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家里少不了拜年走親的，又是農閑時候，礙于村支書的身份，村民大多會過來拜年。

唐大山家里擠滿了人，炕頭上坐著的，爐子邊圍著的，婆娘磕著瓜子吃著花生，男人嘴里叼著旱煙噴云吐霧，屋子里空氣渾濁不堪。

唐大山的兒子唐有慶，在縣城五金廠里做個不大不小的領導，早就在縣城買房娶了媳婦，算是山前村第一號能人。

在那個年代，能把戶口搞成農轉非，這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農轉非，意味著跳出了農門，不再是莊戶老巴子，身份地位，自然比村里這群修理地球的莊稼漢要高處一大截。

逢年過節，唐有慶都會帶著老婆孩子回老家來；混的好的孩子回家里來，自然是給爹娘老子長臉；自從踏進臘月門，唐大山兩口子臉上的笑容就沒有下去過。

這不，唐大山老婆忙著招呼來家里拜年的村民的同時，唐大山坐在桌子旁邊，嘴里滋啦滋啦喝著茶水，懷里抱著白白胖胖的大孫子，樂的眉毛都跳了起來。

“大叔就是能耐，當了一輩子的村支書不說，有慶還這么出息！”

“有慶可得好好干，有機會了，你拉把拉把你大哥！”

說話的是村里唐結巴他老婆。

“我說結巴老婆，你這不是為難有慶嗎？結巴那嘴巴就跟上了個門栓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屁來，你讓有慶怎么拉把他？”

說話的是黑臉媳婦。

一個村里住著，婆娘們向來有一說一，說話不會藏著掖著。

“我呸！你還好意思說道我家結巴！我就問你，唐有德跟張桃花的事情，是不是你給拉的線？”

結巴媳婦被當眾臊了臉，干脆也不給黑臉媳婦面子。

“這話不能這么說！張桃花是我表妹，她非要跟唐有德好，我這個當表姐的，總不能拴著她的腿！再說了，這會田蘭芳不是正在跟唐有德鬧離婚嗎……”

黑臉媳婦倒是一臉的無辜。

“要說這唐有德干這樣的事，還真是不地道！”

“可不是！依著蘭芳的軟性子，這婚根本離不了！”

唐有慶被一群婆娘吵的頭疼，干脆起身走到院子外頭來。

這剛出門，大門就被人推開了，一群人呼啦啦沖了進來。

走在前邊的，是手里挎著一個籃子的田蘭芳；唐月唐星同李建寧三個，如同三大護法，跟在她身后。

王大花被老三媳婦連拖帶拽的跟過來，到了唐大山家里，累的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咧著一雙薄嘴唇，靠在唐有財身上，連呼哧帶喘的。

“過年好啊，兄弟……”

田蘭芳笑嘻嘻的同唐有慶打著招呼。

同村里這群穿著粗糙黑臉糙皮的村民相比，唐有慶可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他長相白皙，五官端正，穿著一身筆挺的中山服，有口袋里別著兩支鋼筆，頭發梳理的那叫一個板正，一看就是個干部身份。

唐有慶急忙打著招呼，心里還暗自嘀咕，除了面前田蘭芳娘幾個，個個臉上笑意盈盈的；后頭的婆娘跟漢子，個個面色鐵青，這也不像是上門來拜年，倒是上門來干架的！

“有慶，你爹呢！”

尚冬梅是個直腸子，說話向來是直來直去。

當然了，就算是讓她好好說話，她也沒有那個腦子。

“讓你爹出來！”

這話語這語氣，這是妥妥上門尋釁滋事啊！

老娘們算老幾啊，一個在家里打老爺們出名的潑婦，大年初一跑到他家里鬧騰！

歷來被村民笑臉相迎的唐有慶，蹭一下火冒三丈。

“找我爹？有事先跟我說道說道！”

“跟你說不著，我找唐大山！”

因為田蘭芳提到一嘴要房子的事情，尚冬梅心里就跟燒了一把火似的，看誰都不順眼；那架勢，恨不得擼袖子薅頭發使勁大鬧一場。

她向來囂張跋扈慣了的，作為娘家的老生閨女，那可是張牙舞爪的存在，更是個看不出眉眼高低的。

“唐大山，唐大山！”

她咋咋呼呼吆喝著。

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就算是尚冬梅男人唐有財在五金廠干了個小官，那也是一個普通小工；竟然跑到他面前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瞎鬧騰，她這是給自己男人找事情！

唐有慶勃然大怒，臉色頓時鐵青。

唐有財見勢不妙，慌慌張張從人群中擠出來，啪一巴掌打在尚冬梅的胳膊上，示意她消停一點。

“唐有財個王八蛋，你竟然敢打我！”

尚冬梅她一個粗人，哪里懂這么多！

她頓時來了火氣，氣性上來了，連來唐大山家里的目的都忘了。

“我跟你拼了！”

她后退幾步，突然雙手抱頭，朝著唐有財就撞了過來！

一個猝不及防，唐有財身體一個趔趄，慘叫一聲，四腳朝天跌倒在地；最慘的是，拄著拐杖的王大花就站在他身后，隨著他跌倒在地，王大花也毫無幸免的摔在了地上。

竟然結結實實跪下了！

看熱鬧的村民笑的前仰后合，王大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張老臉都不敢抬起來。

“奶奶你來給大山叔拜年，這禮行的太大了吧……”

唐月嘿嘿一笑，拉著田蘭芳就往屋子里走。

“娘……”

大娘胡彩云急忙把王大花攙扶起來，急忙沖著唐有德打了一巴掌。

“你倒是跟著月月娘過去啊……”

她這是擔心老二兩口子真離婚了。

她也是這個家里，唯一一個對田蘭芳好的人了。

“大過年的，別在我家門口哭哭啼啼的，都回去吧！”

唐有慶心里有氣，沖著坐在地上，哎呀連天呻吟不斷的王大花氣哼哼喊了一句，干脆轉身回到了屋子里。

王大花畢竟上了年紀，這一跤摔的真不輕，咬著牙根額頭上冷汗直冒，渾身疼的直打哆嗦。

她自然是無心管唐有德的事情了，催促著胡彩云趕緊帶她回去。

尚冬梅倒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罵罵咧咧叫罵一句，拔腿就要往屋子里走。

剛走到門口，門重重撞到了她腦袋上。

她疼的嗷的喊了一嗓子，抱著腦袋不停叫喚。

坐在屋子里的唐大山，把外面的事情看的一清二楚。

唐有德這個沒有出息的，品行不端，自己的日子過不明白，大年初一就過來瞎攪和！

就這樣的人，活該沒有好日子過！

“大叔，過年好。本來年前就該過來的，酒肉我都打點好了，可唐有德把東西偷到寡婦家里去了……”

田蘭芳不動聲色把籃子放到墻根，熱情同唐大山打著招呼。

唐大山一愣。

蘭芳怎么跟原來不一樣了？

不但愛打扮了，還愛笑了不說，還能主動往前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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