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爾最終還是帶著麗姬婭換上了衣服。

雖然新生的麗姬婭對穿這種小女孩的衣服的行為，嘴上多少還是有些抗拒。但她最終被換上之后，還是樂呵呵的去照鏡子了。

“我小時候很少穿裙子，都是穿長褲。”

麗姬婭穿著伊莎貝爾的鵝黃色睡裙，走在他們中間：“主要是因為那個時候我特別好動。我的同齡人里沒有女孩，我當時經常和村莊里的男孩子們玩在一起。

“有時候我們會去摸魚，有時候會去掏鳥蛋。我們翻山越嶺，到過很高很高的山峰、然后下不來了——甚至有人不小心跌了下去，摔斷了腿。等我們慢慢滑下來的時候，衣服褲子都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了。

“我還曾經在半夜爬起來，偷偷潛出家門、在凌晨時分與伙伴們去墓地探險。還曾經偷偷拿石子打碎教會的窗戶，只因那位牧師平時對我們很兇……”

那都是她曾作為梅格時，從未對人提過的故事。結果如今“梅格已死”，她卻開始說個不停。

像是在懷念什么，又像是在紀念什么。

——畢竟從今天開始，就再也看不到梅格了。留下來的唯有新生的麗姬婭。

正因如此，麗姬婭不希望梅格被人徹底忘記——雖然梅格作為阿瓦隆的最強者而被人們尊重與重視，但卻很少有人了解梅格真正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在大多數人的認知中，梅格只是一個守護者、一個無敵的符號而已。

她沒有留下過后代，也早就沒有了家人。昔日的老朋友們、伙伴們、同事們、乃至于自己的初戀情人幾乎都已經老死。還剩下的、還活著的那些朋友，也都已經垂垂老矣。

她早已沒有了自己的紀念者。

那么，至少“麗姬婭”自己，決不能忘記梅格曾經存在過。

她與環天司簽訂的契約就烙印在心中，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著她——她決不能因知足而停下腳步。從現在開始，她將一次又一次的更生、逐漸拋卻舊我的一切痕跡，直到連人類的輪廓都徹底消失無蹤。

但意料之外的是，她并不為此而感到緊張或是悲傷。反而有些躍躍欲試。

……或許她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已有了強烈的超越道途傾向吧。

若非如此，她當年也不會以監察者的身份與魔人相愛并結婚……

麗姬婭很快就收拾好了這種微妙的心情——她終究也曾是“梅格”、心靈堅毅而剛強。

“走吧走吧，咱們先去給索菲亞看看！”

麗姬婭的臉上再度掛起了那種無憂無慮、無所顧忌的快樂笑容：“一會我請你們吃好吃的！”

與剛剛相比，這次的笑容中又多了幾分純凈的天真。麗姬婭顯然正在快速適應著自己的新軀體。

“事先聲明，”艾華斯坐上了輪椅，有些無奈，“早上我可不吃炸雞。”

在外人面前還得繼續偽裝自己的形象……這已經救過他好幾次了。

“哎呀，你說的好像我就只知道炸雞一樣。”

麗姬婭不滿的說著：“我平時沒事就在玻璃島逛街，我敢保證大多數人都不如我會吃。

“從哪買好吃的、從哪買好酒我都熟記于心——雖然我自己不抽煙，但我偶爾也會幫阿里烏斯去買煙。他幾個私人珍藏的煙草店我也記著呢。”

這么說著，麗姬婭有些憂愁：“不過這樣的身體，去買酒買煙感覺可能不太方便。要是能有個十七八歲就好了……”

“說不定再進行幾次儀式，年齡就變大了呢。”

艾華斯隨口安慰道。

麗姬婭實在是太過話癆。最開始他還會禮貌性的應和一下，當他發現自己完全不回應麗姬婭也能自顧自講個不停的時候，他就決定停下來休息一下。

以前的梅格嗓門很大，而如今麗姬婭也繼承了這一特性。小孩子的聲音更為尖利、更具貫穿力，隔著很遠就能聽見。因此也早就有侍衛與仆人過來查看情況。

對好聲好氣問話的，麗姬婭就直接一指伊莎貝爾，讓她去應付；而對于氣勢洶洶過來問話的，就直接一句“靠邊站，這里沒你事”把人趕走了。

她完全沒有遮掩身份的想法，倒不如說返老還童本就很離譜。

那無比熟悉的龍血律令，也讓人們不再阻攔——反正攔也沒用。前來攔人的侍衛里甚至還有第四能級的仲裁者。結果麗姬婭一瞪眼，指名道姓的罵了他一句就把他趕走了。

對方原本還很擔心女王的安全，懷疑伊莎貝爾和艾華斯是不是被挾持了。但在吃到那熟悉的龍血律令、被對方用熟悉的語氣罵了一頓之后，對方立刻就明白了麗姬婭的身份，緊皺著的眉頭頓時一松，笑瞇瞇的就把人放過去了。

于是銀與錫之殿內出現了奇異的景象：一個沒有任何人認識的小姑娘帶著平時很少離開自己房間的伊莎貝爾公主，在王宮之內橫行無忌、沒有任何人敢攔。最奇怪的是，她居然頭上還有著兩個角，看起來不像是人類。

索菲亞女王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她的覺淺而短。

這個時候她已經吃完了早餐，已經戴上眼鏡在書房開始辦公了。

麗姬婭沒有預約也沒有敲門，直接闖入了女王辦公室。

但索菲亞也并不驚慌。在看到麗姬婭時，女王的目光第一時間就集中到了她頭上的龍角之上。

索菲亞女王有些遲疑的看著麗姬婭，然后又看了看緊跟著進來、坐上輪椅的艾華斯和伊莎貝爾，以及慢悠悠跟在最后面的莉莉。

“猜猜我是誰？”

麗姬婭咧著嘴笑道。

看著女孩臉上那熟悉而陌生的那種笑容——那種惡劣而囂張、卻讓人討厭不起來的笑容，索菲亞無奈的笑了笑：“伱變年輕了啊……梅格。”

“嘖，沒勁。你怎么知道是我？是因為小伊莎在這里嗎？”麗姬婭有些掃興。

“眉眼之間，還能看到些許你年輕時的痕跡。”

老太太慈祥而溫和的笑道：“來，女孩。讓我抱抱？”

“你居然還記得我以前長什么樣……”

麗姬婭低聲嘟噥著。

她自己都忘記自己從前的樣子了。

那個時代沒有照相機，而她也請不起畫師來給自己繪制肖像畫。過去了的東西就是過去了，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有些意外的是，麗姬婭并沒有抗拒索菲亞擁抱的要求。

她湊過去和索菲亞緊緊抱在了一起。

“現在能聞到你身上的老人臭了，之前根本聞不到……是我自己味道太重了嗎？”

麗姬婭小聲說著：“像是一本從地下室拿出來的舊書，又像是沾滿塵土的老屋。有一種被琥珀所注視著的氣息。”

“這就是老了啊。這是死亡的氣息。”

索菲亞女王垂著眼，平靜的說著。

她的眼睛有些水腫、還有些發紫，臉上的皮膚也已經失去了彈性。

“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索菲亞溫和的說著：“還是梅格嗎？”

“麗姬婭。”

麗姬婭答道：“我現在的名字叫做麗姬婭——艾華斯給我起的。他是給我儀式的人……從再造之恩來說，也能算是這個軀體的父母了。被父母授名，無疑是非常合理的事。”

“很好聽的名字，麗姬婭。比你以前的名字好聽多了。”索菲亞點了點頭。

“梅格”的意思是珍珠。

自痛苦中醞釀出的寶物，倒也符合梅格的一生。但有時索菲亞也會覺得，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名字、才給予了梅格這樣的遭遇。

“你不羨慕嗎？”

看著索菲亞如此平靜，麗姬婭還有些遺憾：“我本來還想好好阻止你呢。”

索菲亞只是抱著麗姬婭，輕拍著她的背低聲說著：“我并沒有那么不想死。死亡不過是另一重旅途的起點……冕主已確定擢升我為使徒。我仍然還留在物質界，只是因為我還放不下阿瓦隆。

“它還有太多太多的問題，而伊莎貝爾也還太過稚嫩、完全沒有準備好。我還沒有到死去的時候，還能再撐一撐。

“——但也就只是撐一撐而已，靠著牧師們的治療就可以盡量延壽了。假如顛倒了手段與結果，那就是愚人之舉。”

“真好啊。”

麗姬婭有些羨慕，也有些遺憾：“那看來我們終究是要分別了。”

“我想你也能作為冕主的使徒而得到擢升的。”

索菲亞認真說著：“你是我見過的人中唯一得到銀冕之龍恩賜的人。你是祂的寵兒……而如今，你更是有了龍類特征。”

“因為我也放不下阿瓦隆啊……它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

麗姬婭嘆了口氣，反手抱緊了索菲亞：“假如我死了，星銻和鳶尾花恐怕立刻就會有異動。所以我之前才想要進階。但如今是個更好的機會。

“宣揚出去吧，索菲亞。就說梅格已死……她已經老死了，而麗姬婭繼任了大仲裁者的位置。這樣他們應該就會想要動手了。”

“不錯，這個計劃可以。”

索菲亞點頭贊同道：“狠狠給他們一下，這樣他們就能安靜許多了。

“那我今天就宣布你的死訊……你想什么時候辦葬禮？”

“別辦了，秘不發喪。這樣可信度會高一些。”

麗姬婭笑道：“觀看自己的葬禮，這太離譜了……也不知道夏洛克那小子是怎么忍住的。”

“……但是，星銻人會相信嗎？”

伊莎貝爾忍不住開口，向祖母發問：“梅格……哦，麗姬婭小姐跟我說過了。她們面對的那個敵人本就不強。”

“不是會不會相信，而是他們中的一部分會‘希望’這是真的。”

坐在伊莎貝爾身邊的艾華斯搖搖頭，輕聲說著：“哪怕他們中的聰明人知道這是個陷阱，他們也攔不住那些想要作死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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