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群舒一臉抱歉道：“李老師，不好意思啊，那天都是酒鬧的，失態了，抱歉啊！”

李唐笑道：“理解，理解，任誰都會有煩心事的時候，高導您不必在意。來來來，喝茶！”

那天在酒宴上，高群舒拉著他的手幾乎要聲淚俱下，一開始他還以為這貨和小騰導聯手在自己面前唱雙簧呢。

不過說實話他對高群舒的遭遇還是蠻同情的，畢竟一家一當全都砸進去了，還欠了一屁股債，結果拍出來的電視劇砸在手里了。

將心比心，如果當初自己投資程爾的那部《第三個人》如果也砸在手里的話，可能心情跟老高是一樣的。更何況自己當時還是自有資金，錢沒了，還可以繼續拍戲，再掙嘛。但對于老高來說，如果這部戲砸了，那么幾乎就全無退路了。

可同情歸同情，他也愛莫能助。人嘛，總是有欲望和訴求的。古往今來，多的是為了所謂的理想、藝術、財富，不惜傾家蕩產，最后落得個慘淡收場的結局，甚至為之殉道的也大有人在。畢竟成功的人是極少數的。

說到底很多的事情都是自己作的，比如老高老老實實當個電視臺記者不好么，好歹那也是一個令人尊敬的職業，論成就在普羅大眾中可能已經超過90的人。就算之前拍紀實掙了點錢，非要不顧一切進行豪賭，既然上了賭桌就要做好輸的準備，愿賭服輸嘛，就這么簡單。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作為一個合格的傾聽者，作為一個樹洞，傾聽老高的宣泄，至少在精神層面可以給予對方一些幫助，僅此而已。

甚至事后他還埋怨小騰導又在給自己挖坑找麻煩。直到小騰導發誓詛咒絕無此意，就是碰巧了，他這才勉強相信。

這主要也是源自于京城的環境不太好，尤其在飯局上你總能看到那種口氣大的嚇人，上至海里，下到居委會各種路路通的人士。反正吹牛不上稅，吹起來那叫一個天花亂墜。你要是當真了，那么你就輸了。

老高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去年他拍這部《征服》的時候就是被這幫人給攛掇的，拍之前各種“錢沒問題，我投！”

但真正需要錢的時候，一個個就各種找理由，反正就是拿不出來了。還紛紛表示：錢，伱先墊著，等拍出來，賣給某某電視臺，那臺長我熟，一句話的事情。

等電視劇拍出來，好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給你說你這電視劇就值兩百萬，而且錢還不能馬上給你，你得先把電視劇給我。

也幸虧老高在最后時刻懸崖勒馬，要不然可能就會被這幫人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現在錢沒了，但至少電視劇還在。

本來這事李唐是當笑話跟曾佳閑聊，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曾佳覺得可以想看看老高的這部電視劇，如果質量不錯的話，倒是可以聊聊。

李唐一開始還有些不以為然，別人又不是傻子，高群舒找了那么多門路都被人拒絕，本身就說明這電視劇并不怎么樣。

不過這種事還真不好說。

俗話說眾口難調，也就是觀眾的口味永遠都是捉摸不透的，明明是個大熱的題材，拍的也是藝術性和觀賞性俱佳，可偏偏觀眾就不愛看。相反你明明覺這就是一部爛俗的戲，卻能掀起收視狂潮。

你想在眾口難調中尋找到一個最大的公約數，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電影也好，電視劇也罷，在制作精良的同時有時間就是碰運氣。運氣好，觀眾歡迎，賺的盆滿缽滿；運氣不好，觀眾不愛看，那么只能大眼瞪小眼。

曾佳的想法很簡單，公司總歸要開展業務的，作為一家影視公司不可能只靠自產自銷。當然現在市面上好的電視劇也不會輪到他們公司，既然碰上了看看無妨。這就跟逛潘家園一樣，萬一能撿個漏呢？

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下個月底，MK2那邊的分賬就要進來了，需要有項目來沖抵成本，要不然光企業所得稅又是一大筆。

萬一要是撿個漏的話，豈不是一舉兩得。

李唐覺得還是佳佳考慮的周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于是就有了今天的會面。

其實高群舒接到李唐的電話，既意外又驚喜。那天的飯桌上一開始他是半真半假，說白了就是賣慘博同情，可后來說到辛酸處不知不覺便全情投入。

你說喝多了吧，也不盡然，只是到了最后意識到自己失態，索性便以醉酒來遮掩。可惜李唐盡管一臉同情，卻始終不露半點口風。

本來他已經徹底不抱希望了，畢竟已經遭遇過太多的冷遇，李唐還算好的，至少在表面上始終保持尊重，并沒有出言嘲諷啥的。

驚喜在于人家提出要看劇，說明上回人家并不是表面功夫，而是事后經過了深思熟慮才做出的決定。不管這事成不成，至少人家是展現了誠意。但對于此時走投無路的高群舒來說，無疑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老高一進門就把姿態放的很低，就連他身邊那位紅顏知己也是帶著小心的笑容。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但一切就要憑作品說話。

大家坐下客套了幾句，曾佳就走進來道：“哥，放映廳那邊準備好了。”

“那咱們就先看看？”

“好好好！”

老高今天隨身就帶了一套刻錄好的光盤，迫不及待起身。

曾佳親自領路，帶著大家下樓，從后門走出去。十一月中旬，京城的天氣溫差很大，白天風和日麗還算溫暖，但到了夜里溫度就會驟降到十度以下，頗感寒意。

辦公小樓那一大片坡形草坪上鋪的馬尼拉草早已枯黃一片，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在這一大片枯黃中夾雜著星星點點的綠色，這是剛剛撒下去不久的黑麥草籽已經開始萌芽了。

老高走在風雨連廊上，看著眼前這一大片草坪以及連廊鏡頭那片鋸齒屋頂的巨大廠房，不由詫異道：“這些都是你們公司的？”

“是啊，當初多租了一些場地，為將來的發展留點空間。”曾佳笑盈盈道，指著前面的廠房介紹道：“這里我們暫時先搭了個放映廳，其余的都還沒有啟用。”

所謂看片，其實弄個電視和影碟機，在接待室，包括就在李唐的辦公室都能看，但曾佳卻要安排在剛剛完工不久的放映廳，無非就是想展現一下公司的實力，對潛在的合作者施加心理上的壓力，以便將來在談判過程中占據主動一方。

“這兒不拆么？”老高忍不住好奇道。

為了迎接奧運，整個京城幾乎都在大拆大建。尤其象798所處的機場高速沿線，那更是京城的顏面啊。

“現在還不知道，看吧，如果將來真要拆的話，那么只能再另找地方咯！”

說話便走進空曠的廠房，經過簡單地面和墻面處理的廠房內干干凈凈，而且層高特別高，到時候搭個兩層空間都綽綽有余。放映廳就設置在門口進來左手邊的一個角落里，有點象在一棟大的建筑物里搭了一棟小建筑。

放映廳不大，設置了十幾張松軟是沙發椅，分成四排，前面掛著一張16:9的200吋銀幕。

老高很小心，放映的時候特地還去看了一下，這倒不是不信任，而是干系太大，畢竟花了四百萬拍的電視劇，說凝聚了他上半輩子所有的心血都不夸張。萬一被人偷偷刻錄，電視劇還沒有賣出去，盜版卻滿天飛，那老高可能連死的心都有。

很快第一集看完，只能說中規中矩，一如以往那種紀實電視劇的開場，有人被殺，然后警方開始調查。畫面一般，壓根就談不上什么構圖和攝影技巧，大概唯一的新意就是石兆琪扮演的副局長看起來特別兇狠。至于男女主角都還沒出場。

這讓抱著一絲撿漏心態的李唐多少有點失望，不過想想也正常，如果第一集就讓人眼前一亮的話，老高也不至于會頻頻碰壁了。

李唐和估計有同感的曾佳對視一眼之后，耐著性子往下看。第二集先是江姍出場，開著一輛大別克，一副女強人的做派，緊接著就是主角劉華強亮相。

還別說幾場戲下來，讓李唐不由眼前一亮。說實話這年頭黑老大的形象有很多，最多就是香港電影里的各種黑老大形象，給人的感覺都差不多，基本上都是囂張、兇狠、大喊大叫之類的夸張形象。

要不然就是國內警匪片中李又斌、王志聞、道明叔塑造的那種儒雅的、斯文敗類的形象。

只是以上兩種總讓人感覺不太真實，前者就是演的，后者又似乎離自己的生活太遠。

但此時這位鞏麗的男小三所呈現出來的卻是一種真實、接地氣的感覺，而不是類似港片中極盡各種夸張為能的臉譜化的形象，更不像以往內地刑偵劇里那種故意玩深沉、玩技術，顯得好象很高大上。

第二集終于看出點味道來了，然后是第三集，第四集……

一般來說，評判一部電視劇的好壞就看前四集，就好比網文中的黃金三章，就是看能不能得到觀眾（讀者）的喜歡，有沒有繼續看下去的欲望。

而李唐此時才剛剛看出味道來，正欲繼續看下去，這時放映廳里的燈亮了，小助理趙洛瑤走進來道：“李老師，午飯送過來了。”

可不是，四集電視劇，就算去頭掐尾，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到了午飯時間。

“高導，薇薇姐，實在對不住，中午咱們就隨便吃口盒飯。晚上我做東，到時候咱們再好好喝一杯。”心情不錯的李唐笑呵呵道。

老高一直偷偷觀察李唐，看他一直看的認真，心里暗暗竊喜，此時連忙道：“李老師，您太客氣了，晚上應該我請客。”

大家說說笑笑回到小辦公樓簡單吃了口盒飯。趁著吃完稍事休息的工夫，李唐拉著曾佳問道：“你感覺怎么樣？”

“也就一般吧，不過那劉華強倒是演的不錯。”曾佳反應平平道。

“嘖，怎么我覺得很好看呢？”李唐不禁訝然。

“好看么？就是兩幫人跑來跑去，一幫忙著抓人，一幫忙著報仇殺人，拍攝上也沒啥特色，也就這樣吧。”曾佳狐疑地看著李唐道。

“呃……”

李唐突然意識到自己問錯對象，曾佳就是那種白領精英范兒，或許只會看王志聞、道明叔演的那種玩深沉、玩技術，看起來高大上的那種刑偵劇。

“這樣，一會兒你把沈林，還有公司的其他司機、保潔阿姨，還有其他人看看有沒有閑著的一起過來看。我想聽聽他們的反饋。”

曾佳很聰明，馬上就明白李唐的用意。電視劇的觀眾群體就是數量龐大的老百姓，普通觀眾。有些劇表現面看起來好象很高大上，實際上只能博得一小部分人的認可，而普通觀眾根本就不喜歡。反之也一樣，小部分人看不上的，認為很庸俗，甚至很弱智的電視劇，卻能收獲大量的觀眾。

《還珠》系列就是再明顯不過的例子。

“好，我馬上安排。”

李唐看了前四集最大的感受就是鞏麗的男小三，哦不對，應該叫孫宏雷，不然顯得不夠尊重。孫宏雷用了極具個性化的表演，舉手投足之間活脫脫一個黑老大的形象。而且他對自己的弟弟和身邊由劉薇薇扮演的李梅有情有義，人物形象一下子豐滿了很多。

用句通俗的話來說，就是人物站住了。就像今年上半年熱播的那部同類型題材的電視劇《末路》，其成功最關鍵的因素就是丁勇代把里面的白寶山演活了。這類電視劇只要主角人物站住了，至少這部劇已經成功一半了。

而站在劉華強對立面的則是眼神銳利，氣場同樣強大的副局長徐國慶。一正一邪兩個人物對立分明，更增加了層次感。相比之下，《末路》就差了點，因為白寶山的對立面是站著一群人，沒有一個類似徐國慶這種突出的鮮明的人物。

同樣和《末路》相似的是，每個窮兇極惡的罪犯身邊總離不開一個陷入愛河的女人，只不過相比那種常規的角色，劉薇薇飾演的李梅就很有特色。雖說她的演技看上去還有點稚嫩，完全不能和江姍同日而語，但恰恰就是這個稚嫩搭配人物那種神經兮兮的性格，讓李唐看到前世熱播美劇《國土安全》中克萊爾.丹尼斯的影子。

吃過盒飯的高群舒眼睜睜看著十分客氣跟自己和劉薇薇打過招呼走出去的兩個人，相比李唐很感興趣的樣子，那位曾總明顯反應平淡。昨天接到李唐的電話后，他馬上就給小騰導打了電話，在表達謝意的同時也從側面打聽了一些有關李唐和盛唐影視的一些情況。

李唐雖然是大老板，但這位曾總也有一點小股份，而且這位曾總很早就作為執行經紀人跟在李唐身邊。高群舒雖然不清楚李唐和這位曾總的關系是不是就像自己和劉薇薇的關系，但他從小騰導口中得知，這位曾總在盛唐影視非常有話語權，李唐基本上就是個甩手掌柜。

眼瞅著兩人出去交換意見，老高心里難免忐忑。因為這種情況他碰到過太多了，一般他把片子送去電視臺，也像今天這樣先看個前四集或者前六集，其中也有人象李唐這樣很感興趣，但是之后經過交流之后，得到結果就是不需要。

好在等待的時間不長，李唐和曾佳很快就招呼他去放映廳繼續看片。這讓老高總算松了一口氣，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李唐和曾佳還愿意看下去。

但一進放映室老高和劉薇薇不由同時愣住了，因為在這間不大的放映廳里居然擠滿了人，不但除了留下前排四張沙發椅，后面幾排座無虛席，甚至還有人拿著椅子坐在兩邊的過道上，特別是他還認出了里面的幾張臉，有李唐的助理、司機，還有早上招呼自己的那位漂亮的前臺小妹。

老高愣了好一會兒，剛想張口問，突然腦子里靈光一現，終于反應過來了。也終于隱隱明白自己以前為什么會頻頻碰壁。

自己最早拍的那兩部紀實片，包括后來讓他出名的《命案十三宗》，受眾都是普通老百姓，而在他的朋友圈中看過的卻不多，看過的人很多也是因為他作為導演的因素。

這說明什么？

說明這類電視劇是面向大眾的，不是面向精英階層。

而曾經那些審片的人恰恰就是精英階層，他拍的這些內容壓根就不在這類人群的審美范圍里。

他這時也終于理解了曾佳為什么看過前四集之后反應很平淡。

現在放映廳里出現的這些人，大概就是剛剛李唐和曾佳相互交流的結果。

精英喜歡看高大上的東西，包括那些當初批評這些紀實不象紀實，電視劇不象電視劇的所謂朋友們，甚至包括他本人，在本質上都是精英，卻恰恰忽略了普通觀眾對這部劇的感受。

老高在心里不停地做檢討的同時，看向李唐的目光變的愈發熱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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