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向陽從進到會議室開始,一直在默默觀察,或者不動聲色地聽。
這種沉靜,是他慣常的一種工作方式。
雖如此,整個屋子里的人,仍然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莫名的威壓。
這種威壓雖無形,卻咄咄逼人。
所有人,哪怕低著頭,都能夠感覺到來自那個位置,源源不斷透出的逼人氣息。
一般情況下,在公共場合,有兩種人會對在場的人形成這種心理優勢。
狠人,或者位高者。
魯向陽顯然不是狠人。
他個頭不高,一米七左右,人很精瘦,溫文爾雅,看起來有一些書卷氣。不像其他領導那樣,說話很大聲,或者把譜擺的很足。
魯向陽身上的氣場,顯然是修煉到一定程度后的自然體現。
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甚至眉宇間的凝神靜思,都會不自覺的流露。
剛才的會場上,看似黃曉坡在主說,匯報過程中也很篤定、自如,而且,這里也的確是他的主場。
但隨著魯向陽一開口,局面立刻被他左右。
到現在,這僅僅是他說的第二句話。卻單刀直入,直指逼問口供的細節。
這就是所謂的,位高話不多。
在座的人,立刻開動腦筋,緊張地思考。努力判斷魯書記問話背后的含義。
在官場上生存,最基本的技能,就是及時領會領導的意圖。
會錯了意,或者不理解領導的想法,即使你干的再多,也是白搭。
更多的時候,結果甚至會相反。
不僅得不到領導的認可,而且可能與領導的真實想法南轅北轍,走向領導的反面。
只會低頭干活,不看領導的眼色,那樣的工作還不如不干。
所以,在做事前,判斷大于選擇,選擇大于努力。
從問話里,窺測出背后的意圖,才是了解這位新來的縣委書記想法的最好辦法。
見魯書記直接過問逼問口供一事,黃曉坡和秦江濤心里雖然吃驚,但表面上并不驚慌。
畢竟在此之前,兩人已經進行了密謀,包括魯書記會過問這一情況。
兩人互相看了看,黃曉坡給了秦江濤一個眼神,后者坦然說道:
“報告魯書記,這件事是這樣的。”
“我們帶回來的幾個村民,在接受傳喚詢問時,一致反映范社長打人時,我們的副鎮長韶宏偉同志也在現場。”
“在他主持會議時,傷者對他提出來質疑。他就指使范社長打人,并叫嚷著‘給我往死里打’,前后共有五位村民指證這件事。”
“由于這件事性質比較嚴重,又涉及到我們的鎮干部。為了保險起見,我就讓民警在詢問范東平時,要從他那里核實這一點。”
“但范社長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一直不承認韶副鎮長說了這句話。”
“對此,我們有五位村民的詢問筆錄,可以作證。而且,我馬上將此事向鎮黨委做了匯報。”
說到這兒,黃曉坡接過話來道:
“是的,魯書記。這件事秦所長向我做了匯報后,考慮到事情比較嚴重,我立即召開黨委會進行了討論、研究。”
“會上,大家看了筆錄后,大多數同志都對韶宏偉同志在停職檢查期間,擅自到東店村挑動村民進行械斗,感到震驚。”
“為此,我們鎮黨委經討論決定,嚴格執行縣委組織部關于對韶宏偉停職檢查的決定,令其停崗回家進行反省。”
“同時,責令鎮派出所排除干擾,查清詳細情況,根據事實再做進一步的處理。”
黃曉坡和秦江濤,不愧是老搭檔。
平日里經常配合,像這樣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事情,沒少干過。
對于早有準備的問題,回答起來自然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魯書記看了看兩人,依舊沒說話。
再次用筆輕敲桌面,眼睛卻在其他鎮委干部的臉上掃描著。
眼前的黃曉坡和秦江濤,沆瀣一氣,睜著眼睛說瞎話,明目張膽地編造謊言,欺騙他這個書記和在座的干部。
膽子夠大,手段惡劣,而且有恃無恐。
這一點,魯向陽雖然有心里準備,還是對兩人的肆無忌憚有些吃驚。
不過,現在還不是動他們的時候。
既然溪嶺鎮存在這么多的問題,那還不如把它充分地暴露出來。
他要看看,這些干部里面,有哪些是黃曉坡的附庸,哪些已經無可救藥,其中又有幾個敢于堅持原則。
對于這些干部來說,接下來怎樣表現,算是一次小考。
見魯書記不說話,陳向琰再次開口道:
“其他同志,有沒有補充啊?”
陳向琰的助攻可謂來得及時。
當魯書記問出第二句話的時候,坐在一旁的陳向琰,也略略吃了一驚。
在蔬菜園區時,當他聽到王興泉匯報范社長被超期拘留的原因,其中就有逼問他韶宏偉是否說過那句話,而且,據王興泉所說,韶宏偉是根本沒有說過的。
不僅如此,還在村民圍堵派出所處警人員時,韶宏偉及時出面制止,使派出所能夠順利帶走范社長。
從這些細節上看,韶宏偉做得不僅沒有問題,甚至很出彩。
當時他就納悶:這個秦江濤為什么要故意針對韶宏偉呢?
等到了黃曉坡和秦江濤的雙簧唱完,聰明的陳向琰也大概猜出了其中的端倪。
而魯書記為何要關心此事,他的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看來,魯書記要利用這件事,深入查下去。
不僅要解開溪嶺鎮捂著的蓋子,而且要給韶宏偉平反,順便也要甄別一下在場的干部,哪個站在黃曉坡這一邊,哪些還有正義感。
有了這個判斷,陳向琰決定繼續助攻魯書記。
他的話音剛落,鎮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監察室主任金立明說話了。
“魯書記,陳常務,我來說兩句。”
“昨天,秦所長向鎮里反映這件事,鎮黨委開會研究討論處理意見時,我是持保留態度的。”
“噢?”陳向琰轉向他,鼓勵道:“說說看。”
魯向陽只是把目光停在他的臉上,耐人尋味地看著他,依舊沒有說話。
金立明就把自己當時如何質疑那五個人的口供,以及應該尊重范社長所說,必要時擴大調查范圍的意見說了一遍。
最后,他說道:“之所以保留意見,我認為,雖然派出所有了五個人的筆錄,但顯然還不夠充分。”
“尤其是打人的范社長,堅決否認韶副鎮長說了那句話,這說明這件事還需要進一步調查。”
“我當時在會上說過,既然是上百人的大會,現場的目擊者很多,派出所還應該深入到村民里面,針對這一問題進行調查。”
“在事實沒有清楚之前,對范社長的拘留和責令韶宏偉同志回去反省,我認為都有失偏頗。”
“大家都知道,因為韶宏偉之前答應過范社長,定在昨天去蔬菜合作社給村民開會,現場討論蔬菜的銷售辦法。”
“因為這個問題,昨天早上,韶宏偉與黃書記有過爭吵。當時,我也在場。”
“后來,韶宏偉還是堅持去了東店村,如期給村民召開大會。”
“我認為,韶宏偉同志在這一點上,做的是對的。”
“作為一個黨員干部,雖然受了處分,依然把群眾的事放在心上,不顧個人得失,堅持完成為村民服務的工作。”
“這樣的干部,是合格的,也是受村民們歡迎的。我們不能因為他暫時受了處分,就另眼相看,甚至歧視他。”
“而如果,我們中的有些干部,借此機會,采用不合理的手段,想法設法對韶宏偉同志進行打擊報復,這種行為就是錯誤的。違反了我們黨內的紀律,應該嚴肅處理。”
“轟……”
金立明的一番話,宛如在會議室里,投入一枚重磅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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