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起地下那人的,不是別人,正是溪嶺鎮副鎮長韶宏偉。
就在警燈閃爍在中心大街上時,站在小四輪車上的韶宏偉早就看得真切。
他意識到,再和下面這些村民和風細雨地做工作,已經來不及。
用不了幾分鐘,新書記的車隊就到了,到那時,可就真有新書記好看的了。
韶宏偉當機立斷,大手在空中用力一揮,大聲喊道:
“既然大家想找我賣菜,現在就都聽我指揮。”口氣不容置疑,就像是戰場的指揮官。
鎮長馬坤吃驚地抬頭,望向韶宏偉。
在大小官場上,所有人最不愿招惹的,就是告狀上訪的。對于這種群體性事件,自然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凡是把事情鬧到這種程度的,都不是小事。一旦粘手,如同引火燒身。更別說處理這種牽扯各方面,前因后果復雜得像微積分一樣的難題了。
馬坤雖然沒有黃曉坡那樣相關的利益,卻知道里面的貓膩。
做為一鎮之長,他硬著頭皮撐在現場,如果讓他就此承擔責任,那是萬萬不能的。
剛才,王京生縣長打電話痛罵他的時候,他就辯解說這件事是韶宏偉負責的。
再說,上頭還有黃曉坡書記,馬坤自然希望能擺脫與這件事的干系。
聽韶宏偉主動承擔責任,心里竊喜。
一旁的王興泉不免為自己的領導擔心。
就像在路上時說的那樣,這件事分明就是范旭彪蓄謀好了的。那個范老邪分明就是他的狗腿子,一直在下面煽動氣氛,推波助瀾。
而這些村民,都聽村支書范旭彪的。現在,韶宏偉突然大包大攬,這些人能聽他的么?
一旁看熱鬧的人有認識韶宏偉的,小聲嘀咕道:
“這韶宏偉還以為自己是韓書記的大秘么,他能解決了這事?”
“就是,這些人明擺著就是要他難堪,他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韶宏偉已經顧不了那許多,只聽他繼續大聲說道:
“剛才,我在臨來的路上,已經和上陽市最大的連鎖企業永光超市聯系好,他們同意收購咱們的蔬菜,采購人員正在來縣里的路上。”
“今天,是新書記上任的日子。咱們正豐人歷來熱情好客,總不能讓新書記進不來門吧。”直面問題,把他們的用意挑明。
“現在,請大家跟著咱們農經站的王興泉,到前面的中心廣場集合,等候永光超市的采購人員來驗貨定價。”
言下之意,想賣菜的,就跟著王興泉走;如果不去中心廣場的,那就是成心鬧事。
在縣里工作的經驗告訴韶宏偉,解決這類問題,需要有人挺身而出,更要有直接了當的辦法。
聚集在門前的村民們一陣騷動,對眼前這個不怕事的副鎮長的話,一時不知道該聽還是不聽。
紛紛看向村支書范旭彪。
范旭彪沒想到韶宏偉會來這一手。
他心里有些氣惱,想當面置疑所謂超市收菜的真實性,又怕用意太明顯,正在那兒猶豫。
下面的王興泉立刻心領神會,心里不禁為韶宏偉的機智叫好。
不就是賣菜嗎,現在韶宏偉給你們解決了,你們還有什么理由在這兒。
他連忙沖著村民們喊道:
“想賣菜的跟我來,中心廣場前集合。”
說著,推著幾個已被他說服的村民,到各自的車前,發動車子。
鎮長馬坤一見,頓時也來了勁頭。
雖然他不知道韶宏偉所說的是真是假,但顯而易見,這絕對是個疏解眼前困局的好辦法。
這時候,配合一下自己的副手,也不丟人。
馬鎮長立即挨個點名:“老蔫,鎖住,你,還有你……快上車,把車都開到廣場那去。”
受韶宏偉感染,馬坤也少見的果斷起來。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十幾臺車輛的村民,紛紛走向自己的車子。
“突突突”
手扶拖拉機的柴油發動機冒起了黑煙。
“噠噠噠”
小四輪車的馬達歡快的叫了起來。
十多輛車子,載著滿車蔬菜,跟著王興泉,在交警的指揮下,陸續往不遠處的中心廣場駛去。
此時,鎮書記黃曉坡也終于到了。
作為做局者,又是這類的現場最容易被聚焦的鎮一把手,他不能在之前的時間出現。那樣,他就只能直面村民們了。
自己做的局自己解,那不是自己玩自己么?
而他篤定,自己派韶宏偉過來墊背,恰恰能夠實現自己一箭雙雕的目的。
他約莫著再有一兩分鐘新書記的車隊就到了,才讓司機把車開到近前。
可眼前發生的一幕,讓他吃驚不小。
蔬菜車已經紛紛離開縣府門口,而新書記的車隊還沒到,他的臉上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下了車,快步走到大門前。
他一邊作勢揮手,像是在往廣場方向疏導指揮車子,眼睛卻在尋找支書范旭彪。
范旭彪正在門口六神無主,眼睜睜看著自己精心組織的局,被韶宏偉輕易破解,氣急敗壞又不敢表露。
見黃曉坡到了,連忙湊上前:
“黃書記,你可來了。韶副鎮長剛剛說永光超市可以收購咱們的蔬菜,讓村民們到廣場那集合呢。”
黃曉坡一聽就明白了:原來是這個可惡的韶宏偉。
本想讓他來充擋箭牌,卻不料成了攪局者。
這時候,他不能當面否定韶宏偉,那樣無異于徹底暴露他的企圖。
一鎮的書記,如果公然在縣委書記上任當天,攛掇村民鬧事,他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什么。
但他不想自己苦心布的局就這樣輕易被破解,那樣的話,重啟采石挖沙也就沒有指望了。
他抬頭看了看不遠處正在駛來的車隊,又瞄了一眼門口還斜倚在自已那輛小四輪上的范老邪,眼珠一轉,對范旭彪罵道:
“都什么時候了,還站在這兒。門口那兩輛車還擋在門口,你看不見嗎?”
說著,趁人不備,給范旭彪使了一個眼色。
范旭彪頓悟,黃書記說的是反話。
心領神會的范支書,立即走上前去,指著愣眉愣眼望向他的范老邪和另一個本家,大罵道:
“你們兩個煞筆玩意,沒看見大家都走了嗎,還愣在這干啥?”
范老邪被罵的一激靈,轉眼看見范旭彪對著自己眨了一下眼睛,頓時就明白了。
這兩個家伙在村里唱類似的雙簧配合太多了,默契程度幾乎已經到了條件反射的地步。
范老邪馬上一副唯唯諾諾順從的樣子。
跳上自己的小四輪,在駕駛座附近四下找了一圈,又將身上的口袋一通亂摸。
那意思是,車鑰匙不見了。
另一個本家也如法炮制,兩個人一起玩起了“拖”字功。
眼看車隊越來越近,韶宏偉一見,心里起急,干脆跳到范老邪的小四輪上,一把推開他。動手將擋位摘到空檔,對著大家喊道:
“來,大家幫把手,先把車子推到路邊去。”
馬坤鎮長和幾個其他鄉鎮的干部,趕緊上前幫忙推車。
另一輛四輪車也如法炮制。
門口的路,總算在車隊到達之前讓開了。
韶宏偉揩了揩額頭上的汗珠,稍稍松了口氣。
雖然解決的不算完美,但總不至于把新上任的書記擋在縣府大門外。
正在他暗自慶幸之際,被他推到一邊,冷眼看著眾人把小四輪推到路旁的范老邪,猛地從人群里沖了出去,一挺身,就躺在后面的帕薩特車前。
別看這家伙一直在村鎮里混,但他知道,警車后面那兩輛掛著上陽兩位數牌照的車,是市委領導的。車上一定坐著新來的縣委書記。
眼看著鼓動來的村民,都被韶宏偉給忽悠走了;自己的小四輪也被推到一邊,范老邪一想起昨晚‘老大’范旭彪給他布置的任務,心里就起急。
想辦法,在縣府門口鬧騰起來,攔住新上任的縣委書記,把蔬菜滯銷這件事情鬧大。
一旦新書記的車進了大門,自己的任務就算失敗。
事后,“老大”范旭彪肯定不會饒了自己。
不光許諾的一萬塊酬勞泡湯,以后再有什么好事,恐怕也輪不到我范老邪了。
想到這兒,他趁人不備,沖出人群,躺在地上攔車。
范老邪幻想著,車上的新書記會像電影里一般,下來體察“民情”。那樣,他就有機會把幾天來反復背誦演練的臺詞一股腦說出來。
一旁的范旭彪和黃曉坡,心里一樂,差點當場叫出好來。
這個范老邪,還真有兩下子,竟然出乎了所有人預料,當面攔車。
只要新書記下了車,范老邪當著眾人的面陳情,蔬菜項目爛尾的這盆臟水,就鐵定潑出去了。
范老邪躺是躺下了,詞也準備好了,可眼前出現的人不是什么新書記;而是他現在最不想看見的韶宏偉。
范老邪和范旭彪背地里議論過,鎮干部里,他們最討厭的,就是這個自以為是的副鎮長。絕對是個如假包換的模范黨員,就憑干工作的認真勁,在溪嶺鎮也是第一號。
此刻的范老邪,又領教了韶宏偉的另一面:手勁忒大了。
他躺在地上,剛看清韶宏偉擰著粗眉的臉,就被像拎小雞一樣拎起來。
橫是韶宏偉心里也帶著氣,將范老邪往旁邊一摜,大聲喝道:
“范老邪,碰瓷啊!活膩歪了是不是?”
范老邪被摔出去四五米遠,不肯罷休,掙扎起身,指著韶宏偉,大聲喊著:
“鎮干部打人啦,鎮干部打人……”
沒等他喊完,旁邊,立刻上來兩位維持秩序的警察,把他帶到一邊去了。
人群中有人叫起了“好”,伴著稀稀拉拉的掌聲。
車隊繼續啟動,魚貫進入縣府大院。
帕薩特路過韶宏偉身邊時,停了一下,車里的魯向陽刻意打量了他一眼。
雖然還不知道韶宏偉的名字,但現場處理突發情況的堅決果斷,給這位新書記留下了深刻印象。
韶宏偉站在路旁,看不清貼了黑色遮陽膜的車內,更不知道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影響;但他堅信,今天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選擇。
辦公樓門前,已經開始了簡短的迎接儀式。
卸任的過渡書記,也終于露面了。
細想一下,也合乎情理。
馬上就要離開了,剛才門前發生的事,好像與他無關。
迎接儀式無非是市里領導、新書記與現縣委班子依次握手。
車上下來的,沒有資格門前參加儀式的各局、委、辦的一把手們,趕緊往多功能會議室走。
按照慣例,領導們在小會議室見面寒暄一會兒后,干部大會即將開始。
鎮書記黃曉坡也夾起他那鱷魚皮的品牌包,匆匆趕往辦公樓。
路過韶宏偉面前,勉強擠出一個笑,個中頗有意味。在韶宏偉看來,簡直是在哭。
馬坤路過韶宏偉時,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還特意順手捏了一下。
一切盡在不言中。最新網址:23uswx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