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被大隋欺負的孩子們第一百六十二章被大隋欺負的孩子們←→:
陳平安走出城門外,在行人絡繹不絕的官道旁,站著休息,不遠處就是一個茶水攤。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去買了一碗茶水,坐著喝茶。
幾乎從未后悔什么的少年,開始有些后悔自己離開大隋京城太快了。
就像崔瀺所說,萬一寶瓶他們給人欺負了,他又不在身邊,怎么辦?
陳平安可能眼界不寬,可是對于人心的好壞,并不是沒有認知。因為自幼就活得不算輕松,曾經真的單純只是為了活下去,小小年紀就使出了渾身解數,所以陳平安反而比李寶瓶、李槐和林守一三個,要更了解人生的不如意,以及人心丑陋的那一面。
尤其是跟著崔瀺同行這一路,通過這個便宜學生的閑聊胡扯,陳平安越發明白一件事,不是官帽子大,人就聰明,也不是學問大,人就會好。
陳平安喝著茶,望向城頭,默默下定決心。
東華山,山崖書院,一座懸掛“松濤”匾額的大堂,世俗喜歡稱之為夫子院或是先生宅。
當下名義上的山主,大隋禮部尚書大人正在喝茶,難得偷閑,神色輕松,在座七八人俱是書院教書先生,年紀大多都不小了,三位副山主都在場,其中一位國字臉的儒衫老者忍了忍,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抱怨道:“這幾個孩子也太胡鬧了!”
似乎胡鬧二字評語出口后,老夫子猶不解氣,再加上一句,“頑劣不堪”
要知道這位副山主,不但是新書院專職負責大型講會的大儒,還是正兒八經的“君子”身份,老人的名字,早就在儒家一座學宮記錄在檔,所以他說出來的話,比起尋常所謂的文壇名宿、士林宗主,要更有分量。
禮部尚書是位身材矮小的和藹老人,貌不驚人,若非那一身來不及脫去的公服,實在無法想象是一個位列中樞的正二品高官,而且大隋崇文,比如大驪的天官頭銜,劃給吏部尚書,大隋則是禮部。
矮小老人不覺得副山主的言語壞了心情,笑呵呵道:“說說看,到底是怎么個頑劣。”
副山主氣呼呼道:“林守一天資極好,經義底子也打得不錯,挺厚實,可就是那性格,唉,經常逃課,去書樓翻看雜書,看就看了,竟然半本儒家經典也沒有,反而諸多旁門左道的道家秘籍,這么點時日,就給他借閱了二三十本,這成何體統,并非儒家門生便看不得道家書了,只是小小年紀,哪里有資格談什么觸類旁通,若是誤入歧途,如何跟……原山主交待?”
矮小老人微微點頭,喝茶速度明顯放慢。
副山主越說越氣,“還有那小丫頭李寶瓶,更是無法無天,上課的時候,經常神游萬里,完全不知道尊師重道,不是看那本翻爛了的山水游記,就是在書上畫小人兒,嘿,好嘛,還是那武夫蠻子的技擊架勢!”
矮小老人忍住笑,不置可否,低下頭喝了口茶水。
副山主繼續道:“年紀最小的李槐……倒是老實本分,不逃課,不搗蛋,先生交代下去的課業,次次都做,可這悟性實在是……怎么感覺像是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上課的時候就在那兒打瞌睡,迷迷糊糊,滿桌子口水,哪里有半點像是原山主的親傳弟子,唉,愁煞老夫了。”
一位年紀相對年輕的副山主,打趣道:“尚書大人,咱們劉山主的胡須,可都揪斷好多根了。”
國字臉老人一本正經反駁道:“只是副山主!”
矮小老人爽朗大笑,側身放下茶杯后,問道:“就沒有點好消息?再這樣,下次我可不敢來了。”
國字臉老人心情略微好轉,點頭道:“有,奇了怪了,倒是于祿和謝謝這兩個少年少女,出類拔萃,更像是咱們儒家純粹的讀書種子,待人接物,都很正常,平時還算尊師重道,尤其是于祿這少年,溫良恭儉,簡直就是咱們大隋頂尖豪閥里的俊彥子弟,似乎更值得重點栽培。”
矮小老人依然不急著下定論,笑瞇瞇望向某個一直偷偷打盹的高大老人,“茅老,怎么說?”
腰間別有一塊長條紅木的高大老人,被點名后,打了個激靈,睜眼迷糊道:“啥?尚書大人這就要走啦?不多待會兒?”
禮部尚書仍是笑瞇瞇,“既然茅老盛情挽留,要求我多待會兒,那我就多待會兒?”
夫子院內頓時充滿笑聲。
矮小老人耐著性子將剛才副山主的抱怨,給簡明扼要說了一通,姓茅的高大老人聽完之后,一臉恍然,“原來如此,那我倒是真有幾句話要說。”
矮小老人玩笑道:“我等洗耳恭聽。”
高大老人坐直身體,問道:“是齊靜春學問大,還是在座各位大?”
鴉雀無聲。
這不是廢話嗎?
高大老人又問:“那么是齊靜春眼光好,還是諸位先生好?”
得嘞,還是廢話。
那位國字臉副山主思量片刻,沒有直接反駁什么,而是微微放低嗓音,問道:“茅老,那驪珠洞天,如今大驪龍泉縣的縣城,就那么大的地方,據說總共才五六千人,適合蒙學的孩子,肯定不多。齊先生會不會是在那里,實在沒有選擇的機會?”
高大老人正是書院的茅小冬,當初大驪山崖書院的創建,正是此人幫著圣人齊靜春一點一點辦起來的,無論是修為、資歷輩分、還是道德學問,都是當之無愧的書院第一人,所以連同禮部尚書在內,任何人都愿意尊稱一聲茅老。
茅小冬聽到劉副山主的詢問后,笑道:“當然有可能,而且這不是什么可能,就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一群人全部傻眼。
茅小冬環顧四周,“是你們大隋需要這些個孩子,最好個個是天才,大放異彩,還會爭取他們長大后,主動選擇留在大隋廟堂,好為你們長臉,順便幫你們打一打大驪的臉。我又沒這些無聊想法……”
禮部尚書趕緊輕輕咳嗽兩聲,然后水到渠成地去拿起茶杯,低頭喝茶。
高大老人可不在乎這些,依舊言談無忌,“換成是我啊,那幫齊靜春親手教出來的小家伙們,該吃吃該喝喝,他們要是愿意學就學,愿意偷懶就偷懶,他們以后有出息沒出息,我才懶得計較,我身為書院具體管事的副山主,手底下這么多學生,以后每年只會更多,哪里有時間和精力,來聽你們牢騷這些個孩子的爬樹、逃課、畫小人兒?”
堂下諸位面面相覷。
坐在主位上的矮小老人繼續安穩喝茶,其實茶杯里已經沒茶水了。
高大老人笑著起身,“我去看看崇文坊的刻書事宜,這事兒頂天大,得好生盯著才行,就不陪尚書大人喝茶啦。”
矮小老人順勢起身,和顏悅色道:“那我也就不耽誤各位先生們傳道授業的功夫了。”
茅小冬埋怨道:“尚書大人,茶喝完再走不遲嘛……”
高大老人微微踮起腳,瞥了眼茶杯,“哎呀,喝完了啊,大人你真是的,再喝一杯再喝一杯,給咱們書院一點面子,中不中?傳出去還以為咱們不待見大人呢,那多不好,萬一戶部為了天官大人打抱不平,故意克扣書院崇文坊刻書所需的銀兩,我跟誰喊冤去?”
幾乎要比茅小冬矮一個腦袋的尚書大人,苦著臉拱手道:“茅老,就饒過我吧,就當你是山主我是副山主行不行?”
“不中!”茅小冬大笑著轉身離去。
等到高大老人離去,矮小老人一臉無可奈何,氣哼哼道:“原本是躲清靜來著,好嘛,到頭來還要挨訓,咱們可還是自家人,以后可不敢再來嘍。”
夫子院內響起一陣大笑,就連那國字臉副山主亦是忍俊不禁。
氣氛融洽。
大隋京城內的東華山,相比那些五岳,其實半點不算巍峨,只是矮個子里拔高個,才顯得格外挺拔秀氣。
山頂有一株千年銀杏樹,有個紅棉襖小姑娘發完呆后,熟門熟路地抱著樹干,一下子就滑了下來。
結果她看到一個守株待兔的老學究,身材真是高大,正瞇眼賊笑著,老頭兒看著不像是個好人。
高大老人問道:“這個點,是又逃課啦?”
小姑娘倒是個實誠的,“嗯。我知道書院有規矩,我認罰。”
老人笑問道:“怎么,齊靜春以前教你們的時候,翹課就要打板子?”
小姑娘搖頭道:“翹課可不打,先生從不管這些,但是如果先生在學塾課堂教過的東西,我們記錯了,第一次會提醒,第二次就會打。”
老人哦了一聲,好奇問道:“在上邊看什么呢?”
小姑娘愣了愣,看在老人年紀大的份上,回答道:“風景啊。”
老人愈發感興趣,“什么風景這么好看,我怎么不知道。”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老先生你自己爬上去看唄。”
“讀書人爬樹,有辱斯文。”
老人先是連忙擺手,隨即很快恍然,“呦,是想著咱們一起不守規矩,然后好讓我不告發你吧?小丫頭,挺機靈啊。”
小姑娘呵呵笑了笑,然后又搖頭。
老人看懂了小姑娘的心思,問道:“咋了,我說有辱斯文,難道不對嗎?”
小姑娘拍了拍衣服,解釋道:“以前我把風箏掛到樹枝上,還是先生爬樹幫我拿下來的呢,還有一次,我把李槐的褲衩丟了上去,然后我自己跑回家,后來聽說還是先生幫著拿下來的,你們書院這兒的讀書人,怎么總是在這種事情上瞎講究……”
老人幫忙糾正,“不是你們書院,是我們書院。”
老人彎著腰,雙手負后,笑望向小姑娘問道:“是不是覺得你的先生,那個叫齊靜春的家伙,比我們這兒的教書匠都要好啊?”
小姑娘嘆了口氣。
心想這老先生個子是高,可怎么總問一些這樣不高明的問題呢?
老人苦口婆心道:“小姑娘我跟你說啊,咱們規矩多,除了學問沒有你先生那么多之外,也不是一無是處,是有苦衷的,隨心所欲,不逾矩,這句話聽說過吧?前邊是什么,知道嗎?”
小姑娘點頭道:“是而十七,更前邊是順耳而十六。”
高大老人硬是愣了半天,說不出話。
老人學問之高,超乎想象,倒不是沒聽明白意思,只是想不通,小姑娘那顆小腦袋里,怎么就會蹦出這么個古怪答案。
小姑娘揮揮手,準備閃人,“老先生,我叫李寶瓶,是剛入學沒多久的學生,我可不會逃避懲罰,我已經先把所有規矩都了解了一遍啦,知道三日之內要抄錄一篇文章,今晚我就去寫完,回頭自己交給洪先生。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問洪先生。”
李寶瓶拍拍胸脯,“放心,我寫字比跑步還快!”
老人哭笑不得,趕緊喊住一身英雄氣概的小姑娘,“道理還沒講完呢,你別急,聽過了我的道理,就當你已經受罰了。”
李寶瓶雙手已經開始做出奔跑沖刺姿態,聞言后只得停下身形,瞪大眼睛道:“老先生你說,但是如果道理講得不好,我還是回去抄書算了。”
老人被這丫頭的話語噎得不行,“你想啊,至圣先師到了這個歲數,才敢這么做,如果一般人光顧著自己開心,什么都不講規矩,是不會不太好?”
小姑娘點頭道:“當然不好。”
老人開懷大笑,“行吧,我道理講完了,你也不用抄書了。”
這次輪到李寶瓶愣住,“這就完啦?”
小姑娘重重嘆了口氣,看了眼這位老先生,欲言又止,最后作揖,開始準備飛奔下山。
老人給氣笑了,“小姑娘,你剛才那眼神是啥意思,是覺得我年紀比你家先生齊靜春更大,反而懂得道理還不如他多,對不對?”
李寶瓶緩緩點頭,堅決不騙人,既然老先生看穿了,她當然不會否認。
老人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只是顯老,齊靜春是顯年輕,其實他年紀比我還大!所以他學問比我更大一點點,不稀奇。”
李寶瓶滿臉懷疑。
老人像是有些惱羞成怒,“騙你一個小姑娘作甚!”
李寶瓶不急著下山了,雙臂環胸,向左走了幾步,再向右移動幾步,揚起腦袋看著高大老人,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就算你年紀比我先生小,所以學問小,那為什么我的小師叔,年紀比你更小,學問還是比你大呢?”
老人嘖嘖道:“學問比我大?那我可真不信。”
李寶瓶有些急,認真想了想,小心翼翼環顧四周后,伸出一只小手掌放在嘴邊,低聲道:“我跟你講,你別告訴別人。”
然后她伸手在自己腦袋比劃了一下,“如果我先生的學問,有這么高的話,那我的小師叔,學問至少有這么高。”
李寶瓶再伸手在自己肩頭比劃了一下,最后移到自己耳邊,“等到小師叔在回家的路上,多認識一些字,學問很快就有這么高!”
老人目瞪口呆,最后只能附和道:“那你小師叔可了不得,了不得!”
李寶瓶使勁點頭,“可不是!我的小師叔厲害得不得了!”
老人突然感慨道:“厲害好,厲害好啊,厲害了,將來就能保護好我們的小寶瓶。”
李寶瓶有些神色黯然,擠出笑臉,咻一下就沖出去老遠,一邊跑一邊轉頭揮手告別,“我走了啊,我覺得老先生你學問其實也不錯,有這么高……”
小姑娘想要伸手比劃一下,跑的太急,一個不穩,就那么結結實實摔在地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起身,以更快的速度跑下山。
高大老人拍了拍腰間,“規矩”戒尺隨之現出原形,遙望著越來小的那抹紅色身影,老人嘆了口氣,“靜春,早知道應該見一見那少年的。”
東華山有一座小湖,湖水清澈見底,種植有滿滿的荷花,只是入冬時節,皆已是枯葉,顯得尤為蕭索。
有個高大少年手持一桿綠竹魚竿,坐在岸邊垂釣,不時有人指指點點,但就是沒人靠近搭訕。
終于有一個其貌不揚的黝黑少女,來到少年身邊站定,“釣魚有意思?”
于祿點頭笑道:“有意思啊。”
謝謝問道:“有趣在什么地方?”
于祿笑著給出答案,“魚上鉤了會開心,哪怕最后魚跑了,還是會開心。”
謝謝隱約有些怒氣。
于祿凝視著湖面,忍住笑,一語道破天機,“好好好,我說實話,我是在習武呢。”
于祿緩緩解釋道:“且不說持竿,只說我這坐姿,是有講究的。要做靜如山岳,動如江河。之后魚兒真正咬鉤的那一刻,我整個人的動靜轉換,只在一瞬間,契合道家陰陽顛倒一線間的玄機。有本武學秘籍上,說一靜則無有不靜,一動百骸皆相隨。所以我這么釣魚,能夠濡筋骨、充元氣。”
謝謝將信將疑。
于祿從頭到尾都沒有去看少女,“你要說我從不曾練武,沒有錯,我從來沒有練習過拳樁架勢,但你要說我一直在習武,也沒有錯,我吃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走路的時候,還有現在釣魚的時候,都在想那些武術秘籍里的東西。出身好,有個好處就在于家里的秘笈,哪怕品秩不會太高,可錯誤的地方,絕對不多,而且許多拳法劍經里,許多看似自相矛盾的地方,其實學問最大,格外讓人癡迷。”
謝謝坐在地上,抱住膝蓋,望向那根纖細修長的魚竿,“你不去山上修行,太可惜了。”
于祿委屈道:“喂喂喂,謝姑娘,沒你這么揭人傷疤的啊。”
謝謝沉默片刻,說道:“終于過上了太平日子,心里頭反而不安穩了。你呢?”
少女自問自答,“你于祿肯定在哪里都無所謂,這一點,我的確遠不如你。”
于祿毫無征兆地轉過頭,搖頭道:“我喜歡一個人對著火堆守夜的時候。”
謝謝疑惑道:“為什么?”
于祿重新轉回頭,盯著湖面,“不知道啊,就是喜歡。”
謝謝笑道:“那你喜不喜歡她,那個差點成為太子妃的女子?”
于祿先是面無表情,很快展顏一笑,答非所問道:“謝姑娘,在這里,我們要慎言,慎行。”
謝謝皮笑肉不笑道:“李槐之前找過我,顯擺他的那根玉簪子,你竟然沒有?”
于祿微笑道:“你不也沒有,我沒有不奇怪啊,可你沒有就不對了,這么漂亮的一個大姑娘唉。”
謝謝黑著臉道:“請慎言!”
于祿猛然一抖手腕,魚竿彎出一個漂亮至極的弧度,高大少年哈哈笑道:“上鉤!”
少女起身離去,“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于祿一邊小心翼翼遛魚,一邊望向少女背影,“我是不是好東西,不好說,可某人是真的很好,嗯,就是稍稍有點偏心,書箱沒有,簪子沒有,就只有誰都有的草鞋,唉,著實讓人有些失落。”
謝謝轉過身,大踏步走向于祿。
于祿趕緊亡羊補牢,“我沒別的意思,咱們都一樣,不患寡而患不均而已,你別誤會……”
少女沒有停步的意思,于祿丟了魚竿,連上鉤的魚都顧不上了,撒腿就跑。
謝謝拿起岸邊那根尚未被魚拖遠的魚竿,使勁丟向湖中央,這才拍拍手離去。
于祿目瞪口呆,這次是真的有些火冒三丈,低聲憤憤道:“換成是陳平安的魚竿,你試試看,你要是還敢這么潑辣?我跟你姓!”
林守一,發髻上別著一支質地平平的黃玉簪子,少年膚色微黑,但是難掩俊朗面容,雖然在山崖書院給人印象是性情冷峻,不茍言笑,可是林守一仍然很受女子的歡迎,大隋女子雖然無法考取功名,但是不耽誤她們可以正大光明地求學,嫁人之前,都可以待在各大書院。
林守一依舊像往常那樣,遇到不喜歡的課程,就去藏書樓看書。
一路行去,極為醒目。
新山崖書院的第一撥學生中,土生土長的大隋學子,非富即貴,要么來自京城有頭有臉的家族,或是地方上根深蒂固的豪門,無一不是鐘鳴鼎食、世代簪纓的富貴子女。
林守一的出現,仿佛一股來自山澗的泉水清流,讓很多女子癡迷不已。
林守一的拒人千里之外,愈發激起了那些世族女子的斗志,看林守一做什么都覺得特立獨行,比如少年穿著樸素,衣食起居簡單至極,與尋常身邊的權貴王孫,天壤之別,那么這就是林守一的醇儒風采。
如果說只是這些緣由而親近林守一,只是膚淺的認知,那么有些看似無人注意的細節,則是夯實這種好感的巨大動力,
例如林守一深受大儒董靜的器重,這位享譽大隋朝野的老者,公認兼通儒道兩門學問。董靜經常喊林守一去他的簡陋茅舍,單獨傳授學問。
每逢雷雨天氣,就會親自帶著林守一,去往大隋京城內最高的鐵樹山,至于其中緣由,書院外人除了看熱鬧,也試圖看到門道。天底下沒有不漏風的墻,董靜也有自己的至交好友,又是出了名的酒瘋子,很快幾頓好酒下去,就吐露出一些蛛絲馬跡,那林守一是百年難遇的修行天才,一旦養育出浩然氣,輔以五雷正法,必然是中五境起步的神仙人物,而且有望在二十五歲之前躋身第六境。
說簡單一點,這意味著林守一這個修道天才,有資格沖刺一下第十境,這已經大大超出尋常天才的范疇。
突然一個氣喘吁吁的孩子,一路跑到林守一面前,是李槐,看到林守一后,立即哭得傷心欲絕,哽咽道:“林守一,我的彩繪木偶不見了,有人偷走它了!”
林守一問道:“不是丟了?”
李槐死命搖頭,“不可能!”
“你學舍那邊住著幾個人?”
“加我一起四個。”
“有沒有懷疑對象?”
李槐還是搖頭。
林守一皺緊眉頭,最后他帶著李槐返回自己學舍,從書箱底下拿出幾張銀票,遞給李槐,這些錢,他家族當初寄到了紅燭鎮枕頭驛,那天林守一收到家書后的臉色,可謂難看至極。手機端:http:/m.biqige/
李槐慌張道:“干啥?我只要彩繪木偶,我又不要錢!”
林守一說道:“你回到學舍后,就跟舍友說,你把彩繪木偶丟在了……總之你隨便說個地方,誰能幫你撿回來,你就給他這些錢。”
李槐茫然道:“這都能行?”
林守一無奈道:“先這么試試看。”
第二天,李槐歡天喜地找到了林守一,“那法子還真行!”
林守一沒好氣道:“以后鎖好箱子,別總顯擺你的那些小破爛。”
李槐怒道:“感謝歸感謝,以后我肯定會還你錢,但是不許你這么說它們!”
林守一伸手一巴掌拍在這兔崽子腦袋上,“少煩我,我要去書樓。”
“小心變成書呆子!”李槐朝林守一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了。
過不了幾天,李槐又哭喪著臉找到林守一,耷拉著腦袋,怯生生不敢開口說話。
被堵在書樓門口的林守一嘆了口氣,“怎么回事?彩繪木偶又被偷了?”
孩子病懨懨道:“沒,這次是那套小泥人兒……”
“箱子鎖好了?”
“鎖好了,我保證!兩把鎖呢!鑰匙我隨時隨地揣在懷里的。”
林守一有些頭疼,伸手揉了揉眉心,“我去找董先生,看他有沒有辦法。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
李槐突然抬起頭,牽強笑道:“算了,我自己再找找看,說不定它們自己就跑回來啦。”
不等林守一挽留,李槐已經跑出去,喊了孩子也不聽。
李槐跟李寶瓶今天剛好一起上課,下課后李寶瓶找到故意躲著自己的李槐,發現他嘴角紅腫忍不住問道:“咋了?”
李槐縮了縮脖子,“摔了一跤。”
李寶瓶瞪眼:“說!”
李槐撅起嘴,就要哭出聲,竭力忍住,愈發可憐,“跟人吵架,打不過人家。”m.biqige
“誰!”
“是我舍友……不過我是一個人打三個,沒給你們丟人!”
“走!”
小姑娘那叫一個干脆利落,一句話最多兩個字。
她對李槐發號施令,“你去自己學舍等著我,趕緊的!我隨后就到!”
李槐忐忑不安地回到學舍,那三個年齡只比他稍大的舍友,正在抱團聊天,完全不理睬他,只是瞥向李槐的視線之中,充滿了譏諷鄙夷,這個來自大驪的小土鱉,讀書不行,談吐粗俗,渾身上下都透著股土氣,破書箱還當個寶,關鍵是書箱里頭竟然還藏著草鞋,不止一雙!
李槐默默走到學舍門檻外頭,蹲在那里畫圈圈,沒過多久,李槐就看著氣勢洶洶趕來的李寶瓶,手里拎著那把名叫祥符的狹刀……
李槐嚇得差點沒能站起身,好不容易站起,有些腿軟,咽了口唾沫,低聲道:“寶瓶,咱們打架需要帶刀嗎?”
李寶瓶怒目相向,一把推開李槐,獨自大步闖入學舍,“打架不需要,難道挨揍需要?讓開!”
李槐雖然嚇得直冒汗,仍是一咬牙,快步跟上她,喊道:“李寶瓶,你等等我啊!”
李寶瓶看著那三個家伙,舉起在鞘的狹刀,冷聲道:“誰偷了李槐的泥人兒,拿出來!”
三人起先有些傻眼,然后哄然大笑。
李寶瓶怒氣更盛,“誰打了李槐,站出來!”
三人相視一笑,然后猛翻白眼。
李寶瓶拎著狹刀,對那三個小王八蛋就是一頓飽揍。
別看李寶瓶個子不算高,可氣力那是從小實打實熬出來的,加上好歹跟著陳平安一路練拳,一起跋山涉水,對付幾個繡花枕頭都不如的同齡人,手到擒來,加上兩軍對壘,氣勢很重要,李寶瓶第一招就足夠驚世駭俗,出手極快,刀鞘橫掃,狠狠拍中一個約莫十歲大男孩的臉頰,直接把他扇得原地打轉,然后一刀鞘當頭劈下,砸得第二個可憐蟲哇哇大哭,第三個哪里敢還手,趕緊跑,被李寶瓶追上,飛起身來,一腳踹在后心,整個人撞向床鋪,又痛又怕,干脆趴在那里裝死了。
李寶瓶視線掃去,用刀鞘尾端指向他們,“今天就乖乖把那套泥人兒拿回來,交給李槐!以后誰還敢欺負李槐,我打得你們爹娘都不認識!我李寶瓶說到做到!”
李寶瓶看到一個悄悄抬頭望向自己的家伙,她揚起手臂就要一刀鞘砸過去,嚇得那家伙趕緊后退。
李寶瓶冷笑連連,憤而轉身,結果看到站在門檻內的李槐,氣不打一處來,“李槐!就你這慫樣!以后別跟我一起喊小師叔,敢喊一次我打一次!”
好似被戳中了傷心處,李槐蹲在地上,抱著腦袋嗚咽起來。
斜瞥一眼李槐,李寶瓶像是比來的時候更加生氣,手持狹刀,就這么氣呼呼離去。
屋內,一個腦袋腫起一個大包的男孩氣急敗壞道:“這事情沒完!我要你這個小潑婦知道你打了誰!”
兩天過后。
夫子院內,國字臉副山主一拍椅把手,“無法無天!豈有此理!大庭廣眾之下,從小的,到大的,竟敢公然斗毆!一個都沒落下!這件事情,誰都不院,這些個大隋希望所在的讀書種子,到底能夠糟糕到何種地步!”
其余人都望向破天荒沒瞇眼打盹的高大老人,老人想了想,點頭道:“那就這樣。”
有人壯起膽子小聲問道:“茅老,是哪樣啊?”
高大老人臉色淡漠,仿佛在打啞謎:“就是這樣啊。”
他如此表態,便是那位擁有君子身份的國字臉大儒,都有些脖子里冒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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