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七十一章天心難測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七十一章天心難測←→:、、、、、、、、、、、、、、
重玄勝的這份心情,以前只有十四知曉。
現在也只是多了一個姜望。
十四從來是少在人前說話的。因而姜望開口道:“這些時間你我沒有一日虛度,今日如昨日,想來明日也如今日。”
我們今天像昨天一樣努力,明天也像今天一樣努力。
那么昨天收獲的成功,明天也會再次收獲。
這當然是一種美好的期許。
但也未嘗不是對自己和重玄勝一路前行至此的肯定。。
畢竟他們一起完成的很多事情,曾經都被人們視作不可能!
重玄勝先是笑了一聲:“我都累瘦了!”
然后才道:“我們想要的都會實現。明日當如昨日!”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重玄褚良在這個時候說道:“不要覺得戰爭是一件可以讓你們予取予求的事情。如果抱著這樣的想法上戰場,我恐怕只能給你們收尸!”
姜望重玄勝盡皆肅然。
在戰爭這件事情上,重玄褚良無疑是有發言權的。
這一次重玄勝和姜望都要上戰場,他特意帶姜望來定遠侯府,就是想要戰前再突擊受訓一番。不求姜望立成用兵大家,至少也要他在戰爭中能夠對主帥的意圖有所領會。
值此大戰之前,整個齊國秣兵歷馬,個個磨刀霍霍。若非重玄褚良這時還在等待天子的最后決定,也須是沒時間來理會他們的。
此刻,重玄褚良看著書桌對面的這兩個年輕人,當然話主要是對著他這個太聰明、也太倚仗聰明的侄兒說。
“你道夏國是一個什么樣的國家?”
“南域兩半,以書山相隔。大宗雄踞,大國林立,千年萬年以來,征伐頻仍。你道夏國是怎樣從泥淖中一路廝殺出來,統合南域東部,滅理吞梁,兵鋒望東北?”
理國和梁國在歷史上都曾為夏國所滅,當然夏國滅掉的國家絕不止這兩個……只是唯有這兩個國家后來復國成功,這段歷史才會被人提及。
重玄褚良此時的目光里,有一份歷史的厚重:“你以為伐夏是唾手可得的功勛?”
“你以為夏國是陽國那樣的軟柿子,在戰爭開始前就已經被消滅了歷法、消滅了文字?”
“你以為我遞給天子那份軍令狀,是因為這件事情毫無危險,所以肆意爭功嗎?”
“你以為我和軍神,和曹帥,和修帥,是在爭什么?”
“你怎么敢小覷了夏國?”
“阿勝啊阿勝,你須知道。當年那場戰爭開始前,朝中一半人主和!很多人畏夏如虎,大戰還未開始,
已經有萬家哀哭。有士卒敲斷了自己的腿,
只為了不去前線!”
重玄褚良說到這里,
頓了頓,然后才道:“你須知道……當年那一戰,贏得非常艱難!”
重玄勝當然知道他未竟的話語是什么。
有不能言者,
有不忍言者。
前者如廢太子姜無量。
后者如已經死去的重玄明圖、重玄明山,乃至于當年那些同樣聲名顯赫,
現在卻已經不被記得的人。
萬家枯骨,
才換一將功成。
伏尸百萬,
方有霸業誕生。
在這種規模的大戰里,真君都有可能隕落,
真人都未必能夠自保,神臨修士可能在一次沖鋒里就煙消云散。
所謂天驕,所謂天才……又何如浮埃?
重玄勝坐得非常端正了,
他誠懇地說道:“是侄兒狂妄了。”
而后他問道:“叔父,
以您之見,
今日之夏國,
有哪些值得重視的人物?”
重玄褚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值得你們倆重視的人物,那就太多了。”
姜望老老實實地聽著。
“值得您重視的人物呢?”重玄勝又問。
重玄褚良沉默一陣,
道:“首先當然是夏太后!”
“當年一戰,夏皇死于萬軍之中,被咱們帝君摘下了頭顱。夏太子,
夏二皇子,夏四皇子,
夏五皇女,盡死!夏三皇子被我親手斬殺……
彼時那位堪稱雄主的夏皇,
唯留一個九歲的幼子存世,于是皇后監國。
她在掌權的第一時間,
就與景國達成了盟約,秘密修筑儀天觀。
那時她著鳳冠霞帔,坐鎮夏都城樓之上,遠眺東土,身對我大齊兵鋒,說‘大夏龍脈若絕,當自國母始。’于是重賄四鄰,
和議八方,詔天下勤王。
在夏皇戰死后,我軍仍然遭遇了非常頑強的抵抗,等到終于兵臨夏都時……儀天觀已經落成。
咱們不得不退出南域,
回師東土,叫夏國得以保全社稷。
及至如今,是為今日之夏太后!”
重玄勝贊嘆道:“有些事情從書上讀來,不甚稀奇。今日聽叔父您講述,方覺確實是母儀天下,彼之英雄。”
姜望更在意的卻是那個定遠侯輕描淡寫帶過的“夏三皇子”。
雖是輕描淡寫,但能被兇屠記住的人,又怎會簡單?
重玄褚良當年孤軍入夏,轉戰千里,直到今天都被視為壯舉,過程當然極其兇險。如夏三皇子這樣的對手,在夏國境內他遭遇的肯定不止一個。可最后仍是叫他打穿了夏軍的后方,來去縱橫,如入無人之境。
所以說,重玄褚良為什么是東域第一神臨!
這時候的重玄褚良又道:“此外,夏國尚有兩位王爺,與國同榮,都是世之真君,誰敢小覷?”
姜望的史書卻是還沒有背到夏國來。
重玄勝看了他一眼,幫他問道:“侄兒雖知其名,卻不知他們厲害在何處呢。與咱們軍神相比如何?”
重玄褚良道:“一是武王,姒姓名驕。夏國皇室出身,從現在這位夏皇的輩分算起來,得往前追溯九代。是夏國真正的鎮國強者,甚至于在當年的大戰中,都曾與咱們陛下交過手。”
“第二個嘛,乃是岷王虞禮陽。上一次在劍鋒山,帶人圍攻咱們大齊軍神的,便是他了。”
武王娰驕乃是積年的真君,曾經都與齊天子交過手,實力自不會弱。
而岷王虞禮陽當初聯手五位真人,一齊圍攻大齊軍神姜夢熊,結果被當場斃殺一真人,使天降血雨。其人與姜夢熊之間的實力對比,當然也不必再說。
當時死的那一位真人,正是陣道名家,夏國太氏之太華真人。
重玄勝想到這些,忽然道:“死掉的那個太華真人,他有個侄孫叫太寅吧?上過觀河臺的?”
他看向姜望:“望哥兒在山海境是否與他交過手?”
“是。”姜望語氣平靜地說道:“當時對上了他和項北。”
他沒有說勝負如何,勝負自是不必說的事情。
太寅在觀河臺被重玄遵打得沒有半點還手之力,今日之太寅固然遠強于當日之太寅,什么五龍封天術,什么神獄六道陣,都是后來所習,知恥而后勇,更上一層樓。
但今日之重玄遵,更非當日之重玄遵可比。煊赫迷界,已有外樓無敵之姿。這種無敵,不是觀河臺上年輕天驕中的無敵,而是囊括了所有未能沖破神臨、所有累聚于外樓層次的那些修士。
姜望若是連太寅也打不過,那現在便確實沒有什么與重玄遵相爭的可能了。
故而重玄勝也只是問道:“贏得艱難嗎?”
姜望實事求是地道:“不算容易,還叫他們扎穿了后腰!”
“這樣……”
重玄勝對這個回答并不感到失望。
從一開始,他和姜望就是追趕者的角色。
他從一個僅用于威懾敲打重玄遵的樣子貨,迅速成長為與重玄遵分庭抗禮的家族繼承人。
而姜望初來齊地時,連天地門都未打開。后來卻也同境力壓王夷吾。
姜望已經成長得非常快了,的確不該再給他太多的壓力。
只是,在姜望未能追趕上重玄遵的情況下。接下來的伐夏之戰里,他就不得不多做一些思考了……
與重玄勝認識這么久,姜望自是知道重玄勝這會在想什么的。
甚至于這胖子提及太寅,無非就是想對他現在的實力有個判斷,同時又不想給他直面重玄遵的壓力。
想了想,姜望語氣平靜地說道:“如果是在黃河之會,我對上太寅,勝負難料。在山海境的時候,如果太寅不是偷襲,如果沒有項北,我和他單獨放對,我可以無傷殺他。如果是現在……他和項北加起來,都傷不了我分毫。”
他沒有說什么豪言壯語,只是平靜地列舉了自己與太寅在不同時期的實力對比。
黃河之會,山海境,現在。
然而這種對比是如此直觀、如此清晰地勾勒了他的成長軌跡。
以太寅這樣一位本身也一直在飛速進步的夏國天才人物做對比,可以看到他的成長速度是何等驚人!
姜望沒有說他現在對上重玄遵會怎樣,但他的自信,已在不言中。也驗證在他坦然走過的遙路上。
重玄勝當然也聽懂了。
所以他只是在滿臉肥肉中咧出了笑容,又對重玄褚良道:“夏國就沒有值得您在意的當世真人么?”
當傳旨太監丘吉走進搖光坊姜府時,天還未亮。
姜望的確是沒有意想到。
在準備伐夏的關鍵時刻,正以天下為棋的齊天子,竟然會召見他這樣一個并無什么實權在身的年輕人。
而且他回臨淄才兩天,齊天子就抽出了時間來。
甚至于……有些著急的意味。
這樣一位站在當世最高處的霸主國帝君。
且夫以山河為局,列國為陣,龍盤六合,劍指天下!
齊天子這時候動用的棋子,要么是政事堂朝議大夫、要么是兵事堂九卒統帥,動的是現世風云,移的是人間山河……用他一個姜望,實在對全局不可能造成什么影響。
所以為何會在這時相召?
怎么想也想不出理由來。
難道當真就只是為了閑聊?
姜望莫名忐忑地看向丘吉。
這位向來與他親善的秉筆太監,今次卻是眼觀鼻鼻觀心,連個眼神都不給。
這下姜望心里更忐忑了。
但天子相召,也沒有給他平復心情的機會。
別說焚香沐浴什么的了,連句話都沒說明白,丘吉便命動身。
與丘吉同來的一頂大轎,隔斷了重玄勝若有所思的目光,關住了滿心茫然的姜青羊。
自往深宮去。
丘吉在轎前步行,落地無聲。
有他在前帶路,自是暢通無阻,轎子在東華閣前,方才落下。
這位秉筆太監站定步子,立在轎前,語氣平靜地道:“姜爵爺,到了。”
姜望從對觀自在耳的琢磨中醒過神來,彎腰走出大轎。
下意識地看了丘吉一眼,丘吉仍舊面無表情。
好像雙方以前的交流全不存在,是陌生人一般。
但他轉念又想,或者丘吉什么表示也沒有,正是某種安全的表達。
不管怎么說,天子用與他相熟的丘吉來傳令,本身應該是一種親善態度的體現,不至于要擔驚受怕才是……
于是斬卻雜思,跟在丘吉身后,不緊不慢地往閣中走。
上一次來東華閣,還是跟重玄勝一起。彼時重玄勝來個“裸其身”,讓天子賜了他一件紫衣。
那一次也是他真正意識到齊天子之威權的時候……
東華閣在紫極殿前不遠,天子在朝議之前,習慣在此暫歇,或是晨讀,或是提前接收一些朝議信息。
一般這個時間不會太長。
所以在東華閣的覲見,總是短暫的。
但今日天子來得比較早,甚至還未到寅時。
天是暗沉沉的,東華閣里的燈盞也很柔和。
丘吉立在門外,姜望獨自走了進去。
在明黃的燈光里,齊天子坐在一張軟榻上,手里拿著一卷書,正在閑看。
旁邊站著的人,恰是李玉書,之前正小聲與天子說著什么,在姜望進來之前,就已經止語。
姜望遠遠聽得到動靜,但很懂事地沒有細聽聲音內容。
此時走進閣中來,也只是恭謹地躬身行禮:“臣姜望,奉旨覲見!”
說起來,已經是第二回來東華閣了,他才敢稍稍打量一下天子所處這房間里的布設。
不比紫極殿里的大氣威嚴,高高在上,這東華閣中,倒是有幾分溫暖親近的氣氛。
天子一時沒有說話。
姜望于是也躬著身沒有起來。
于是無形的壓力已經落下。
閣中安靜得很,在好長的一段時間里,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種宿命的呼應。
上一次來東華閣,是重玄勝更改命運的關鍵落子,也是幾乎與“東華學士”這個稱呼綁定的李玉書在旁待詔。
如今,又到了重玄勝與重玄遵之爭的關鍵時刻。
而他又來到了這里。
只是前一次有重玄勝智珠在握,他除了脫衣裸露他的一身傷痕,并沒有別的事情做。這一次,卻只有他自己來面對。
在這點滴漏斷的難捱靜默里。
心中不由得又想起定遠侯那句話——
“天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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