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這趟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陳平安非但沒有覺得阿良給人一拳打落人間,就不是心目中的那個猛人了,反而覺得這樣的阿良,特別帥氣。
只是陳平安還是有些遺憾,至今還沒有親眼見過阿良出劍。
陳平安收回視線后,摘下名為姜壺的養劍葫,輕輕喝了口酒,不由自主地感慨道:“練拳百萬之后,是應該抓緊練劍。”
重新放好酒葫蘆,陳平安不再那般拘謹,深呼吸一口氣,滿臉笑意,竟是就這么大大方方練習起了劍爐立樁。
浩浩蕩蕩經過小鎮上空的御劍仙人,御風凌空,看那天上大風,踩劍遠游,看那潮起潮落;崔姓老前輩的一拳出去,地動山搖,風雪廟劍仙魏晉,人未至劍先來,天地大放光明……
一些美好事情,如果是在別人身上流露出來的,羨慕過后,那就去學,至于學不學得來,努力之后再說。
多簡單的事情。
久等不至,加上之前劇烈震動,惹來鯤船上上下下的惶恐不安,春水害怕觀景臺那邊出現意外,冒著惹來貴客惡感的風險,穿過書房來到門檻附近,發現那位與大驪北岳正神交好的修士,已經消失不見,春水忍不住腹誹,這家伙真是神出鬼沒。
發現陳平安好像在修行,春水趕緊默默轉身,一聲不吭,返回正廳的時候還有意放輕了腳步。
打攪一名練氣士或是純粹武夫的修行,是山上山下的大忌。
各洲大練氣士的閉關,都會是整座宗門的頭等大事,自家打醮山在百余年前,就惹出了一樁天大的風波,一位九境閉關試圖破開十境頸的“年輕”長老,在閉關期間,打醮山一時疏忽,或者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被死敵潛入山頭,壞了大道根本,此生只能滯留在金丹境,在那之后沒過多久,心境腐朽,以至于徹底崩潰,原本口碑極好的一位山門前輩,變得無比暴戾,動輒虐殺侍妾婢女,甚至還將一位觀海境的得意弟子打成殘廢,差點斷了長生橋,最后一向對其青眼相加、視為己出的掌律祖師,不得不親自出手,將其拘押在后山牢獄。
然后百年不曾下山的掌律祖師爺,做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決定,她去祖宗祠堂領了打醮山開山鼻祖的佩劍,仗劍下山,闖入仇人宗門,大開殺戒,親手血刃仇寇之后,大笑之中重傷而返,回到宗門不到一年,便溘然長逝。
關于此事,尤其是掌律祖師爺的復仇,是否值得,打醮山子弟只敢私下討論,但是掌律祖師爺的那股子豪邁氣概,哪怕是打醮山之外的宗門仙家,一樣贊賞有加,覺得極有打醮山開山始祖的風范,在那之后,對已經被摘去“宗”字的打醮山,多有善意之舉。
負責天字房一切事宜的馬管事,是一位胖乎乎的老者,手上戴滿了各種顏色的玉扳指,他需要親自跟每個房間的貴客解釋一番,言之鑿鑿告訴他們鯤船的異樣動靜,并非遭受攻擊,只是鯤魚偶然的頑皮玩耍罷了,百年難遇。
至于其余屋子的客人,打醮山還不屑去浪費口水解釋什么。
秋實開的門,聽說陳平安在觀景臺修行后,笑瞇瞇的馬管事便讓少女捎話,回頭別忘了就行。
站在門口的馬管事離去之前,眼神越過眼前少女的纖細肩頭,望向了身姿更加豐腴的姐姐春水,亭亭玉立站在桌旁,哪怕是正面,都能夠看到少女臀部的弧度風景,老人戀戀不舍地收起視線,開玩笑道:“秋實啊,你多吃些,看把你瘦的,女孩子太瘦了也不好,若是舍不得開銷,沒事,馬老哥這點小錢還是有的,盡管找我,跟你們馬老哥甭客氣,知道嗎?”
秋實笑盈盈答應下來。
等到她關上門,坐在姐姐身邊,忍不住白眼道:“老色棍一個,給他瞧上一眼,就跟蛞蝓在手背爬過似的,黏糊糊,真惡心!還馬老哥呢,姐,我真想一拳打瞎他的狗眼。”
春水柔聲打趣道:“自己長得好看,還不許別人多看一眼啊,你好大的小姐脾氣,真把自己當仙家宗門里頭的仙子啦?就不知道秋實仙子,跟船上那位黃粱閣的柳仙子,是不是閨中密友啊?能否幫奴婢引薦引薦?”
秋實瞪眼,氣呼呼道:“姐,哪有你這么取笑我的!”
春水突然說道:“這位大驪龍泉的陳公子,倒是一位好說話的。”
秋實眨著水靈眼眸,“怎么,你該不會真想自薦枕席吧,還是屁大孩子呢,姐你看得上?”
春水無奈道:“瞎說什么呢。”
秋實嬉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咱們打醮山的那位韓仙師嘛,也對,掌門的嫡傳弟子,天資好,人也好看,關鍵對誰都和氣,兩次下山磨礪都闖下偌大名號,三年一度的打醮山慶典,你遠遠望著他與人切磋劍法的眼神,嘖嘖,那可真是春風一吹、雪水消融吶……”
春水身體前傾,無意間胸脯在桌沿壓出一個驚人的曲線,伸手拍了一下妹妹的額頭,“你是二境,我是二境,咱倆加起來都不如人家的境界高,人家在三年前可就是洞府境了,說不定咱們這趟回去,他就是觀海境了。”
秋實笑著一把抓住姐姐的手,學著馬管事的語氣神態,說著不正經的調戲言語,“呦,春水姑娘呀,這小手兒真是白,真是天生麗質,別人家的仙子,一年到頭十指不沾陽春水,都未必有你好看呢……”
春水一手被妹妹攥住不放,一手掩嘴嬌笑。
山路難行,可總還是有些開心事的,比如姐妹二人相依為命,自幼過著大體上太平無憂的生活,閑暇時,還能偷偷想著一些高高在上的人和事。
陳平安原本已經走到書房跟正廳接壤的門檻那邊,看到這一幕后,不愿打攪那份溫馨,悄然撤回觀景臺。
從頭到尾,無聲無息,二境練氣士的姐妹竟是根本沒有察覺。
陳平安干脆在觀景臺上練習走樁。
他給自己訂立的目標,練拳百萬,不是一次出拳就算一次,而是一次完整的六步走樁,才算。
若是一味求快,哪怕稱不上指日可待,這趟南下之行,若是每天能夠花上半天,即六個時辰左右,來孜孜不倦地練習走樁,加上大隋遠游的那一年積攢下來的次數,大概還有兩年半的時間。
可是如此陳平安在轉為求慢,因為阿良傳授的十八停,在破開六停關隘后,與前六停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之后就如江水流淌,緩慢而渾厚,容不得陳平安胡來,再則欲速則不達這個說法,是書上多次出現的道理,陳平安不敢不當回事。
所以不出意料的話,恐怕成功到達倒懸山那邊,是如何都完成不了練拳百萬的目標了。
這讓陳平安有些無奈。
本來還想著下次見面,自己好歹做成了一件事情。
陳平安如今走樁,已經能夠有點水到渠成的意思,哪怕心里想著事情,都不耽誤拳架的淬煉體魄、裨益神魂。
練拳如讀書。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書上的道理,不愧是圣人教誨,真不騙人。
陳平安在略作休息的時候,趴在欄桿上,遠眺云海,夕陽西下,云海像是鋪上了一層金色外衣,金光粼粼,蔚為壯觀,讓人心曠神怡。之前兩位少女介紹房屋各處,那會兒陳平安眼中的云海,像是大大的白棉花,而且分出高低了兩層,鯤船航行其中,仿佛天不高地也不遠了,很有趣。
陳平安緩緩收回視線,他所在這棟樓最為高聳,其余幾座都要矮上一大截,一些樓房的觀景臺上,還稀稀拉拉站著同樣欣賞晚霞云海的練氣士,在高樓外圍,高大堅固的欄桿以內,還會有更多的人在散步,一些個孩子在長輩的看護下,四處奔跑,發出一陣陣歡聲笑語。
然后陳平安看到了一個背影,以他目前的眼力,能夠清晰看到那人背后斜挎著個包袱,包袱底下,是一柄木劍,身穿老舊道袍,發髻別著木簪,那個年輕男人緩緩側身,俯瞰陸地,伸出手掌遮在眉眼處,神色恍惚。
雖然有無形陣法庇護鯤魚背脊上的地界,圍欄散發出不易察覺的淡淡漣漪,可仍然有著清風拂過,貌不驚人的年輕道人嘴唇干裂,風拂過他的鬢角,輕輕飄蕩。
同樣背負著一把木劍。
泥巷少年,站在高處的觀景臺,住著天字號房間,婢女言語之中,會說著玉璞境神仙的故事,腳底下這塊浩然天下最小的陸地,可能許多小門小派的練氣士,尤其是掙扎于山川湖澤的野修散修,如無根浮萍,隨波逐流,一輩子都不知道上五境到底是哪五境。
而不知來自何方的年輕道人,默默站在最底層的欄桿,饑腸轆轆,正在掂量著錢囊里的余錢,能否支撐到南澗國下船。
陳平安撤回幾步,繼續練拳。
悠然自在,拳意古樸。
陳平安一直在觀景臺練拳走樁,練到了夜幕深沉,一直到月明星稀。
當他總算返回正廳的時候,發現婢女秋實趴在桌上打盹,春水嫻靜地坐在一旁,笑望向書房那邊,與陳平安對視后,她趕緊伸手去拍打妹妹的肩頭,卻被陳平安擺擺手示意沒關系,春水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秋實拍醒,少女清醒后趕緊轉過頭去,擦了擦嘴,以免在客人面前露出丑態。
鯤船的規矩,對大驪北岳正神的朋友,很有回旋余地,對她們這些婢女可半點不客氣。
陳平安坐在桌旁,從青瓷盆抓起一只翠綠欲滴的新鮮水果,類似未成熟的柑橘,但是剝開之后吃起來尤為甘甜,然后又遞給她們一人一顆,春水想要拒絕,不愿接過,她如此,秋實只得悻悻然一起拒絕,卻被陳平安強行放在她們身前的桌面上,她們便不再堅持,畢竟這么一顆俱蘆洲鮮草山特產的長春橘,吃入腹中后,便抵得上她們一旬苦修積攢的靈氣了。
修行無捷徑,那是說給天才練氣士們聽的,要他們戒驕戒躁,腳踏實地,步步登天。
但是修行分明又處處是捷徑,是所有野修散修、資質平平的仙家外門弟子的共識,只要有錢,吃飯都是修行,有家世有天賦,住著靈氣充沛、“不請自來”的洞天福地,睡覺都是修行。
就像春水秋實,每月辛苦積攢下來的薪水,要么換作長春橘類似的靈果、低品丹藥,每一口都吃得心酸,要么眼光放得更長遠一些,年復一年,勤勤懇懇修行練氣之余,還要去千思百想,將家當一揮而空,咬咬牙,狠下心為自己購置一件趁手的法器,而且絕不會是那種助長殺伐的法寶,一則注定買不起,二來毫無意義,而是能夠滌蕩濁氣的靈器,點點滴滴,天才練氣士是一鼓作氣飛掠上山,隔三岔五就破個境,令人艷羨,而她們是一步步往上爬,屬于只能艷羨別人的角色,驚嘆幾聲,然后繼續苦兮兮地埋頭修行。
但是當看過了真正上邊的壯闊風光之后,誰愿意去山底下當個富家翁,或是持家有道的婦人?
當然一些徹底心灰意冷的練氣士,確實會下山,也確實有些人混得還算風生水起,有滋有味,這就像是世俗王朝官場上的金舉人銀進士,比起高不成低不就的山上練氣士,只談活得有無壓力,前者確實更舒坦,比如下了山,被朝廷官府招安,尋一塊山清水秀的地方,占山為王,或是在大城之中給人看家護院,擔任客卿供奉,當然不錯。
可這些看似風光威風的練氣士,終究還是失意人,比起科舉不成,隱于山林的讀書人,好不到哪里去。
春水輕輕嚼著長春橘,微微出神,儀態不輸書香門第里的大家閨秀,不像妹妹秋實,開開心心,只覺得不吃白不吃,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陳平安率先吃完,發現秋實眼巴巴瞅著桌上的橘皮,問道:“橘皮還有用處?”
秋實大大咧咧回答道:“陳公子,炒菜的時候,撕扯幾塊橘皮丟進去,可香啦!”
陳平安眼睛一亮,心想這個我喜歡啊,我的手藝是真不差,當初遠游大隋,不過是一路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要不然李寶他們哪里會整天惦念著那位老侍郎的家宴,哪怕是喝魚湯,也無精打采的。
陳平安笑著抓起兩只橘子,又遞給春水秋實,“你們吃橘子,記得橘皮留給我。”
春水秋實面面相覷,沒想明白這里頭的因果,難不成這位手握鯤船天字號玉佩的少年,不務正業到了喜歡親自下廚的地步?儒家圣賢們諄諄教導的君子遠庖廚,都不講究啦?陳平安可不管別人的眼光,收起三份橘皮,放入袖子,沒敢收入方寸物十五,然后催促姐妹趕緊吃。
既然貴客都這么“不講究”了,饒是春水吃著長春橘都沒了負擔,更別提沒心沒肺慣了的妹妹秋實了。
陳平安微微笑著。
春水突然心里頭有些暖洋洋的。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是一位春風和煦暖人心的少年郎啊。
最后陳平安袖裝橘皮,去往臥室睡覺,兩位婢女則在書房一側的廂房休憩,只需要陳平安扯響床頭的銀質鈴鐺,她們就會隨叫隨到。而且那串鈴鐺,可不是俗物,若是有污穢邪風漏入房間,鈴鐺就會自行響起。
陳平安這才摘下裝有降妖除魔的劍匣,放在床榻靠墻的里邊,直挺挺躺在舒服到讓他不適應的床上,但是一只手掌仍是擱在了劍匣之上,然后開始有意識地放緩呼吸,用楊老頭傳授的吐納方法,
其實養劍葫內的兩柄飛劍,初一和十五,皆已開竅,生出靈智,哪怕陳平安睡得很死,遇上危機情況,無需睡眠的它們,一樣能夠自行御敵,但是陳平安還是不敢睡得太死。就這樣睡意淺淡地一覺睡到了拂曉時分,當春水躡手躡腳地穿衣起床,輕輕打開她那邊的房門,陳平安就第一時間睜開了眼睛。
因為陳平安早就發現,春水和秋實的腳步,是有細微差別的。
出門在外,怎么小心謹慎都不為過。
婢女春水沒有來敲門喊醒陳平安,在外邊有條不紊地打掃房屋。
直到秋實起床,響起腳步聲,陳平安才停下劍爐立樁,穿上草鞋,剛下床走出去幾步,默默退回床邊,微微加重腳步力道,走向房門,拉開門后,今日換了一身衣裳的春水施了個萬福,略微側身之時,衣裳便愈發熨帖她的豐腴身材了,把陳平安看得一愣,當下便有些臉紅,好在皮膚黝黑,不太瞧得出來,倒不是他有什么花花心思,只是覺得春水姑娘的這身衣裳,好看是好看,好像是叫做織錦綢緞吧,可這也太彰顯身段了些……
在這一刻,陳平安暗暗下定決心,若是我以后找著了媳婦,出門可不能穿這樣的,太吃虧了。
春水讓秋實去廚房端來食盒,該是早餐的點了,她則詢問陳平安今天是否要出門走走,她順便介紹了這艘渡船的一些個游玩處,鯤魚背脊上,那棟幾乎天底下每艘跨洲渡船都會有的胭脂花粉地,她有意無意略過了,除此之外,有各色商鋪,有酒樓賭檔,有兵器鋪子,有飛劍傳訊的驛站,林林總總,五花八門,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聽得陳平安一陣咂舌,半點不比家鄉小鎮差啊。
三人一起吃著豐盛早餐,陳平安還是不打算出去逛蕩,覺得練拳之余,可以待在那座書房里看書。
對此春水秋實當然不會有異議,不過秋實還是有些遺憾,其實若是房間客人在鯤船購物,她們是有賞錢的,打醮山的鯤船商貿歷史上,曾經有過一次瞠目結舌的驚人之舉,有一位婢女因此一夜暴富,她當時照顧的客人不過是下榻于末等客房,可她依然盡心盡力,仔細周到,半點沒有怠慢,最后不曾想那位不起眼的年輕人,竟是個一座頂尖仙家豪閥出來磨煉的獨苗,在即將下船的前一天,他帶著婢女路過一間間店鋪,連門都不進去,便那樣一口氣買下了那艘頭等鯤船所有店鋪的全部貨物,眼皮都不眨一下,光是分潤抽成,便是一筆天文數字的財富。
這大概就是人生無常,卻無處不青山。
陳平安就這樣過著枯燥乏味的日子,春水依然如舊,秋實則有些無聊了,那個公子哥真夠無趣的,每天要么在觀景臺走奇怪的拳架子,來來回回,輕飄飄慢騰騰的的,一點沒有氣勢嘛,看得讓她犯困,要么站在那里對著遠處的云海,或是日出日落,一動不動,能夠站上一個時辰不挪步。
最多就是在書房看書練字,秋實一開始還會幫著研磨,只是看久了陳平安一板一眼的字體,實在是提不起興致,倒是姐姐春水,始終站在少年身旁,偶爾站得腳酸了,就坐在書桌不遠處,秋實為此還私底下笑話過姐姐,這叫紅袖添香素手研磨,擱在才子佳人小說里,一來二去,就該兩情相悅一起卷被窩嘍。把姐姐春水氣笑得狠狠擰了她一把。
陳平安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會問過今天鯤船在哪個王朝版圖的上空,還會讓春水秋實幫著介紹那些王朝的風土人情,經由她們詳細講述之后,才知道原來寶洲即便是浩然天下九大洲里最小的那個,可仍然會讓陳平安覺得國家林立,僅是皇帝姓氏,就已經將那部百家姓上的姓氏一網打盡了。
而南澗國位于寶洲的中部,距離儒家七十二書院之一的觀湖書院,并不算遙遠。
說到了儒家學宮和書院,陳平安便好奇詢問為何寶洲加上山崖書院,也才兩座而已。
秋實一手捧腹大笑,樂得不行,一手伸手指著懵懂少年,一語道破天機,“因為你們寶洲實在太小啊,咱們俱蘆洲,就有六座之多,更別提泱泱中土了。”
春水悄悄瞪了一眼妹妹,秋實還是忍不住笑,“陳公子這個問題,確實好笑嘛。”
陳平安坐在書桌后邊直撓頭。
原來浩然天下這么大啊。
這一天,陳平安在觀景臺走樁之后,漫無目的地望著云卷云舒,突然又看到了那個背負木劍的年輕道士。
春水來到陳平安身旁,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柔聲道:“看道袍樣式,應該是祖庭位于中土神洲的龍虎山張家道士,但圍欄那邊的道人,肯定是一位外門弟子了,否則不會如此裝束。”
春水本想說“否則不會如此寒酸落魄”,只是話到了嘴邊,便說不出口。
這一旬時光的朝夕相處,身邊這位天字號房的貴客陳公子,其實也挺寒酸的,而且春水可以確定,少年是正兒八經的貧苦出身,并非那種“微服私訪,云游四海”的豪閥子弟,富貴氣這種東西,需要耳濡目染,何況少年也從來沒假裝什么富貴,對此心智早熟的婢女,她臉上沒什么流露,但是內心深處,確有一些不可言喻的失落。
她繼續笑著說道:“有一句膾炙人口的俗語,傳遍浩然天下,山上山下都不例外:凡有妖魔作祟處,必有桃木張天師。”
陳平安嗯了一聲。
鬼使神差的,那名背負桃木劍的落魄道士,轉頭望來。
望向高處的風光,道行微薄的年輕道人,依稀看到了木劍少年,以及身旁的動人婢女,他有些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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