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未央，天氣漸漸涼爽起來。

即使艷陽高照的正午，也沒了之前那般烤的人皮膚生疼的感覺。

玄都緩緩走在淮水河岸邊的小樹林中，專門撿太陽曬不到的樹蔭底下經過。

碧波蕩漾的河水向著東方奔流不息，蔚藍的天空上看起來很高，只在很遠的地方才飄著幾朵白云。

許是沒那么熱了，蟬鳴之聲也稀疏了許多。

前面就是臨渙關了。

玄都邁著步子，抬眼向前方望去。

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向著樹林深處延伸而去，一邊是農田，一邊是水渠。

玄都停下腳步，面上有些躊躇。

自那日大商玄鳥哀鳴，被分走氣運之后，師尊便讓他出門到處走走。

于是他便聽從師尊的指點，辭別師尊、金銀童兒和那頭板角青牛，輕裝簡行，出了大羅山。

可是又該去哪里呢？

師尊沒告訴他，所以他便自己瞎轉悠。

他對于南贍部洲很熟悉，對人族也很熟悉，因為他是人教首徒，同時也是女媧圣人所捏造的初代人祖。

沒人比他更了解人族。

他親眼見證著人族從上古時代那一個小小的山谷，一步步邁向四面八方，將足跡留在洪荒大陸每一個角落！

即便是如今，他也時常到人族領地中行走。

一襲青布道袍，一雙麻鞋，伴著他不知走過多少個春夏秋冬。

也伴著他從蠻荒山洞走到了高城大埠，從茹毛飲血走到了鐘鳴鼎食，從三皇五帝走到了大商王朝……

而今，他還要繼續走下去。

出了大羅山之后，他是打算去那岐山看上一眼，不過半道上卻聽說淮水下游出了點亂子，故而轉道東南，想要看一下熱鬧。

不過一路行來，他的眉頭卻越皺越深。

人間變了。

因果混亂，孽障無數。

香火神肆意妄為，以各種各樣的手段逼迫人族祭祀供奉，將人族視作錘煉香銅的工具。

城關之內的官員、富戶、祝巫等等大多成了香火神的幫手。

一方聚斂錢財，一方凝聚香銅。

各取所需，合作共贏。

但對于尋常百姓而言，日子卻過得越發艱難。

“西方教做得太過火了。”玄都喃喃自語道：“等這趟回去之后，必須得和師尊好好商議一下了。”

說罷，他繼續向前行去。

再往前，便是臨渙關了。

聽說，那里的水神是百姓們自己選出來的。

這樣倒是很有趣。

玄都滿懷期待走向臨渙關。

說是關隘，實際上此地根本無險可守，只是當初開墾荒地時建起的一個聚居地。

除了那一座城關外，四面八方全都是開墾的整整齊齊的農田，里面種著的稻谷已經快到收獲季節。

玄都駐足觀望，卻見每一塊農田中都生長了密密麻麻的的稻谷。

一株株，根系相連，枝葉相依。

一眼望不到盡頭。

而且幾乎每一株稻桿上垂著的稻穗都無比飽滿且碩大。

稻穗沉沉，泛著青色，鮮艷欲滴。

“此地的稻谷怎么會如此茂密？”

玄都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雖說南贍部洲大多數地方都不種稻谷，但他卻知道在靠近南方的水系豐沛之地，百姓多以稻谷為食。

不過稻谷喜水而不耐旱，栽種下去之后必須要保證田地內有足夠多的水才行，不然很容易就會被曬死。

是以想要栽種稻谷，即便是水系豐沛之地也得看水神的臉色。

即便如此，稻谷也是一種遠比麻、黍、稷、麥、菽等等要嬌氣的農作物。

蟲害、鳥害、雜草等等全都會對稻谷造成致命威脅。

玄都作為一個貫穿了人族歷史的人祖，他對這些都很了解，甚至還在火云洞里“拿”過地皇神農氏的稻穗。

用神農氏的稻穗種出來的稻谷便是這般碩大飽滿，被稱作嘉禾。

可此刻，他卻看到了遍地嘉禾！

再看遠方，那滔滔淮水岸邊，水霧彌漫。

一座座高大的木制器具正矗立在岸邊，好似車輪般的圓形事物緩緩轉動著，從水底卷起水浪，順著水道引入到岸邊的水渠之中。

玄都仔細看著那木制器具，眼中露出新奇之色。

最終他確定了此物既不用神通，也不需道法。

而是隨著水流而轉動，源源不斷地將那淮水的河水引入水渠。

只要淮水不干，這器具便可以日夜不停地工作。

這比水神可靠譜多了！

玄都大感興趣，便在這農田之中找了幾個百姓詢問。

這些百姓正在看守稻田，以防鳥獸糟蹋稻谷，倒也有空陪他閑聊。

從這些百姓的口中，他得知了一個名號——聞仲上仙。

正是這位聞仲上仙讓百姓砍伐樹木，拖至河邊，打制出那一件件喚作“水車”的巨大木器。

并且教百姓們修建渠道，從河床、河邊灘涂挖掘淤泥，用于肥田，又改良農具，優選稻種……

于是，臨渙關附近的百姓，雖然不祭水神，但田地卻始終不會缺水，莊稼茂盛，眼看著便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豐收即將到來。

聽完這些，玄都心中嘖嘖稱奇，對那個聞仲上仙也生出了一絲好奇。

一個難掩笑意，露出一口板牙的老漢熱情地介紹道：“要找上仙的話，現在這個時候去城南小樹林中準能見到。”

玄都謝過那老漢，很快便來到城南小樹林中。

樹林中有著一座草堂屋舍，上百個孩子們就盤坐在樹蔭下，中間空出一個大圓。

在這些孩子們的包圍下，一個面方額寬、濃眉大眼的青年正在講著什么東西。

孩子們一個個聽得很認真，但自認為對人族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玄都，卻發現自己有些聽不太懂。

細菌是什么東西？

喝水為什么一定要燒開了再喝？

免疫力是啥玩意？

不等他想明白這些問題，就聽著那青年道：“說完衛生常識，咱們再來學習一下數學……之前跟你們說過，這數學呢，是一個工具，是能夠幫助我們了解世界，研究世界的工具。

它不僅僅，只是簡單的加減乘除這么簡單……通過它我們還能研究空間、時間、信息、機械等等等等……”

隨著那青年娓娓道來，遠處的玄都一雙眼睛逐漸瞪得溜圓。

他知道，自己來對了地方！

這還去什么西岐！

若不是怕驚擾到那些孩子們，只怕他就要忍不住舉起手來大喊一聲：“我要學數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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