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不過是看了兩眼,便點破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云珠不自覺摸摸臉,自己這么有辨識度?以前也沒覺得和趙家誰長得像啊?
聽著等在身后的多官咳嗽一聲,只好急促問道:“是極,夫人好眼力,容小女打探一句,您可知道這院子里以前的人家去了何處?”
萬一搬得遠了,她今天可就算白出府一趟了,再想到多官還在外頭等她,人家身上還有事情要去做,于是更不好耽擱,詢問的神色落在那孕婦身上,期盼著她快些說話。
“如你所說,這方院子確實是趙家賣與我們夫妻兩個的,但趙家走時卻不曾說過搬去哪里了。
趙夫人只給我們夫妻兩個留了句話,說若有個四五歲上下的孩童找回來,就說趙三妹在豬市口劉家等你。
哦,不過這都是去年的事兒了,如今你得五六歲了吧?趙夫人還說你生得與她相像,果然是像呢。”那婦人上下打量云珠,嘴里笑吟吟的說起舊事,每多說一句,云珠的心頭便更沉一分。
去年就不知去向了啊……
她對京城雖不熟,卻也知道豬市口這樣的大居民區,賈母院中就有兩個小丫頭家里住豬市口的,那邊雖是平民區,卻不是趙家這樣白光光的家底能舉家搬過去住下的。
所以,趙三真的是嫁過去的嗎?
與夫妻兩個告別,云珠悶悶不樂的回到馬車跟前,對上多官詢問的神色,云珠揚起個苦笑道:“今日還得麻煩多大哥了,不知從此處去豬市口有多遠?若是耽擱多大哥的公務,我便在城門口等多大哥回來吧。”
眼見著那漢子開門關門又開門的,多官便知道云珠的家人已經搬走,一聽豬市口這樣的地方,多官雖心頭計較,嘴上卻說:“無妨,此處離豬市口雖遠些,但豬市口離城門卻近,我原也是要出城去的,再送你一程也不耽擱什么。”
云珠點點頭,沒等多官遞下來小凳子,便手腳并用的三兩步助跑,姿態豪放的翻爬上了馬車。多官一手拉著還沒扯出來的凳子腿兒,嘴角抽搐,心頭腹誹,忘了,這可是個俠女。
一上車,云珠抱腿蹲坐在馬車門邊的角落里,隨著揮舞著鞭子,馬蹄嘚兒嘚兒的掉頭,一路午間的陽光悶熱,看著太陽下黑得發亮的多官,云珠心中試圖摹畫原身父母的畫像,卻發現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趙老爹具體長什么樣。
按著不知何時恢復正常的心跳,心中難自抑的輕松起來,此間天下之大,又無通訊,一旦分離,想要再見一面便是難如登天。這樣就好,相忘于江湖,她莫名其妙就占了趙六的身體,于情于理都沒辦法自作主張幫她斬斷原生家庭的一切聯系。
這么一想,趙家搬走竟成了天大的好處了!
畢竟朝廷法度,父母賣兒鬻女是灰色地帶,民不舉官不究。可子女棄奉父母,卻是違法,若是運氣不好被抓了典型,恐怕連性命也難保。
從貧民窟出去,沿途的街景復又繁華起來,車馬行人漸緩,對著繁體字化身半文盲的云珠努力辨認著商鋪的廣告牌。
有專車就是好,轉悠了這中午,千層底的布鞋上只占了幾根草葉,云珠打定主意要跟晴雯多官兄妹倆打好關系,于是跟寡言的多官湊起趣來:“適才聽那牙人說西大街的宅子竟要花費個千兩銀!如此一見,多大哥豈不是身價不菲了?”
古往今來,很多人說過金錢是糞土,但從沒聽說誰嫌棄糞土太多。
一聽這話,多官果然活泛起來,只因著云珠年紀小,他不好露出那吊兒郎當的性子,但字里行間也免不得透露出些快活,若說京城的房價,他卻是有幾分了解的。
只見多官吐了嘴里的草葉兒,洋洋得意道:“西大街的宅子啊,千兩都是便宜的,不過再貴,也不如咱們寧榮街的更值錢!往后你們小姐妹幾個得空,可去我那兒,叫晴雯嫂嫂給你們做粘豆糕吃!”
云珠淺淺作個揖,順著話頭道:“那倒是先行謝過多大哥了,從前只知道京城富貴,卻不知咱們府上更是富貴中的翹楚,多大哥你能在那處安身,必是本事過人!”
兩邊都隱隱約約透露著結交之意,你來我往之間也熟稔幾分,云珠年紀小,一聲聲多大哥叫起來十分順耳,多官聽了心中暢快,也就順勢云珠妹子長云珠妹子短起來。
關于買房子這事兒,對于現在的云珠而言為時尚早。可將來,未嘗沒有這方面的打算,是以聽著多官對房價格局的高談闊論,雖有幾分水分,卻也不算全然無用。
寧榮二府鮮花著錦,坐落于京中西面,周遭又有不少富貴宅邸,房價自然是京中之最,按多官的說法,就憑云珠手里的十幾兩銀,那是看一眼的機會也沒有。
多官能靠著賴大家在城西胡同里買了房子娶了媳婦,雖說數次強調這房子半租半買,卻也足足花了三百兩銀子!
三百兩啊!云珠暗暗咋舌,短時間內是不能再想這個問題了,越想越扎心。于是轉而參觀起京城的物價,安不起宅,置不起田,只能將目光移向吃食。
在看見果子鋪擺著松子糖一百八十文一斤時,毫不猶豫的停了馬車,給自己添上一斤,價雖貴,卻比大廚房公道得多。
想著自己此行的目的,又花三十文買了半斤花生糖,紅紙麻線捆得四四方方的,提在手里,也算得上孩子間上得臺面的禮。
不必趕路,多官也就不緊不慢的趕著馬車晃悠悠進了豬市口,這名字乍一聽粗魯,又不是什么富貴大家居住的地方,目光所及是一片低矮破舊的民房,大多是黃土褐瓦蓋起來的小小宅院,也就比貧民窟好上那么五分吧。
街邊進進出出的原住民俱是些挑擔子的貨郎和浣衣女,屋外還處處晾著新漿洗的衣物和雜貨。
其間有孩童嬉鬧,仿佛破敗里茁壯的新生,云珠過去一年自覺長了不少身量,可到底才六歲上,那張臉一看就是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這個歲數,還不到講什么男女大防的時候,于是也靠坐在車沿上,同多官一起打聽起豬市口劉家。
“老丈,請問這附近可有一家新娶親的劉姓人家?”連問了好幾個,對方都是行色匆匆愛搭不理的樣子,唯獨一個坐在屋檐下抽水煙的面善老漢沖她們一笑。
“什么?”只見老漢噴云吐霧間,口齒不清的囫圇道。
云珠見狀,以為是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于是雙手卷成喇叭狀,對著老漢大喊:“劉家!新娶親的劉家!”
小女孩兒聲音本就尖細,再有‘喇叭’這么一放大,連坐在一旁的多官都抖了抖身子,更遑論那個一哆嗦,將煙管里的水灑滿地的老漢了。
老漢扶好水煙筒子,沒好氣道:“哎喲,你這小娘子,忒沒禮貌,那么大聲做什么,我又沒聾!”
“啊,老丈對不住,對不住,我以為您……”我以為你老花耳朵,云珠面頰紅紅,連連擺手,一骨碌從車沿上跳下來又是作揖又是行禮的,但見那老丈又準備埋頭吸水煙時,多官也跳下車站在云珠身側。
沒等云珠說話,多官雙手抱拳,略略施禮道:“叨擾老丈了,我們原是來尋人的,眼下日頭也高,不好耽擱,煩問老丈可知道這附近哪戶姓劉?”
多官身材魁梧,長相兇悍,卻又做這等禮貌狀,那老漢不敢將他如云珠一般小覷,在二人身上來回打量兩圈,便也不兜圈子直言干脆道:“不知道。”
“……”
“……”
多官與云珠二人俱在對方眼中看見了火苗,什么人吶這是!
正欲轉身時又聽見那老漢悠悠的說:“本來就不知道啊,我家剛搬來的,不過前頭有家倒是秋收那會兒結過親,你過去就能看見,那紅燈籠還沒變色呢!”
順著老漢的眼神方向,二人趕著馬車一路向前,七彎八拐的都快走到城門邊兒上了,才在街角才看見一戶破敗的民房。
房子門口掛著一對紙糊的紅燈籠,燈籠上朝外的一面經歷了風吹雨打,已經有些褪色,但里側卻是紅艷艷的一派喜慶大紅。
想必這就是那老漢說的人家了。
估摸著時辰,云珠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城門,躊躇著想讓多官先行去辦自己的公務,自己大不了就是找不到趙三,在城門邊兒等著他回來再跟著回府也就是了。
多官還是那副處變不驚的神色,只說人是他帶出來的,要看著去對了地方自己才好離開,靠坐在車上嘴里叼著根狗尾草,目送著云珠前去敲門。
這小門十分寒酸,從縫隙看進去,院子里荒草叢生的樣子,眼看著比趙家從前的院子還要破敗,云珠糾緊了心臟上前敲門,只是手還沒落在門上,就聽一道男聲在身后喊:“你找誰?”
好嘛,這是今天第二個人問她找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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