!
而現在,等了一整晚的他,已經等不下去了!
打電話回阿庫市醫院,告訴那邊院方,他要繼續請假。
院方問他要請多久,那一瞬他啞住,微一沉吟,才道,“請到……我能回來的時候。”
那邊以為自己聽錯了,“寧主任,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不是!我什么時候回來什么時候上班!”
“可是寧主任,你明天有個特約會診……”
他心急如焚,“推后!”
“可是推到什么時候你總要給個時間!”
“我說了!到我能回來的時候!”他已經不想再說下去了!時間每過一秒她的生命就流失了一秒!浪費時間等于浪費生命的意義,沒有那一刻比現在更懂!
他說完,索性把電話給掛了。
然而,那邊的電話緊跟著又打來了,他失去了耐心,他這輩子還從沒這么狂躁過,對著手機一聲極不耐煩地吼,“喂?”
“寧主任,我知道你們來援疆很辛苦,也有實際困難,畢竟遠方還有個家,可是,這個會診也很重要,這么危重的病人,沒有你主持會診很難開展下去……”
寧至謙靜靜地聽著,漸漸緩復了自己的情緒,為自己失控而慚愧,“對不起,明天會診按計劃進行,我想想辦法。”
他掛了電話之后,思考了數秒,撥了個電話過去,那邊的人接聽之后,他低聲道,“院長,是我,至謙。”
“至謙啊!你不是在援疆嗎?有什么事?”
“院長,我想求您一件事。”他說著,已哽咽。
院長隔著電話也聽出了不對勁,“怎么了?”
“我……”他是院長親自帶出來的學生,從進神外第一年起便跟著的,這些年來,院長對他亦師亦友亦父,他這一生,從沒像現在這樣無助過,聽著耳邊院長關愛的聲音,如迷茫恐懼的孩子見了長輩,所有勉強維持的冷靜都在這一刻崩潰,他甚至想對著電話哭,好不容易才讓冷靜重新戰勝了內心里的軟弱,用的也只是一個方法,反復地對自己說,不能,他不能崩潰,流箏還生死未卜,流箏還等著他!
“至謙?”院長在那端再次叫他的名字。
他狠狠吸了口氣,“院長,我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啊?你說就行了。”院長自己也覺得奇怪了,這孩子,驕傲自負臭屁,各種壞脾氣,從來不求人,此刻竟然用一個“求”字?
“院長,明天阿庫市醫院有個危重病人會診,本來是我主持的,可是我……我不能主持了,能不能請您過來一趟,至謙求您……”他說到后來,聲音還是不自控地顫抖了。
“至謙,這個……”
院長話還沒說完呢,寧至謙一聽他開了個頭,馬上就激動地連院長都不叫了,像當年剛剛入行的小新人一樣,大聲喊老師,“老師!求您了!辛苦您了!至謙……至謙如果……至謙會一輩子感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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