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來之不易(兩更合一)
濃濃夜色里,輔國公府的主院正是忙碌時候,從正屋到左右廂房都點了燈。
徐簡與林云嫣剛剛回府,馬嬤嬤站在廊下,面容嚴肅指揮著。
今日,她與挽月都沒有跟著郡主,只大致曉得這一趟去圍場恐不簡單。
如此大事,斷不可能與旁人吐露一丁半點,兩人都是存在心里,也沒有私下交談,直到外頭各種消息起來了,才在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擔憂。
到底出了什么狀況,能讓圣上派了那么多御林去圍場救援?
各處訊息說少也不少,但畢竟都是傳言,馬嬤嬤不敢盡信,直到陳氏來國公府里,她們這兒才算是得了一個準信。
太子在圍場遇著熊瞎子了,國公爺去救了。
只聽這兩句,甭管馬嬤嬤起先心里有多少底,這會兒也漏成了篩子。
那可是熊瞎子,是林子里謀生的畜生!
國公爺與郡主再是運籌帷幄,畜生難道能完全配合?
人都有不聽話的時候呢!
等馬嬤嬤揪著心看向挽月,兩人一通眼神官司下來,就知道是半斤對八兩,那篩子誰也沒比誰兜得多。
如此提心吊膽等到大晚上,小于公公使人來報了聲「平安」,府里才算松了一口氣。
之后就是繼續等,一直等到剛才,前頭來報「馬車抵府」,馬嬤嬤與挽月忙不迭迎出去。
迎來的縛輦。
郡主從圍場帶回來了一抬,把國公爺直接抬到了主院,挪去屋里。
馬嬤嬤見狀,示意挽月進去伺候郡主,自個兒不用旁人吩咐,一一安排。
要給徐夫人帶個消息,讓她能安心睡下,大半夜的、又是落雪,來一趟太辛苦了。
小廚房里有姜茶,趕緊送進去去去寒,又說溫著吃食,國公爺與郡主若有胃口,隨時都能送上。
前頭,徐栢也使人過來。
「已經讓人去誠意伯府報平安了,參辰那兒亦不缺人照顧,剛去請了岳大夫,馬上就過來了。」
馬嬤嬤聞言放下心來。
前頭有徐栢照應,事事有條理,彼此分工,她不用一個人照看全局,著實輕松許多。
正要再與底下人交代幾句,就見岳大夫踏雪而來。
岳大夫背著藥箱,腳步很急。
平日徐簡治傷都在安平院,今日夜深,也不方便多挪動,才干脆在主院。
岳大夫是頭一次過來,不由左右看了兩眼。
馬嬤嬤與他打招呼,又與屋里稟了聲,便引他進去。
里頭,林云嫣換了身干凈衣裳、簡單收拾了下,看起來精神了些。
徐簡也換過了,他在雪地里摸爬滾打了幾乎一天,里衣都是干了濕、濕了又干,相比起林云嫣來,他面容里疲憊更重。
他剛喝完一碗姜茶,見了岳大夫,徐簡道:「要給你添麻煩了。」
岳大夫把藥箱放下,哐當一聲響,面色不太好看:「確實麻煩。」
作為大夫,最怕的不是疑難雜癥,而是病患他不配合!
與輔國公打了幾個月的交道,岳大夫算是看明白了,國公爺這人通透是真通透,很多事情心里琢磨得明明白白,以至于這主意也是絕對的大,甭管他多么苦口婆心地勸,國公爺一意孤行。
說上朝就上朝,說翻墻就翻墻,今天更厲害了,騎快馬,還和熊瞎子干了一架。
這是一個腿傷還沒有痊愈的人能干的事兒?
話說回來,這也不能怪國公爺,純粹是趕上了。
陪太子狩獵,太子遇險了,怎么可能不盡力去救?就是這救一回,時間長、損耗大,夠嗆
腹誹歸腹誹,岳大夫檢查起來依舊仔細。
不止是右邊大腿,沿著經絡,手上變了幾次力道,觀察徐簡反應,與他詢問狀況。
林云嫣在一旁聽著,眼看著岳大夫眉頭越皺越緊,說話也越來越斟酌,她不由也緊張起來。
莫不是腿上狀態不太好?
剛她問徐簡,他還說「沒多大事」,怎么……
這人素來報喜不報憂的。
這可……
林云嫣正遲疑,沒想到岳大夫比她還糾結,甚至幾乎湊到了徐簡的腿上,定了那么會兒才抬頭。
「這……」岳大夫看向挽月。
這下,林云嫣反倒是明白過來了,沖挽月微微頷首。
挽月把其他人都屏退了,自己守在里頭,由烏嬤嬤守了外間。
岳大夫這才陰著臉問:「實話實說,國公爺腿上是涂了什么藥油?雖然擦掉了,但老夫聞出來了。」
徐簡失笑,與林云嫣道:「就說瞞不過他吧?」
林云嫣亦是無奈地笑了下。
出發去圍場之前,林云嫣給徐簡往腿上涂過一層藥油,府里跌打損傷用的。
剛抹上并不顯什么,捂在褲腿下一整天就有些青紫。
等到圍場里查看傷勢,燈臺光照之下,看起來那真是要多慘有多慘,白里透青得嚇人。
若沒有這層準備,哪里能唬得住曹公公?
看診的太醫不太了解徐簡平日里用了什么藥,他又已經替幾位受傷的御林侍衛包扎過了,聞到些許藥味也不會往心里去。
不似岳大夫,太清楚每天用藥,又精通這些,即便剛剛擦拭過,也被他發現了端倪。
「跌打的藥油,」徐簡道,「圍場那兒抹了一點點。」
岳大夫可不信他這話。
真要是圍場里太醫給的藥油,至于他看了眼挽月,郡主就真把人手都屏退了嗎?
顯然是另有狀況!
不過,事到如今,岳大夫還懂的一點是,有些好奇心得收起來,知道得多了,不一定是好事。
不用國公爺和郡主提醒,他自己就比劃了下,表示絕不會提「不明藥油」,只當壓根沒有。
林云嫣莞爾。
聰明人就是方便,都不用多關照。
徐簡晨起肯定不上朝,除了圣上那兒,其余各處說不定都會有人來探病,但凡是個轉不過彎的,張口說什么「昨夜圍場給國公爺用了什么藥油」,落到心思縝密些的人耳朵里,到底是「多一事了」。
確定那藥油對徐簡沒有什么影響后,岳大夫再次細細診斷了,而后著手替徐簡緩解。
溫熱的帕子捂腿,之后又施針,一根根銀針沒入皮膚。
照顧好了徐簡,岳大夫又給林云嫣請脈,確保她沒有凍著累著以至生病。
等這廂忙完了,他道:「得有三刻鐘,老夫先去看看參辰,等下再過來。」
林云嫣道了聲謝,送走他后,便在榻子邊坐下了。
徐簡抬眼,輕聲道:「你先去寢間睡吧。」
林云嫣搖了搖頭。
困乏自是困乏,但真讓她去睡一覺,大抵是睡不安穩的。
「你閉目養會兒神,」她道,「我想睡了就去。」
徐簡沒有勉強她,又合了眼,沒多久就睡著了。
林云嫣拿了帕子,輕輕替徐簡按去額上薄汗。
她知道徐簡是真的累了,他們是故意算計李邵,但徐簡也是真的稟著那股勁兒拼到底了,要不是累成這樣,他怎么會明明痛得冒冷汗,還會睡過去呢
就是睡得很不安穩。
林云嫣怕他夢中蹬腿,挪了挪位子,一只手搭在徐簡的膝蓋上,確保他一旦動彈自己能立刻按住。
另一只手,落在徐簡的手上,輕輕與他十指相扣。
在圍場里時,她其實去看過那只黑熊。
黑熊早已經死透了,一動也不會動,但只看它的體型就知道絕對不好對付。
甚至,它似乎比徐簡昨兒給她比劃過的更魁梧,讓人心驚肉跳。
這樣的一只野獸,被徐簡生生砍下了一條胳膊,哪怕那時候它已經被耗得精疲力盡了,但跟它耗的徐簡,一樣是疲憊不堪。
那般艱難狀況下,依舊被徐簡抓到了機會。
參辰怎么說的?
「算準了的。」
多難啊,在那種狀況下想要算得準,實力、運氣,缺一不可。
是了,徐簡把這熊說成「現在小一些」,在他曾經經歷過的四年后里,面對那只長得更大的熊瞎子,他又耗費了多少心血?
光是想像,林云嫣的呼吸都堵得慌。
很難、很辛苦,她之前就知道,眼下又是時時在體會,但她更明白,「來之不易」。
這一年多的成果來之不易,今日的戰果也來之不易。
她要做的、能做的,就是把這份戰果擴大,對得起圍場里的奮戰。
倏地,徐簡的右腿抽動了下,林云嫣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的膝蓋。
徐簡似是睡夢里察覺到了,模模糊糊安慰她:「沒事,真沒事的……」
林云嫣垂著眼簾,柔聲細語順著他:「好,沒事。」
時辰差不多了,岳大夫才回來。
「參辰都是皮肉傷,御醫先前處理得也沒問題,養一養就行了,」他道,「玄肅沒傷著,就是累了,老夫看他睡得挺好。」
林云嫣放心了。
岳大夫起針時,徐簡醒了,人依舊疲憊,眼神倒是清明許多。
「除了這條腿,國公爺身體底子好,不至于受冷起熱,睡個安穩覺比什么靈丹妙藥都強,」岳大夫道,「腿上現在看不出來,過一個時辰會泛淤,得過幾天才消。」
林云嫣對此倒也算滿意。
自然呈現出來的青腫,比靠藥油裝出來的強,再說了,大白天的,不似昏黃油燈光下好糊弄。
等主屋這兒吹燈,馬嬤嬤估摸了下時間。
再過會兒,差不多都要到了平日國公爺起身上朝的點了。
這讓人擔憂又緊張的一夜,總算要過去了。
馬嬤嬤回房,稍稍打了個盹,也就起來了。
徐夫人那兒早早使人來問狀況,聽說小夫妻兩人還未起,也沒來打攪他們,之后只請了岳大夫去后院,詳細問了傷情。
岳大夫實話實說,如此折騰一日,肯定會有影響,只能說盡力再治一治。
又說,得虧先前治了一段時日,傷勢減輕了許多,要不然,即便在雪林里咬牙堅持下來了,那右腿大抵也要全廢了,別說再盼著好轉,能支著拐杖自己走路就阿彌陀佛了。
這些話,別說徐緲了,聽得劉娉以及夏嬤嬤都一塊連聲念「阿彌陀佛」。
另一廂,朝房里,氣氛顯得有些緊繃。
安逸伯老胳膊老腿無處不痛,坐在椅子上,本就嚴肅到嚇人的五官看起來愈發跟憋著火似的。
事實上,他真沒有生氣。
累到極致了,哪還有力氣去生那勞什子的氣。
林玙鄭重與他道謝,謝他馳援圍場,幫了徐簡與林云嫣。
「他們自己福大命大,我也沒多少功勞,」
安逸伯道,「等我找到他們時,那黑熊已經趴地上了。」
「您是定海神針。」林玙道。
這夸贊,安逸伯倒是笑納了。
不是他臉皮厚,昨兒那種狀況,缺的不是人手,而是能穩住局面的,他算其中一個。
有官員過來,與安逸伯打聽狀況。
「殿下沒有受傷?那真是太好了。」
「聽說伯爺把殿下背回來的,我還當殿下傷了,嚇了一跳。」
「輔國公一直護著太子、直到援兵尋到他們,國公爺這是立了大功。」
「這么說來,他的腿傷應該差不多好了吧?他人呢?沒來上朝?」
安逸伯聞聲抬起眼皮子看去,嘖聲道:「他還能上朝?他今天要想爬上金鑾殿,得是我去把他背來吧?」
話音一落,朝房里倏地靜了下來。
昨兒被伯爺背回來的是太子,安逸伯這話說的,仿佛有嘲弄太子的意思……
按說也不至于,他們都知道伯爺脾氣大,說話不講究,應該就是隨口一句,沒有多余的念頭。
安逸伯自己也沒察覺,活動了下酸脹的肩膀,繼續道:「他那腿啊,我看是難,養回來些又……」
「畢竟是太子遇險,輔國公肯定竭力救援,他那腿,原本也……」
說一半,藏一半,很是意有所指。
林玙轉頭看去,說話的是太常寺少卿顧恒。
真著急啊。
林玙想。
四殿下還沒斷奶,外祖父顧恒就已經遇著些機會就「說道」幾句了,先前太子被禁足前,最積極尋事的也是四殿下那一脈的。
顧恒只說一句就止了,卻也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輔國公當初到底是怎么傷的,京中至始至終都沒有定論,但顧少卿的這句話卻讓人想到,似乎有一種說法,國公爺當初就是因為太子傷的。
救駕本該是功,為何這功勞會被瞞下呢?
顧恒其實也不完全清楚,只靠一些風言風語說了這么句似是而非的話,但他自己此刻又品出些意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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