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著都得給相好的來捧捧場吧?”
“前兒剛在自家店鋪打了相好的臉,單單來捧個場能哄好嘛?”
二人一遞一回地說著話,戲臺那頭已熱熱鬧鬧拉開序幕唱起來。
能在這種場合干跑堂伙計的都是透精百靈的人,當下會意出連北川的意思,麻溜兒就去辦。
霍桀為連北川斟上一盞茶水,“二爺是猜到那聞會在這里。”
連北川對戲曲不大感興趣,前些年被他爹送到省城求學,接觸過一段時間的默片電影。
他很喜歡電影的播放形式,但片源基本上都是外譯的。
跑堂伙計將茶食逐一擺放好,憨笑應答:“是《百花亭》,鐘老板的成名作。”
霍桀掏出一把銀元賞給跑堂伙計,他笑得都快合不攏嘴,彎著腰請示連北川還有什么吩咐。
連北川揚頭瞅向不遠處的一個人,“讓那公子知道我來咱們戲院了。”
今夜輪到鐘伶登臺,她的票好幾日前就已售罄。
戲院外圍滿眾多未買到票的戲迷,他們吵吵嚷嚷發泄不滿,有些人甚至動起打砸門窗的念頭。
奸人在暗處,他們在明處,想要抓出來談何容易?
連北川思慮良久,“今兒鐘家大戲班有場好戲,咱們過去瞧瞧熱鬧。”
墻上掛鐘兀地響起,連北川回身看一眼時間,“她純粹是來套我的話。”
“她怎么就不知道害怕?”
連北川透過辦公屋的窗子往樓下望去,見顧青黛的身影逐漸消散,只覺她那筆直的腰桿兒過分挺拔,如同她那個人一樣。
霍桀隨即去安排車馬,主仆倆很快駛往鐘家戲院。
連北川來聽戲也是臨時起意,他沒有票卻易如反掌地走進戲院里。
“鐘老板今兒要唱哪一出戲?”連北川問向為他端茶倒水的跑堂伙計。
跑堂伙計更是要把正對戲臺的頭排位置讓給連北川,是他自己再三說用不著,才最終選了個稍偏的位置落座。
離鐘伶登場還早著呢,臺側那些樂器師傅們已拉響胡琴敲起堂鼓,做起暖場的準備。
“她是篤定只要藏寶圖不現身,那些人就不敢輕易對她下手。”
“潛入她房里的人會是誰?”
關于洋式文化,他多少有點抵觸心理。
省城大部分地方已通上電燈、電話,道路上也能看到一些汽車行駛。
照比省城來說灤城仍處在落后階段,這讓他想到那句發人深省的話:“師夷長技以制夷。”
連北川的思緒被一陣陣叫好聲給拉回來,霍桀已替他付過兩次賞錢。
平素里毫不吝嗇的連北川有點心疼,覺得這些賞錢發給外面那些無家可歸的小叫花子更實在。
“二爺,那聞過來了,那伙計還挺有法子。”
霍桀端正起身,朝那聞稍行一禮。
“霍管家客氣。”
那聞清楚霍桀在連氏商行里舉足輕重,一干連氏宗親哪怕是連玉川都得靠邊站。
連北川特意不搭理那聞,假裝沉浸在戲曲中無法自拔。
那聞幾次三番地張開嘴,卻怎么都跟連北川說不上話。
為緩解那聞的尷尬,霍桀替他讓了座,又提話茬兒閑聊起來。
“二爺今兒興致不高?”那聞實在忍耐不下去,低聲跟霍桀打探。
他雖是與樊錚在一起廝混的,可犯不著遇見連北川連個招呼都不打。
并且他也有私心……
霍桀肘撐桌邊向那聞跟前挪了挪,仿佛不敢讓連北川聽到似的。
“二爺今日跟那顧掌柜大吵一架。”
那聞身子一顫,不會跟他有關系吧?
其實那天回到家中講與他父親知曉后,他父親便痛斥他不該擅自做主去試探顧青黛。
那鴻濤是擔著副縣長一職不假,但很多事務上根本做不了主,乃至很多時候被迫拉下渾水,不得不與之沆瀣一氣。
那聞就是想幫幫父親的忙,看能不能在顧青黛這里得到什么線索,他不想父親老在有些人面前低三下四的。
霍桀瞧出來他很不安,“那件事本是那副縣長求的我們家二爺。你也知道那天晚上搜過多少家店鋪,不止醒獅茶舍一家對我們二爺不滿。”
那聞心里更憋屈,是他父親出面請求的連北川不假,可給連北川使絆子的又不是他父親。
誰叫連北川當上商會會長了呢?
都知道那是個肥缺,有地位有權利,誰能不眼紅,誰又能服氣?
恰巧碰上李正逃跑那檔子事,有些人便想讓連北川出面管管。
把李正逮住了最好,要是沒抓到就讓連北川落下埋怨,一石二鳥。
“其他店鋪還好說,偏那顧青黛是個烈貨。醒獅茶舍本就快要關門大吉,攤上那件事就怪到二爺頭上,非說我們攪了她家生意。”
那聞邊嗯啊應聲,邊掏出手帕擦汗。
“我們二爺也是心太善,想她一介女流怪不容易,是能幫一把是一把。”
連北川聽得都不好意思了,霍桀恭維他的話是越來越豐富。
他驀地想到顧青黛,猜想她要是聽到這段話非得跟霍桀打一架不可。
“你把內情捅給那烈貨,她還以為是我們二爺跟那副縣長說了什么不利于她的話,能不過來找二爺鬧?”
“是我的過失,都怪我,都怪我。”那聞悔恨沒早點聽他父親的話。
連北川突然嘖了一聲,像是被他們二人的談話吵到了。
霍桀看向連北川一眼,假咪咪地閉上嘴巴。
連北川端起茶盞呷口茶,將口中茶沫往漱盂里一吐,“那副縣長沒有懷疑顧青黛,就是在懷疑我了?”
那聞只坐了圈椅不到一半的地方,上身微微躬著扭向連北川,“絕對沒有!怎么可能呀!”
“是我把那通緝犯給放跑的?”
連北川腹誹,人就是我放的,要不是你們下手太歹毒,李正或許能活下來。
那聞給人一種想要避禍卻又避不開的感覺。
他兩股暗暗發顫,緊張地往鄰座瞟了一眼,登時又激出來一身冷汗。
那聞瞧見一個時常為難他父親,又頻頻賄賂他父親的狠角色。
要是說連北川這個人行事狠厲,至少他是在律例規矩下揮動拳腳。
但這個狠角色,卻敢把所有條條框框都踩在腳下。
他就是灤城的漕幫頭目,宋岳霆。
在灤城地界上,漕幫自前朝晚期那會兒就已存在。
說他們無惡不作似乎有些不公道,畢竟早年間劫富濟貧的事他們干過不少。
可正因為漕幫越來越無法無天,為了與之抗衡,灤城才成立起的商會。
宋岳霆和連北川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正式見過面,但彼此哪能不熟稔呢?
連北川敲打夠了那聞,話鋒一轉:“你和鐘老板最近可好?”
“就那樣吧。”那聞腦子里亂糟糟的,都快忘了鐘伶這個相好。
一轉眼鐘伶已唱完好幾場戲,她換下戲服,帶著未卸掉的戲妝往他們這邊走來。
“那公子,鐘老板下臺不會是來找你的吧?”霍桀在旁充滿好奇。
那聞也有些發蒙,剛要起身相迎,卻見鐘伶花枝亂顫地從他身邊掠過。
“宋先生,您送的花籃實在太多啦,后臺根本擺不下呀。”
霍桀替他整理好紫檀大案上的所有文書,低眸幽笑:“我本以為顧掌柜是來和二爺講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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