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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本官,好似將一切都復歸原點,這之前的溫和閑聊,都似乎不過一場夢。
謝慶額頭上冒出些細密汗珠,他本認為自己也是個城府頗深的人,但不知道為什么,在眼前的這位年輕鎮守使面前,他卻好像渾身上下都赤條條的一樣,他那雙沒有什么情緒的雙眸,似乎能輕而易舉看透他內心的秘密。
“家主常年閉關,只怕也是很難……”
謝慶開口,但聲音里很沒有底氣,以至于連話都沒有說完。
“一個到處都是讀書人的地方,家主偏偏是個修士,這種事情,還真有些奇怪。”
陳朝伸出手指敲著桌面,淡然道:“不過就算是在閉關,本官來了,也不能出關嗎?”
陳朝瞇起眼,看向謝慶,說道:“你們難道不知道本官是什么人?”
謝慶喉嚨動了動,陳朝是什么人,他當然知道,年紀輕輕便已經成為大梁朝最大的權臣,權柄之大,別說本朝,就是往前推,也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比肩。
在如今的大梁朝,在很多時候,陳朝說話比那位太子殿下更有用,這樣的人物,或許一兩句話,就是足以決定一個家族的興衰生死的。
白鹿謝氏雖說家大業大,但……
謝慶硬著頭皮說道:“鎮守使大人,我這便去請示家主,讓家主出關來見大人。”
他不是謝三爺,沒辦法在陳朝面前帶著傲意,或許是因為年輕的緣故,他對陳朝的敬畏程度很高。
陳朝搖搖頭,“不必了,他會出來的,但大概不是現在。”
謝慶有些茫然,正想要說話的時候,陳朝說道:“麻煩將謝三爺請過來。”
謝慶聽著這話,如釋重負,雖然不知道陳朝要干什么,但三叔在這里,他怎么都要輕松許多,他再也不想單獨面對眼前的這位鎮守使大人了。
不多時,謝三爺來到了這座小院,他的眼底有些怒意,但藏得很深,幾乎沒人能看得到。
“真是抱歉,一些瑣事給耽擱了,還望鎮守使大人見諒才是。”
謝三爺來到院子里,笑著開口,說是致歉,但誰都聽得出來是場面話。
陳朝不在意,只是站在檐下,看了一眼遠處天空,有些烏云匯聚,明擺著是快要下雨了。
謝三爺說了句話,但陳朝沒有理睬他,這讓他有些惱火,不過那點怒意,還是壓制得很好,畢竟眼前的年輕男人,不是什么小官小吏。
陳朝扭過頭來,看向眼前的謝三爺,微笑問道:“謝三爺是不是有些生氣,畢竟在這座白鹿州也好,還是在整個大梁朝也好,應該是沒有多少人能這么輕慢謝三爺的。”
謝三爺剛要說話,陳朝便接著說道:“只是旁人輕慢謝三爺,謝三爺可以生氣,甚至做些什么,但若是本官,謝三爺最好憋著。”
“如今這個世上,除了太子殿下,大概沒有什么人能在本官面前不忍著。”
陳朝瞇起眼,沉聲道:“漫說你不是什么謝氏家主,就算你是,也要忍著。”
謝三爺沒想到陳朝會這么開口,幾乎是一點臉面都不給他留,就算自己在謝氏的身份地位不需要考慮,那也要考慮自己是謝南渡的長輩才是。
“鎮守使大人,你來謝氏,謝氏當你是客人,覺得你和南渡之間的關系不尋常,這才如此禮待,可你要是這般,那便不是謝氏的客人,謝氏不歡迎你,請立刻離開謝氏!”
謝三爺沉聲開口,在白鹿州這么多年,他從未向誰低過頭,以前沒有過,以后也不想。
陳朝笑了笑,說道:“果然跟本官想的一樣,謝三爺做了太久的人上人,便覺得在誰面前都是人上人了。”
“謝三爺不歡迎本官,就能讓本官走?或者說,這謝氏什么時候,是你謝庭做家主了?!”
陳朝這句話說出來的同時,天邊正好起了一道雷聲。
一下子,給不遠處的謝慶嚇得一哆嗦,他臉色蒼白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天幕,只覺得等會兒就會有一場大雨。
“陳朝!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若是想要耍官威,來我們謝氏,那就是來錯地方了!”
謝三爺滿臉怒意地看著陳朝,這位謝氏的代理家主,臉色難看地不像話。
謝慶則是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自己這位三叔,也覺得有些奇怪,按理來說,自己這位三叔,一向沉穩,像是今天這樣的失態,還是很罕見。
陳朝沒急著說話,謝三爺再一次被陳朝這么晾在一邊。
謝三爺其實也沒什么辦法,說是不歡迎陳朝,可即便是要趕走陳朝,也要有這個本事才是,如今誰不知道眼前這位年輕武夫是那個當世罕見的扶云武夫,他要是不想走,謝氏這些供奉也好,還是什么別的強者也好,加在一起也都不夠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上終于開始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打在青瓦上,聲音不大。
民間一直有一個說法,下雨天便是留客天,既然下起雨了,那就怎么都不能再趕客人走了。
陳朝伸出手接了幾顆雨滴在掌心,看了幾眼,笑了笑,“還是不愿意出來嗎?”
這句話很輕,也很莫名其妙,謝慶和謝三爺都沒想明白。
只是說完這句話之后,陳朝便轉頭看向謝三爺,問道:“你想怎么死?”
這句話很突然,突然得就像是平白無故有一塊石頭被人用力砸進水中,有一道雷聲驟然這么響起來。
謝慶硬著頭皮說道:“鎮守使大人,為何如此?”
謝三爺先是一怔,隨即便扯了扯嘴角,就要笑起來。
但陳朝十分認真地看著他,搖頭道:“我要是你的話,我就不會笑,因為我沒有在和你開玩笑。”
謝三爺感受到了陳朝這句話的份量,也覺察到了那句話里沒有絲毫掩藏的殺意,所以咧開的嘴角只咧到了一半,就僵在那個地方。
這樣讓他的臉看著更是難看了。
只是他的手還是微不可查地做了個動作。
“為什么?”
半晌之后,謝三爺開口,他有些不解地看著眼前的陳朝,說道:“你在方外的名聲都很兇,但想來你不是那種一言不合便要殺人的那種人,更何況謝某沒有任何應該死的理由。”
謝三爺的意思很清楚,殺人總歸是要有理由的,不講道理的人或許在路上看到不順眼的人,就這么殺了,但陳朝不是這樣的人,即便他是這樣的人,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都不應該,也不能這么做。
有些人,是會被很多東西給束縛住的。
陳朝沒急著說話,遠處便已經響起些腳步聲。
很多人來了,有謝氏的供奉,但更多的卻是謝氏的族人,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也有少年少女。
好似一整個謝氏,此刻都來到了小院外。
只是小院很小,注定容不下這么多人擠進來,所以最后只進來了幾個人。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夫子,一個面容堅毅的中年男人,以及一對少年少女。
陳朝轉過頭看向謝慶,說道:“介紹一下。”
謝慶看了一眼謝三爺,然后這才說道:“老夫子名謝長易,長房排第四,是十六叔的親叔叔,也是南渡的親四爺爺。那邊那位是十七叔謝續,是十六叔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后面兩位謝夏和謝秋,都是十七叔的孩子,他們小的時候,算是和小妹關系……還不錯。”
幾人走進來之后,謝續干笑一聲,“聽說鎮守使大人來了,我們都很高興,心想肯定是來提親的,南渡這孩子,以后終于有依靠了。”
陳朝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本官不是來提親的,如今這個當口,本官成婚,沒有道理。”
老夫子感慨道:“鎮守使大人乃是國之柱石,自然而然要以朝廷天下為重,但說是這么說,可要是真能做到的,就真沒幾個人了。”
謝夏燦爛笑道:“我長大也要做鎮守使大人這樣的人。”
謝秋則是看著陳朝說道:“南渡姐姐能嫁這么好的夫君,真讓人羨慕。”
一下子,這里每個人都說了一句話,陳朝只回答了第一句,后面的話,他都沒有理會。
等到他們都說完之后,陳朝這才說道:“本官是來殺人的。”
這位年輕鎮守使睜著一雙很好看的眸子,看著在場眾人說道:“讀書本官不是很擅長,但是殺人會一些。”
聽著這話,謝三爺的臉色又變了變,從陳朝說要殺他,到這個消息傳出去,然后進來這么幾個人,說了這么些話,其實每一步都是計劃好的事情,謝三爺既然能做這么多年的代家主,那么手段肯定是不差的,他這么做,就是要讓陳朝不管如何,都不敢殺人。
但好像沒什么用?
謝三爺再次問道:“鎮守使大人說要殺我,總要有個理由,不然實在是太荒唐了些。”
陳朝沒回答他,而是看向謝慶,平靜道:“聽說你向來聰慧過人,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之前他跟謝慶說了很多話,有意無意已經透露了不少。
謝慶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陳朝的理由,但又說不出口。
見謝慶不說話,陳朝便終于捅破那層窗戶紙,“南渡她爹爹,真是因為身子骨弱,加上夫人離世,傷心離世的?”
陳朝這番話一說出來,院子里和院子外的人,心里都一緊。
當初謝南渡的父親謝宣深受家主器重,若不是他自己對家業無心,只怕早就被定下要繼承家業了。
后來謝宣因病亡故,的確在謝氏引起了些風波,其中的確是有些蹊蹺,只是后來家主并未覺得有什么問題,事情也就過去了。
如今時隔多年,舊事重提就算了,居然還不是謝氏族人所提,而是一個外人。
謝三爺皺起眉頭,面無表情道:“此事早有定論,鎮守使大人又是在哪兒道聽途說了些閑話,為何有此一問?”
陳朝說道:“本官若是說此事是你所為,以此殺你,如何?”
謝三爺一怔,隨即笑了起來,“這便是鎮守使大人要殺我的理由?好好好,倒也是個理由。”
“不過這便是如今朝廷的行事風格嗎?”
話說了一半,謝三爺話鋒一轉,“殺了我,好讓南渡那丫頭做家主嗎?!”
陳朝看著謝三爺,沒說話。
謝續干笑道:“鎮守使大人,這里面怕是有什么誤會吧?”
謝長易皺著眉頭,“即便此事有疑點,也要細細探查才是,真相肯定會大白的。”
陳朝只是笑了笑,然后便來到謝三爺身邊,伸手擰斷了他的脖子。
謝三爺就這么倒了下去,沒了生機。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沒有給人任何反應的時間,不過這實在是很正常,畢竟眼前的年輕武夫,實在太過強大,他要殺人,沒有人能阻止。
“大家沒見過,但大概會聽說過,那一年廢帝逼宮,在陛下面前說了很多,本官當時也在,什么都沒說,就只是一刀砍了他的腦袋。”
陳朝抬起眼,“今日你們說的話,做的事情,都是想要本官念著和南渡的關系,想著自己的身份,不要殺人,至少是不要在謝氏殺人,畢竟這真的很難看。”
“謝氏的未來姑爺,在自己未來的媳婦兒家里殺人,真的很難看。”
“在謝氏這么行事,謝氏還能將人嫁給本官嗎?”
陳朝笑了笑,“你們當然想到了這些,所以才沒有那么擔憂,但你們好像又忘了一件事情。”
“本官連自己的兄長也是說殺就殺了,還有誰是本官不能殺,不敢殺的?”
陳朝看了一眼謝三爺的尸體,“更何況,有罪之人,死得還是太遲了些。”
聽著陳朝說話,看著地上的謝三爺尸體,大部分謝氏的族人此刻都很沉默,說不出話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們早就把陳朝當作了謝氏未來的姑爺,可哪里想到這姑爺第一次登門,就殺了謝氏的代理家主。
“鎮守使大人,不管怎么說,您說三爺是殺十六爺的兇手,總要有證據吧?這種事情,一面之詞可不行,哪怕你是鎮守使大人!”
人群中,有個謝氏年輕人開口,他目光如炬,絲毫不畏懼陳朝。
“證據自然要的,人也是沒殺完的,著什么急。”
陳朝重新走回屋檐下坐下,看著雨勢越來越大,然后才說道:“謝慶,麻煩你一件事,去向你們那位家主傳一句話。”
謝慶神色復雜地看著眼前的年輕武夫,很久之后才問道:“什么話?”
“告訴他,別裝死了,再裝死,局面會更難看。”
陳朝想了想,說道:“還有,那個叫謝中行的老王八,應該還沒死吧?讓他趕緊滾過來見本官。”
有人說道:“鎮守使大人,三老太爺早就起不來了,這幾年都躺在榻上。”
“那簡單,讓人把他抬過來。”
陳朝看了一眼那人。
“鎮守使大人,這恐怕有些……”
有人皺起眉頭,雖說之前陳朝動手殺了謝三爺,但他們畢竟是百年的書香門第,說為此就是非不分只有畏懼,也是不可能的。
“抬過來,本官只是想告訴他,我剛殺了他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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