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艾華斯將穆的身體恢復健康，又給小貓補充了一下體力，他這才拍了拍手、回頭專心看向那一地殘骸。

正弦的尸體此時已經失去了溫度。

自腹部以上幾乎完全破碎，只剩下一根大約一掌高的斷裂脊柱。他的長袍沒有被完全撕裂，殘余的布條散落著遮擋住了血肉模糊的臟器。它們浸飽了血，如今冷卻后已經變成了干枯堅硬的烏黑色。

地上有著下半身倒地時，鮮血噴濺而出的痕跡。此刻那些血跡都已經干涸，就算是艾華斯直接踩在上面也不會留下腳印。

艾華斯看向蟲珀大師，開口問道：“你來還是我來？”

“還是您來吧。”

蟲珀大師很是謙遜：“我的技藝需要修復受損的軀體，或是干脆再造一個新的軀體。如今沒有那么多的時間……或者您需要更久？”

“我其實也沒試過。”

艾華斯搖了搖頭，在眾人驟然變得驚恐的目光中坦然說道：“這算是第一次……但還是讓我先試試看吧。”

“放心去試，”蟲珀性格十分鎮定又溫和，不僅沒有為艾華斯的話感到驚詫、反而開口安慰道，“不行的話還有我。起死回生本就是奇跡，做不到也沒有什么。

“這畢竟是我將大家聚集到這里來的，就算中間有人死去也無所謂。只要我能活到最后，我就會將大家全部復活。”

艾華斯走上前去，伸出手在尸體上空感知了一下。

他清晰的意識到，靈魂仍舊還在尸體內部。

“還行。”

艾華斯點評道：“算是輕死。”

“輕、輕死……”

浪客嘴角抽搐了一下。

而艾華斯卻只是解釋道：“如同傷勢也分輕傷重傷致命傷，治愈不同程度的傷勢所耗費的法力完全不同……復活也是一樣。”

“……是……是嗎？”

“的確是的。”

艾華斯點頭道。

但這里他所指的其實不是“難度”，而是“奇跡的代價”。

那些尸體相對完好、剛死不久、也沒有什么凝珀或是樹化之類的不治之癥，或者被巫妖、魔女下了什么惡咒的話，就只能算是“輕死”。

至于那種已經死了好幾天……或者“正弦”死的不是還剩一個“弦”、而是只剩一個“幺”甚至只剩一個“丶”的情況，那復活難度自然就更高了。約莫可以評為“重死”，這種奇跡的代價大概就和治療純白的凝珀癥差不多。

要是尸體早已被火焚盡，靈魂也已經沒入源河、只是尚未粉碎。亦或是樹化與凝珀已經發展到了最后一步，成為了完全的樹人或是琥珀、連同靈魂也一并扭曲或是冰封……這種程度，才能算是讓艾華斯感覺到棘手的“致命死”。

倒也不是沒法復活，只不過這實在需要太多的代價。

如今知曉了更多關于柱神的秘密，艾華斯也對司燭當時所說的話更了解。

——若是艾華斯到最后也無法對抗環天司、反過來吞噬掉他，那司燭至少可以讓他成為柱神，從而不被環天司吞噬。

就如同昔日的至高天與偉哲，他們就是因為各自成就柱神而無法融合。因為柱神必須純粹，不能有任何雜質。

若是艾華斯能夠從奉獻道途成就柱神，至少可以讓環天司無法以圣數十一的完美姿態離開這個世界。反過來說，如果他吃掉艾華斯再走，估計是能帶著至少兩條源河的全部力量一起走的。

而如果這次不是最后一次循環，琥珀還有余力能再重啟一次世界……那等到世界末日那天，擁有柱神之位的艾華斯至少也能保有記憶。在最后一次循環中，艾華斯也有更大的概率能與環天司對抗。

從這個角度來說，艾華斯“司罪獸”的轉化率，其實不算是司燭所說的“不行就回來繼承家業”的保底。而是可以視為他對抗環天司失敗的進度條，所以“代價”的支付就必須慎重。

但即使如此。

“若是有人呼救……”

恐怕我也仍舊無法無動于衷。

艾華斯低聲呢喃著，單手解開了自己上衣的扣子。

伽拉忒亞樞機也沒有見過艾華斯的變身，因此她也緊緊盯著這一幕。

只見艾華斯的身體宛如破碎的瓷器般開裂，那發光的白皙皮膚之上鮮血如涓流般涌出。

下一刻，艾華斯頭頂上的鹿角便凝聚起了輝光。

因為朱堂的儀式，許多符文都被破壞、因此這里的光線暗淡了許多。像是黃昏時分的醫院走廊般陰冷昏暗。

而此刻，那璀璨輝煌的光芒卻從鹿角綻放而出！

艾華斯那開裂的軀體生長著，血肉拉伸、翻轉變形，眨眼間就變成了半人半鹿的姿態。而他頭頂上的鹿角比之前要更高一些，已經有二十厘米以上了。兩個鹿角的尖端，都燃燒著一簇純白色的火苗。

他的胸部與腹部出現了一道道神秘而不詳的黑色圖騰，腰部以下化為了頗有力量感的白鹿之軀。那淺紫色的水晶瞳孔之中，則燃燒著一簇金紅色的燭火光芒、在寶石中映出了豎瞳的形狀。

鹿的瞳孔應該是方瞳。然而這卻并非是真正的“白鹿”，而是“司罪獸”。

甚至連艾華斯臉上的幻術都隨之崩解——人們所看到的再也不是自稱“教皇”的青年，而是真正的教皇艾華斯的臉！

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偉大身姿，讓眾人對他的話再無半分懷疑。

這就是神話姿態！

那接近三米高的半神，正閃耀著璀璨的光華——在此刻昏暗的地面上更是明顯。純白色的光芒聚集成一團，如同蓮花般顯現、映照于大地。頭上的鹿角更是散發著溫暖的光。

光是沐浴在那光芒之中，人們就感覺到自己的體力正在恢復。

而此刻，艾華斯心中也沒有了絲毫超越之欲。

環天司、世界末日、通天塔的諸多秘密，不再能讓他感興趣。被強化的奉獻之欲讓他的心靈變得寧靜而純粹。看著慘死的正弦，艾華斯便不由自主的默默低頭流淚。

一滴淚水自艾華斯的下巴凝聚并落下，卻閃起了純白色的光芒。

那淚水落地之時，卻引發了無聲的光之漣漪。

純白色的光芒在地上回蕩著，正弦的軀體驟然化為了一團白光。

那種姿態，就如同寶可夢要進化了一樣——純白色的光芒聚攏成球又延展變形。等光芒散去之時，正弦就又恢復了站在地上的那種姿勢。

他仍舊閉著眼睛，身體上還有著觸目驚心的傷痕。可它們卻如時光倒流一般，以極快的速度消失。甚至身上都沒有留下絲毫血污，而是變得潔凈無比。

若非是他上半身的長袍破碎，恐怕人們還會以為他只是站著睡了過去。

下一刻，正弦睜開眼睛。

“額啊啊啊啊……誒？”

他下意識的發出了慘叫，這讓人們有一瞬間以為這復活是極為痛苦的——可緊接著，正弦的慘叫便戛然而止。

之所以正弦會發出慘叫，是因為他的記憶仍舊停留在死亡的前一刻。他的死亡并不是瞬間完成的，在他的大腦爆炸之前、他就已經因為被鏡魔反射過來的法術強烈電擊了。那一瞬間的高壓電其實幾乎已經殺死了他，只不過相較于脆弱肉體、那完全溢出的法術傷害在他痛苦到還未昏厥之時就瞬間將他引爆。

他感受到了瞬息而至的昏暗死亡，也感受到了那種混混沌沌、意識模糊的縹緲。但那一切都像是一個想不起來的、模糊的夢。在他的意識迅速變得清晰之時，就立刻接上了死亡之前的記憶。

可就在正弦下意識發出慘叫的瞬間，他就已經感覺到了不對——身體傳來暖洋洋的舒適感，絲毫感覺不到被那如同被無數灼熱鋼針刺入骨骼的劇痛。因此正弦才感受到了短暫的迷茫，大腦都陷入了空白。

“……原來復活機制是這樣的啊。”

艾華斯感嘆著：“還真是第一次知道……若是力竭而戰死的話，說不定醒來之后還會應激的給我一刀呢。這倒是寶貴的經驗。”

和預料之中的一樣，這次“輕死”的復活幾乎并沒有什么代價。

艾華斯的轉化率甚至都沒有上升，仍舊是7。

當然，也有可能是這個轉化率不顯示小數點以后……畢竟他的法力是確實消耗了的。但只能說，哪怕艾華斯多維持這個狀態一兩個小時，可能消耗的力量都比復活要更多一些。

原來復活是真的不怎么花費力量啊……

“復活……？”

正弦發出了遲疑而迷茫的聲音、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艾華斯。

哦，對哦。

……他好像是說過，死后也能復活的。

他混混沌沌的腦子中，漸漸變得清醒。就如同睡迷糊的人逐漸恢復了思考能力，大腦系統自檢完成之后開機完畢。

正弦似乎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便下意識的推了一下眼鏡、卻一不小心將那有些過長的手指甲插在了自己的眼睛里，情不自禁又發出一聲痛呼。

但這真實存在的痛苦卻也讓他真正體會到了自己的存在。而那一瞬間的痛苦，在他指甲離開之后就立刻變成了酥麻、隨后不到兩秒就恢復如初。

——不是，真能復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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