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

風停了。

但蚊子卻很多，叮著林誠手上，多出了一個又一個包。

林誠沒有去打。

仿佛身上已經失去了任何感覺一般。

張勝看著操場草坪邊上的頭發，以及林誠那虛弱的，近乎慘白的臉。

他在斷斷續續、言辭凌亂地說著很多事情。

說著從小到大一步步走到了現在，說著為什么這么努力讀書最終變成了書呆子，然后，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詢問張勝，我這樣的人，這輩子是不是真的就是底層，這輩子都沒有任何希望，也在一邊笑，一邊身體顫抖，說著那讀書有什么意義，學習又有什么意義？原來從小到大，老師一直都在騙我們，什么所謂的人人平等，人人何曾平等過？

失敗……

總是貫穿著人生。

張勝坐在他旁邊，默默地聽著他說了許許多多的東西。

他從來都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當聽完以后，張勝笑著看著他：“如果讀書沒有意義的話，那么，我為什么要大老遠地跑過來，繼續讀書考試呢？”

張勝的話，讓林誠身體一顫，然后，抬頭看著張勝，茫然。

是的！

不止是宿舍里的江凱龍，甚至是他，都感覺張勝這一次過來很莫名其妙。

勝哥完全可以跟齊海峰一樣休學，然后專心經營自己的事業，勝哥的每一天都很值錢，每一天都能給這個社會產出價值，而且價值會越來越高。

為了畢業證？

畢業證，無非就是一塊敲門磚，能讓你在燕京找一份相對而言體面的工作……

勝哥需要嗎？

湯武，湯老師都幫著勝哥打工……

而且，燕石化的畢業證，又有什么意義？

說句難聽點的，你拿著這個畢業證去外面找工作，大公司壓根連正眼都不會瞧一眼。

現在不是90年代，更不是80年代！

本科學歷在鄉鎮都不算值錢，更何況是燕京這座博士滿地走，碩士不如狗的城市里。

所以……

讀書于勝哥而言又有什么意義呢？

“蓋房子，需要地基，地基打得多深，房子就蓋得有多牢固……”張勝轉過頭，看向遠方的大樓大廈。

他的聲音并不算重，但很清晰，順著一陣風，緩緩地吹到了林誠的耳畔里。

“讀書并不是為了混一張畢業證，而是學習知識，考試也并不是為了拿獎學金，而是為了驗測對知識的掌控力有多牢固……是模棱兩可、亦或者是融會貫通……”張勝抬頭看向了天空，然后幽幽地說出了這句話。

“但你，像伱這樣，你現在這么有身份，這么有地位，你學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嗎？”林誠茫然。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日新月異地進步著，你往前走了一步，所謂走在了時代的前沿，但并不代表著時代的腳步，會一直慢于你……”張勝臉上帶著笑容，搖搖頭：“如果放棄了學習，那么，你很容易就會被這個時代所淘汰，放在將來的宏觀視角來看，眼前的這點利益、這點名氣、僅僅就是一個笑話而已……”

林誠聽著張勝的話。

他突然感覺張勝此時此刻變得極為高大，高大得令他仰望。

然后，林誠開始變得羞愧、自慚形穢、忍不住便低下了頭。

“我們學的專業，是新能源專業，這個專業，是未來最有潛力的專業，也是未來國與國之間競爭的賽道，嗯，實際上并不是未來，而是現在，我們在聊天的此刻，也許在很多看不見的地方，便有很多人在進行著一輪一輪的廝殺……”張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依舊望著天空，聲音卻是幽幽。

“日本、老美、英國、澳大利亞……幾年前，湯武老師滿腔熱血地投入到了新能源領域的光伏領域里，后來，失敗了……并不是技術上的失敗，而是遭到了西方的打壓和圍堵，很多人覺得這一次西方針對我們光伏的圍堵是殘酷的，但是未來只會更殘酷，不止是在市場上、出口貿易上、甚至是技術上的封鎖，殘酷程度，遠遠超過普通人的想象……”張勝回過頭，臉上依舊很平靜，但聲音略帶著幾分肅然。

這股肅然，令林誠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

“勝哥，您要在這個時代里……”

“我也沒有想在這個時代里混出什么名堂，亦或者是成為一個強者，抵抗時代的洪流……我只是想著，既然恰好讓我讀了新能源這一塊的專業，那么，我就好好將這塊東西給學好……”張勝看著林誠：“我或許在這個專業里不一定有什么成就，但是，我至少要懂這一行業，只要懂這一個行業，我才能從事這個行業，不至于被亂七八糟的人進行技術欺騙……”

“可是，在學校里學到的東西，太有限了……”林誠聽完以后，突然感受到一扇門，正在徐徐為自己打開。

“我之前說過，蓋房子，需要地基，地基扎得越深，房子便能蓋得的上限越高，越牢固，看到那些高樓大廈了嗎？你能想象，他們的地基，扎得有多深嗎？你能想象，他們到底是用了怎樣的鋼筋嗎？用了怎樣的材料嗎？”張勝指了指遠方，用一種幽幽的口吻，說出了這句話。

林誠順著張勝的目光看向遠方。

他的眼神陷入了深思。

他感覺到自己黑暗之中，那扇門，打得越來越開，也越來越敞亮了。

“我們只有打好基礎，我們才能向著更深層次的方向研究，我們才能真正意義上，為這個時代出一份力！”

林誠心中絕望，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又變得熾熱。

他呆呆地看著遠方，又看著天空。

天空很廣袤，人在這個世界上，又顯得異常的渺小，但，他感覺自己又是真真切切地活著的，是這個時代的一份子。

“你現在覺得，讀書無用嗎？如果你只想靠著學歷，換取一點財富的話，你大可不必在乎成績，你學習底子不錯，隨隨便便考考試，應付一下，畢業證還是很容易混到的……但如果，你想真正做點事情，或者往更高一層的方向跨越的話，那么，你就必須摒棄許許多多不該有的紛雜念頭，將一樣東西，徹底學精，你的對手，從來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資本的階級，永遠都是小階級……真正技術上、學識上的階級跨越，你會發現，你能獲得的東西，得到的尊重，一切的一切都超乎你想象！”

“勝哥，我可以嗎？我……我可以嗎？”林誠咬著牙，突然看著張勝。

“沒有任何人可以否定你，你，可以！你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最堅韌，也最有希望突破屏障的一個人！”

張勝很認真地盯著林誠。

林誠感受到自己全身一顫，自從高考失利以后，周圍充斥的聲音要么是安慰、要么就是惋惜或者是嘲笑……

他從未被如此的肯定過。

他心臟在顫抖，他好像看眼前那扇大門，又打開了一些，透過大門的縫隙，他看到了一束光。

等光芒散去以后，當他看得仔細以后，他發現那是一條路……

那條路上，沐浴著一層金色的陽光，陽光照在他身上，似乎一股能量充斥著他的全身。

他低著頭，看著被撕扯的頭發，看著自己跑過來的路，想著自己大吼大叫，要死要活……

他突然想笑，這一次，是真的想笑……

他回顧著自己高考失敗，回顧著自己的戀愛、自己被人的輕視、自己的自卑、一些風言風語……

此時此刻，一切都開始變得微不足道了起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他感覺自己的情緒變得前所未有的穩定！

他站了起來，對著張勝鞠了一躬。

“勝哥，謝謝，你給我上了一堂人生中，也許是這輩子最重要的課！”

張勝笑瞇瞇地看著他。

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回去睡覺吧，保持足夠的睡眠，對學習有很大的幫助。”

“好！”

“手機撿起來吧，修修還能用。”

“啊，好……”

林誠跟著張勝朝著宿舍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兩人無話。

等到宿舍門口的時候，林誠這才發現自己的女朋友，此時此刻正坐在路邊，一邊哭，一邊似乎等著他。

旁邊，幾個女孩子在罵“渣男”、“看起老實，但實際上一點都不老實”“憑什么不接電話”之類的議論。

林誠怔住。

“勝哥，我……”

“你們好好聊聊，但別下任何定義，你曾經虛榮過，女孩子也會虛榮，很正常，虛榮并不是什么罪大惡極的事情……”

“那……”

“觀察人，你要全方面觀察，千萬不要片面……”

“啊？勝，勝哥，我……我……”

“去吧。”

張勝拍了拍林誠的肩膀：“什么都別怕，你后面站著我呢……”

隨后……

跟著林誠走向了宿舍門口。

這一次，他并沒有戴口罩，很自然地走了過去。

他聽到議論聲。

當看到女孩子們震驚的目光以后，他對著那些女孩子笑了笑：“抱歉，這段時間，我讓林誠幫我補課，這一次考得好，要多虧他的幫忙……我還想著，好好請林誠吃頓飯呢，哈哈，好了，你們先聊，我先上去了！”

林誠全身忍不住地一顫，一股復雜的情緒洶涌上了心頭。

隨后……

他猛地看向了張勝。

卻見張勝已經朝宿舍門口走去了。

當張勝走進宿舍的時候……

張勝看到江凱龍激動地跑了過來。

“勝哥！”

“怎么了？”

“我想研究！”

“你研究什么？”張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頓時啞然。

“勝哥，貼膜研究！我想將普通的膜升級一下，升級成鋼化的……但是，現在市面上好像沒這個技術，但我覺得這個好像行……但我沒技術，勝哥，您再帶我去趟羊城，我想去鋼化玻璃廠看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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