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十七章臨淄城的夏天從此無心愛良夜第十七章臨淄城的夏天←→:、、、、、、、、、、、、、、
得到林有邪傳訊的時候,姜望剛回臨淄不久,正在斟酌該如何同重玄勝聊近海群島的消息一一其實也不必開口,看到他的瞬間,重玄勝就已經明白了。
通過青牌渠道傳來的消息,著實是救命的稻草。
姜望當場開啟天府之軀,煊赫高空,帶著重玄勝從臨淄直飛鹿霜郡。
鹿霜郡在臨淄西北方,是姜無棄母族雷氏族地所在,與臨淄城之間,就隔著一個樂安郡。
誰也沒有想到,十四悄無聲息地跑了好幾天,竟然還在齊國腹地打轉,壓根沒有跑出國境。難怪邊郡諸城一點消息都沒有,難怪姜望親自出海,都捕捉不到蹤跡。
重玄勝和姜望動員了所有人脈關系,在齊國的遼闊疆域上,劃了一個巨大的圈,但十四壓根就一直在這個圈里打轉…
這么多年來,十四一直是跟在重玄勝身邊。重玄勝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算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自主行動…顯然是搞砸了。
幸虧是搞砸了。
姜望飛落林中,把無人打擾的重逢、互訴衷腸的時間,留給彼此對望的兩個人。
這時候的林有邪,正坐在一根橫權上,垂著腳丫仔,無意識地搖晃。
她有時候像是一片葉子,亦是這林中的一隅。
“這次多虧你了。”姜望飛落下來道。
“小事一樁。”林有邪隨口道。
姜望在另一根橫權坐下來,就打算開始修煉一也不知重玄勝和十四要在那邊哼哼唧唧多久,他也不方便偷聽。
“我記得你跟雷占乾是不是有矛盾?”林有邪忽然問道。
“因為雙方的年輕氣盛,是有一些小沖突…不過早就已經解決了。”能夠找到十四,姜望的心情也變得很好,笑了笑:“怎么?“
當初姜無棄遺禮相贈于姜望,卻遺命讓雷占乾去請人,就是有意促成雙方和解。雖然彼時的雷占乾心灰意冷,沒說什么就獨自走了,姜望卻是愿意接受這份心情的。
說到底他與雷占乾本也沒有什么根源性的矛盾,且歷次沖突,他都是占便宜的一方,實在也沒有什么必要揪著不放。
“沒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來,雷家是鹿霜郡的地頭蛇。”林有邪道。
雷氏本不是什么頂級世家,當初因為雷貴妃而榮起,真要說的話,與今日的靜海高氏也沒什么本質區別。頂多就是雷氏曾經有過不凡的歷史,底蘊比靜海高氏要強上那么幾分。
雷貴妃死后,雷氏就該衰敗了。
但雷貴妃雖死,腹中卻還遺了一個姜無棄。
寒毒入命的姜無棄,從小就很受天子憐愛,又以非凡的才能,贏得長生宮之基業,竟以病軀,獲得了爭奪大位的可能。
雷家就此穩固了根基。
恰巧雷占乾這一代又很爭氣。雷一坤已經稱得上優秀,雷占乾更是摘下雷璽,被視為雷家未來數百年之希望,有真正將九天雷衍決推至巔峰的可能。
天時地利人和,鹿霜雷氏才有蒸蒸日上之勢。
但姜無棄一死,長生宮自此封門。樹倒猢猻散,雷氏也回到了它該有的位置。
此后百年,只看雷占乾能不能走出屢次被姜望壓制的陰影,真要走不出來,該寂然也就寂然了。
歷史上衰亡的世家名門,又非止雷氏一家。
“我對鹿霜郡的印象,倒是僅止于鹿鳴酒。”姜望道:“回頭有機會的話,或許應該和雷占乾喝一杯。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適。“
因為姜無棄的緣故,姜望倒是有意幫雷占乾走出心灰意冷的狀態。
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也的確有一笑混恩仇的資格。不過雷占乾是一個自尊心太強的人,貿然找上門去,恐怕會適得其反。
林有邪沉默了一會,忽道:“我明天就離開齊國,動身去三刑宮了。“
她當然并不關心雷占乾,不關心雷家,甚至鹿霜郡。
這句話與前句話更是完全沒有什么關聯。
但恰恰也說明,這就是她今天真正想說的話。
所以她說的離開,不是普通的離開。她說的去三刑宮,也不是普通的法家門徒前往圣地進修。
而是徹底跟這個國家切割,脫離所有關乎于齊的身份,從此以后,只為三刑宮門人。
林況已死,烏列亦死,厲有疚被千刀萬剮,曾經為齊國穩定做出巨大貢獻的四大青牌世家,已經煙消云散。
但林有邪在青牌體系里,仍是有遺澤存在的,仍然會在方方面面得到照顧。
她的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個國家,她也生于此,成長于此,對這里有最深的習慣、最真切的情感。
做出這個決定,并不容易。
但姜望當然能夠理解。
如果說在這個龐大帝國里,還有誰能夠理解林有邪的心情,大約也就只有一個姜望了。那無數個煎熬的、期待的夜晚,消逝在同一個黎明前,恰是姜望所見證。
他沉默了片刻,問道:“重玄勝和十四的喜酒,你不吃了嗎?“
“他們要成婚嗎?”林有邪略有驚訝,但也沒有太多波瀾。
“可能不太容易,但一定會完成。“
林有邪道:“那就替我恭喜他們。”
姜望點點頭,又道:“去了三刑宮之后,不用經常驗尸了吧?”
林有邪淡聲道:“天下列國自有法制,倒也沒有那么多案子留給三刑宮辦。而且,我應該不會進刑人宮。”
“那就好。”姜望又點點頭,然后道:“希望你在那里過得開心,學有所成。“
林有邪這時候反倒笑了。
她笑著看向姜望:“剛才我一個人坐在這里的時候,我在想,等會我跟你說我要離開齊國的事情,你會說什么呢?“
姜望問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就是現在這樣。”林有邪笑道:“這就是你會說的話。”
不待姜望再說些什么。
她便縱身躍下了橫權,揮了揮手:“走咯!"
姜望想了想,在后面問道:“不是說明天才走嗎?“
林有邪的身影已經走遠了。
林中只留下她聲音——
“我說錯。是今天。“
姜望沒有再說什么。獨自坐在橫出的樹杈上,眺望穿過林隙的光,聽流風搖動樹葉,是沙沙的聲響。
而重玄勝和十四牽著手在林外說話。
說到了天黑,竟然又天明。
叮叮叮叮嚀嚀
風有不同的形狀,風吹過林間,和吹過屋檐,是不同的聲音。
而臨淄易府的房檐下,掛著浮刻飛鳥的風鈴。
風的聲音因此更加具體。
大轎抬到門前才落下,朝議大夫的府邸大開中門。
姜望今日穿得正式,系玉佩劍又華服。
麂皮長靴,青玉發冠。
卓見風姿,步履翩然。
只因是正式遞了拜帖的到訪。
易星辰親自站在院中相迎。以他的身份,已是足見禮遇。
姜望趕緊趨近幾步,上前見禮:“怎敢勞您親迎?“
“今日是吹的什么風,武安侯竟然登門!”易星辰語帶埋怨地道:“我以為你早該來了。”
姜望自然是惶恐一番,解釋自己是如何如何忙碌不得閑。
易星辰自然也是理解理解,現在來了就很好。
有些客套很無聊,但是很有必要。
他與易星辰之間,還是在前年崔杼刺帝案搭上的線。
黃河之會的天驕備選名單,向來是由政事堂準備。彼時崔杼的名字,就是易星辰最后所勾選。
這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有時候真在一念間。
易星辰雖說不可能因為這件事情就被打落塵埃,但清洗一旦發生,他是免不了失點血的。那囚電軍統帥修遠,可是因為崔杼錯過了太多。
姜望在當時站出來勸天子息雷霆之怒,避免了一場有可能的清洗。易星辰后來也有所表示,在張詠哭祠案里,通過他的門生巡檢副使楊未同,給予了姜望支持。又在出征黃河之會前的點將臺里,給了姜望非常盡心的指點。
雙方就此有了交情。
在重玄勝的操持下,德盛商行年節都會以姜望的名義送些禮物至易星辰府上,倒是保留了這份關系。
但更進一步的交誼,卻是未有過。
無它,實力地位太不對等。
遠則使人疏離,諛則使人輕慢,重玄勝把分寸拿捏得很好。
今時則不同。
今時姜望已是大齊帝國最年輕的軍功侯,食邑三千戶,是可以堂堂正正走進政事堂,旁聽政議的存在。
雖不能說可以與易星辰相提并論,但也有平等對話的資格了。閑飲茶,笑飲酒,談談國事家事,也都沒什么問題。
兩人行進中庭,各自落座。
自然先是一番敘舊,再聊幾句天下形勢,討論一番道術技巧……易星辰可是臨淄城里頂有名的術法大家。
如此好一陣之后,姜望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止住了繼續求教的話茬,左右看看,冷不丁問道:
“怎地不見令公子?”
易星辰有兩個兒子,一個二十多歲,一個三十多歲,資質都很一般,遠不及易星辰人物風流。
所謂“世間少有玉郎君,難得一見易星辰。“
說的正是李正書和易星辰年輕時候的風姿。
常有人說正是因為易星辰難得一見,所以占多了易家的才氣,使后人難有所得。
當然,這亦只是閑話罷了。
易星辰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道:“長子懷詠,資質魯鈍,這會應該還在戶部核賬。次子懷民,性子跳脫,不受管束,這會還不知睡在哪個館子里。過幾天我準備把他送去玄沙挖礦,省得在身邊礙眼。
無論易懷詠、易懷民如何,也都不是他會跟人閑說的話題,同姜望論及,亦是一種親近。倒是不會讓他們結交,因為注定不會是一個層次的人物。就如易星辰此時的語氣,是有一種與姜望閑談晚輩后生的態度在的。
他自己目前屬意的能夠多繼承他政治資源的人,是巡檢副使楊未同。畢竟政綱之傳,親生的沒用,有才的才行。就算是為后人鋪路,他也只會讓楊未同和姜望打好關系。
姜望當然也不會拿大,只是道:“兩位賢兄人品甚好,這點我是深知的。今行於世,人品是第一要務。至于其它,倒是不很緊要。“
易星辰不知道姜望是想要表達什么,飲了一口茶,才道:“他們性子倒是不壞。”
姜望又道:“兩位賢兄都各有要務,平時也肯定是沒什么時間陪大夫的"
易星辰都樂了。
是什么讓姜望說得出易懷民有要務的,他自己的兒子他不清楚么?那德性跟那個重玄明圖差不多,混吃等死就得了。
但面上什么都不表露,只看著姜望,靜等他說正題。
姜望也的確不是個能夠云山霧罩的人,說到這里,便覺鋪墊已夠,于是道:“我建議您收一個義女。
饒是易星辰見多識廣,這會也有些愣住:“你的意思是,兒子不爭氣就不要了?”
以易星辰的身份地位,收義女可不是簡單的事情,不是張張嘴就算的。那得是正兒八經的錄入易氏族譜,名字記在易星辰之后。被齊國律法所承認,真正擁有繼承易星辰家業之資格。
“不不不。”姜望連忙道:“我是說,女兒要比兒子貼心,您說呢?“
易星辰品著茶,笑容玩味:“我越發糊涂了,你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兒子女兒什么的,武安侯現在就懂了?”
這位易大夫的回答,完全沒有按照設想的套路來。
姜望一時無言以對。
悶了一會兒才道:“我是真的覺得,有一個姑娘,很適合做您的義女。”
易星辰含笑道:“我好像并沒有衰弱到需要女兒照顧的時候,就算是真有那么一天,家里也多的是仆傭。“
“如果您的這個義女,是未來的博望侯夫人呢?”姜望問。
易星辰終于認真了些,抬眸看著姜望:“哦,是嗎?”
姜望鄭重地道:“并且您的這個義女,是我的至交好友。”
易星辰微微仰頭:“唔未來的博望侯夫人,現在的武安侯好友。”
姜望道:“如假包換。"
易星辰饒有深意地看著他:“對我來說,后一點尤為重要。“
姜望低頭致意:“晚輩不勝榮幸。”
易星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想我可能確實是年紀大了,很怕孤獨,如果能有一個女兒陪著,想來會好很多。”
”一定會的。“姜望說道:“您的女兒,很善良。你的女婿很熱鬧。”
他環顧一周,很認真地補充道:“這座院子都很難關住的熱鬧。“
“喝茶。”易星辰道。
叮叮叮叮嚀嚀
檐下的風鈴,似已在提前慶祝。
這是道歷三九二一年五月三日。
臨淄城的夏天,很是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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