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沒有打燈，就用幾塊反光板反射著自然光線，兩臺攝影機懟著柳樹下的三人，一臺拍攝全景，一臺抓特寫。

縱然此時的溫度已經逼近冰點，但這一路把戈老頭背上來，李唐早已累的滿頭大汗。他用手背抹去額上的汗水，又用毛巾小心地擦拭戈老頭因受傷疼痛頭上冒出來的冷汗。

老頭滿臉虛弱，李唐幫他擦了擦汗之后，不解道：“李叔，我一路都在琢磨，當時你為什么不開槍啊？”

戈志軍緩緩抬起頭，可能一不留神牽到小腿上的傷勢，疼的一下子齜牙咧嘴，稍稍緩過來之后，才開口道：“你當我不知道，這槍子跑的比人快！我只要一開槍就斷了這貨回來的路了。”

老戈說的斷斷續續，這時鏡頭恰到好處給到標哥的特寫，只見他一臉訕訕，眨巴眨巴小眼睛，硬是擠出兩行淚，沖著虛弱的老戈道：“李叔，我對不起你！”

老戈拍拍他的手，道：“沒，沒啥，伱能回來就好啊！這人一輩子不能總是過五關，斬六將吧，總有喝米湯，尿一炕的時候，把下面拾掇干凈就行……”

“哎喲！”

老頭說乏了，仰面靠在土坡上，“說到喝米湯，哎，要是真有碗米湯喝就好了。”

說著，老頭又看向標哥道：“你騙了人家七八萬，咋弄的嗎？”

標哥這時終于坦白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道：“我們那兒窮，我琢磨著弄個金礦挖挖。我就和鄰村的牛國泰兩口子辦了個會，后來才知道政府不讓私人挖金子，他倆口子就卷著錢跑了。把我騙了，我也才騙的人。”

本來這時該李唐說詞了，可他張了張嘴，居然卡殼了。

未等導演齊心喊停，李唐就主動舉手道：“停一下，導演，這詞不順口啊，得先捋一捋。”

齊心看了一眼即將落山的日頭，皺著眉頭道：“行吧，不過你們快點，一會兒沒光了，就得拖到明天去。”

“得咧，就幾分鐘。”

不是導演齊心掌控力不足，而是他們仨太能折騰，時常會二度創作。齊心被弄的一點脾氣都沒有，到后來索性擺爛了。就象現在這種情況，就讓他們仨自己商量著辦，齊心都懶得參與。

“怎么不順口了？”

遇到這種情況標哥總是最熱心。

“你說完我說，我覺得中間缺個過渡的。”李唐道。

這場戲是整部電影的升華部分，李公安一番頗有哲理的話，讓標哥痛心疾首，同時也讓李唐認識到了自身的問題，表示回去就讓他二姨把歌廳關了，重新找個正經的活。

但李唐覺得這個轉折太生硬了，需要一個情節或者臺詞來過渡一下。

兩人同時把目光投到了老戈的臉上。

戈志軍也在思考，感覺李唐說的沒錯，確實是有點生硬。如果需要過渡的話，那么只有他來了，誰讓他躺在C位呢。

“咋弄？”

老頭一時半會也沒招。

標哥小眼珠骨碌碌轉了兩圈道：“要不然你再哼哼兩聲，讓小李幫你擦汗然后有感而發。”

老頭還真哼哼了兩聲。

李唐撓頭道：“好象還差了點……”

老戈剛剛跟標哥說的那句“人不能總過五關斬六將，總有喝米湯尿一炕的時候。”很哲理也接地氣，讓人聽著既親切又感受觸動。

標哥往下接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輪到李唐時這句臺詞所產生的效力已經被淡化了，沒法往下接。

這時標哥又來一句：“要不戈老師您哼哼的再悲慘一點。”

聽到標哥這句話李唐倒是靈機一動，忙道：“這樣，戈老師您有點撐不住了，女兒沒工作您還是家里的頂梁柱，擔心殘廢了可怎么辦啊！”

都是有經驗的演員，老戈反應很快。因為劇本前面有一個情節，張公安給家里打電話得知李公安托張公安的舅舅，也就是他的老戰友，縣財政局長幫忙給自己閨女找個工作的事不好辦。只是張公安一直瞞著李公安沒有說，如此一個過渡就順暢了。

兩人簡單對了一下詞之后，李唐便朝已經等的不耐煩的導演齊心道：“導演，可以了……哎，化妝老師，幫忙給戈老師臉上再噴點水。”

不用征求導演的意見，化妝師已經拿著噴壺跑過來的，對著戈老頭臉上就“噗嗤，噗嗤”噴了兩下。

現場條件有限，不可能是溫水，冰冷的水珠噴到臉上老頭頓時一個激靈，忙道：“趕緊的，快沒光了。”

夕陽落得很快，估摸著頂多還有半個小時就要天黑了。

大家都抓緊時間。

“哎喲，我的媽呀……”

鏡頭里戈志軍滿臉痛苦的哼哼著，可能被剛剛的冷水激的，老頭臉色慘白。李唐忙拿著毛巾給他擦汗，同時還安慰道：“李叔，忍著點。”

老頭疼的齜牙咧嘴，抓著李唐的手，擔心道：“張雷，你說，我這條腿不會殘了吧？”

李唐聞言頓感鼻子一酸，回想起這一路上點點滴滴，他從一開始看不上老頭的做派到逐漸被感動，此時不禁聲音哽咽道：“別，您閨女工作的事兒還等著您回去找我舅去辦呢……”

說到這兒他稍稍停頓了一下，低頭道：“回去以后，讓我二姨把歌廳關了，干點別的。”

本來咧著嘴抽著冷氣的老頭聽到這里，整個人松弛下來，無力的靠在土坡上，臉皮顫動了兩下，想笑卻笑不出來。

本來到這兒戲就演完了，卻沒聽到導演喊停。

這時剛剛一直沒有入畫的標哥突然湊過來道：“李叔，你知道我跟老板娘說啥了，老板娘才讓咱們走的嗎，還給咱帶東西？”

原來李唐把辦案經費搞丟了之后，三人把自己所有的錢加起來都不夠住店的錢。人家孤兒寡母開個小旅店謀生不容易，李唐和老戈誰也張不開口去跟老板娘說欠錢的事。最后還是標哥自告奮勇出馬跟老板娘說了幾句話，老板娘不但非常大方的同意他們走，臨走還送上一包連夜蒸制的饃饃，讓他們帶著路上吃。

為此，李唐和老戈都很好奇標哥到底跟老板娘說了什么，可標哥故意賣關子，一直不肯說。

這時看他主動說出來，還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李唐不由呵斥道：“說啥，又編？”

標哥忙道：“不編，餓說的是真滴！”

說著，標哥瞧著老戈誠懇道：“餓說，李叔你也喜歡她，等過后還回去找她！”

聽到這話，老戈臊得直搖頭。

李唐則目瞪口呆。

標哥以為自己又說錯話了，忙道：“餓又騙了她？餓怎么總是把不住稀稠呢，李叔……”

老戈實在聽不下去了，瞅著標哥一臉蛋疼道：“娃，你要忌口呢！”

“哦！”

標哥忙老實的點點頭。

繼李唐二度創作之后，標哥的二度創作也完畢了，卻依舊沒聽到導演喊停的聲音。

估計這會兒齊心是徹底擺爛，反正他要的已經拍完了，既然你們這么喜歡二度創作，他也不喊停了，你們就繼續演唄，反正眼瞅著快殺青了，膠片還有剩的，索性大方一回，看你們能演到什么時候？

攝影機依舊“沙沙”的轉動著膠片，既然導演不喊停，那就繼續往下演唄，這時老戈開腔了：“于泰啊！”

“哎！”

這時李唐和標哥的反應特別一致，都望向老戈。

就見老戈躺在那里，有氣無力道：“哼個曲吧，啊！”

都沒有準備，標哥一臉茫然道：“哼個啥呢？”

正當他還在想的時候，老戈突然扯著喉嚨唱了起來：“哥哥你走西口……”

標哥頓時眼睛一亮，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靠在土坡上，跟著一起唱起來：“二妹妹子你淚長流，手拉著的那個哥哥的手，送到那大路口……”

《走西口》是一首著名的山西民歌，不但山西人會唱，山西鄰近的內蒙、陜西，甚至更遠一點的寧夏、青海、甘肅也有許多人會唱。

標哥在文工團十幾年，也當然會唱這首流傳極廣的民歌。

可李唐不會唱，開始還干瞪眼，好在這首歌的曲調很簡單，聽了幾句后，也跟著哼了一起來，起先是輕輕的哼，但在標哥和老戈的感染下，最后也扯開嗓子跟著他們一頓狂吼。

眼瞅著太陽將將要完全落山，現場的光線變的很差時，就聽到齊心拿著擴音喇叭大聲喊道：“Cut，Cut，Cut！好了，別沒完沒了的，收工了！”

好好的一場戲，被三人輪流二度創作，偏偏效果還挺好，尤其最后的那雙《走西口》，直接把情緒推到了高潮，還可以理解為這就是李公安對老板娘的回應。

齊心作為導演別提心里有多郁悶了。

第一更，第二更要晚點，一會兒申花對成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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