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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彌山大菩薩明止,死愈五百年矣!
明止的師兄、行念的師父,被期許為‘有望成佛’的明弘禪師,生前九入妖界,徒勞無功。
壽數早盡,也有知聞鐘之因。
在明止、明弘之前,須彌山歷代僧侶,更不知有多少為此鐘而來,因此鐘而死。
山門至寶,百代何贖!
行念作為天下聞名的卦道真君,研修《未來星宿劫經》的大菩薩,五百年不結算果,為的便是在今日,寫下一個確定的未來,為須彌山歷代僧侶的犧牲,落下最后完滿的一筆。
十三本《佛說五十八章》流落世間,其間內容,已被他親筆篡改。
每一處修正,都是為了奪回知聞鐘而鋪路。
天意無常,因果不能算盡。
更加之這神霄之局,涉及多少巔峰強者落子,要于其中勾線,更是干難萬難。
流散妖世的十三章,最后進入神霄之地的,只有這三章。
但有這三章,已經足夠。
現在這個時間點,已經是最好的時間點。
往前一步,神霄之局方興未艾,其他執棋者的布局,很難洞悉清楚,變數太多。
往后一步,
知聞鐘的爭奪已經塵埃落定,他便是砸穿了棋盤,贏得一切,也難贏回知聞鐘。
此時此刻,麂性空和蟬法緣爭殺正烈,其它執棋者收子的時機都未成熟。
將神霄之地的時間,和妖界的時間脫離,此中產生的時間迷途,足夠爭取到奪鐘的時間。
無論虎太歲、鹿西鳴,還是麂性空、蟬法緣,都暫不存在入局的機會。
唯獨不能回溯麂性空和蟬法緣這等大菩薩的力量,使得此局有了必然的間隙。
他施展手段,壓縮劇情,將這個間隙,留給了蛛懿的因果。
蛛懿若為自己的布局考量,不來也罷。
他只帶著知聞鐘離開。
蛛懿若敢入局,他便殺之,以全五百年前明止師叔身死之憾。
回溯時間,重蹈戰局,是借助‘飛光’寶船殘骸,借助神霄之地的特殊性——這些他早已在未來洞悉。
借勢布局,正為他所長。
此刻倒果為因,騰籠換鳥,將蛛懿的真壽拘來,才是他真正實力的展現。
蛛懿最擅長的道則是傀演和封鎖,過去是不太了解因果之道的。
是在蛛蘭若出生后,研究蘭因絮果神通,才開始有所琢磨。
當然,這個‘不太了解’,卻也不會輸給等閑研究此道的真妖。
甚至還可以用作神霄之地的布局,與親身行于神霄之地的蛛蘭若呼應。
但這種層次的因果之道,與長期洞察因果、窺探未來的行念禪師相較,則無異于班門弄斧。
對蛛懿來說。
因果只是降臨力量的道路,對蛛猙無頭尸體的操縱,和萬千蛛絲的交織封鎖,才是她真正的力量所在。
但此刻,因果的重要性被放大,因果已然顛倒。
蛛懿由‘來’變‘去’,真身還在摩云城,真壽卻被拘來此間。
殺此壽身,如殺蛛懿!
虛幻的蛛懿頭顱,暫代了蛛猙之頭顱。
她的力量還留在妖界,并不能全部調來。
可她的真壽,竟被鎖在她操縱的這具身體里。
這是她出手的因,她要食困獸的果!
蛛蘭若天生蘭因絮果的恐怖神通,也不過被行念禪師隨意撥動,任性編織。
而那將知聞鐘虛影握成了小鈴鐺的金色大手,這一時蕩開了糾纏于五指的金線,捏成拳頭,當頭轟落拳內有鐘聲響,那是古難山對知聞鐘的呼喚。
但都被壓制在拳心。
此拳落下來。
瞬間轟破了那凝固的空間,擊碎了的蛛懿的道則封鎖。
其后干絲萬縷,織成金線袈裟。
拳落神山,袈裟伏魔
但蛛懿既然選擇在神霄之局中落子,既然選擇讓蛛蘭若入局,想要有所收獲又怎會毫無準備?
哪怕現在時機不成熟,她所求之事已不能成,但她所準備的手段卻還在。
行念禪師從天妖閣《佛說五十八章》失竊開始,五百年落一子為此局,的確在她意料之外,摩云城中的幾位天妖,也沒有一個想到。
行念禪師能夠倒果為因、騰籠換鳥,抓來她的真壽,更是莫測之神通。
但若說她蛛懿就此毫無反抗之能,那也未免小覷天妖!在這樣的時刻。
那以琴弦割殺蛛猙、姿容絕美的蛛蘭若,自蛛懿完成對蛛猙尸體的操縱、出聲于神霄之地后,便一直在撫琴。
撫的是一曲《高山流水》。
用她自己的力量,給老祖蛛懿以因果上的借用。
而于此刻,忽地十指一按,琴音頓止,血染七弦!絕美如她,以一種倉皇又決然的姿態,站將起來,倒持七弦琴,狠狠砸向泉水邊的青色巨石。
那琴弦錯在青石上,發出‘繃繃’的錚響。
甚重,甚哀,甚痛!七弦皆斷,琴身亦斷。
從琴身裂口,尤能見到密密匝匝的木須,彼此糾纏,仿佛依依不舍。
此真琴中絕品也。
惜乎此摔!但瞧那美女子摔琴之決然,眉眼之堅定。
又有何惜?世無知音,摔碎弦琴。
以此哀聲,喚醒知聞!那被裹在拳心的知聞鐘虛影,似乎又響了一聲。
可是仍然被牢牢壓制。
知聞鐘本是須彌山至寶雖在古難山供奉了千萬年,但對于此鐘,須彌山僧侶太熟悉,有太多應對法門。
那巨大的金色的拳頭,一息也未被鐘聲阻止。
磅礴如山覆。
咔嚓!虛幻的蛛懿的頭顱,似乎被真實地壓下去了一寸。
無頭的蛛猙的尸身,已經顯出清晰的飆血的裂紋。
但就在這一寸,已然停住。
金色的拳頭之下,蛛懿的云髻之上,悄然生出一個纖薄的水泡。
水泡中有五分之一的水,靜如平波。
拳頭將它下壓、下壓,卻怎么也不能擊破。
掩蓋了鐘聲而響起的,是咕咕咕的水聲。
泉眼冒泡的聲音!蛛蘭若再怎么隱藏修為,再怎么天賦卓絕,也只是妖王修為,斷無可能參與到這種層次的爭斗。
但是不老泉可以!
正如行念禪師以飛光寶船殘骸布局,借勢而成。
蛛懿的布局,也有借力,借的卻是已經死寂的不老泉。
已經失去靈性的不老泉,自有一種神衰的力量,由生之極而至死之極。
整個神霄之局里,六組竟爭隊伍,十二位年輕妖怪。
蛛蘭若最先尋到不老泉,最先來此。
早已完成了相關的布置。
此刻只不過是提前動用了伏手所謂摔碎弦琴,以此哀聲喚知聞。
喚的不是知聞鐘,而是不老泉的知聞!
在時光之中,有一個蒼老腐朽的聲音,如此慨嘆。
“不老泉都已死,世間誰在說長生?”
“爾輩生來已幾歲。”
“得壽又幾何?”
“為歡幾多?”
“為苦…咳咳咳!苦也!”
這聲音并不存于現在,而是歷史中的某個片段。
似是不老泉衰竭之時,某個見證者的嘆息。
在這一聲摔碎弦琴的絕響后。
歷史的嘆息,嘆于后來者聽。
那靜水無波的不老泉,蕩開了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自那密集漣漪的中心點,散發出無盡的、神衰的力量。
“大師且看!”蛛懿抬眸道“命由天定,何必強求?”
不老泉的神衰力量,被她源源不斷地引來。
懸在她頭頂的那個水泡,其間好像映出了無數的幻影,有人有妖有獸,花鳥蟲魚,不一而足而竟都幻滅。
與此同時,那壓在水泡上的金色巨拳,竟然滴落金色的液體,正在被急劇消融!
行念禪師要轟滅她的真壽,她則以不老泉之力,先溶解行念禪師的余生!
冥冥之中,行念禪師的聲音又響起“這就是你準備的手段嗎,蛛懿?”
“老而不老,生而未生,蘭因絮果,前緣皆夢端是妙法!”
“可惜我已早見一步!”
無頭蛛猙手中抓住的那本《佛說五十八章》,忽然開始翻頁。
雖是被緊緊抓住了半截,另外半截卻也不斷地往上翻。
每一頁都在翻騰。
那種狂暴的勁力,像是無數條巨龍,在掌中翻天覆地,要撞破乾坤。
蛛懿極力才將其拿住。
可高懸空中的另外兩本《佛說五十八章》,也開始緩慢地翻頁了。
書中的梵字,一個一個跳出來。
如戰士沖鋒,爭先恐后,迅速匯聚在那金色巨拳之后。
積土成山,積水成河積字壘成金身這許多年來,行念禪師就分解自身,化為微渺,藏于這許多個字里。
此時那金色的梵字,塑成了金色的手臂、金色的軀干、金色的雙腿、金色的頭顱乃至于眉眼,乃至于鼻唇,乃至于口耳。
生動活潑佛性悲憫。
須彌山行念禪師的真容,便以這金身塑像的形式,第一次出現在眾妖之前。
他長得倒是英俊,鼻如山聳,佛眸淵深。
尤其光頭锃亮令鏡中世界的姜望倍感親切,當場就想出來攀個交情因擔心影響行念師伯的戰斗而作罷。
行念禪師的金身塑像懸于高空,那金色巨拳溶解的過程,也就此停滯了!
已經滴落的金色的液體,將地面都鋪成了金色。
金磚鋪地,佛祖講經
然后這只拳頭握得更緊。
更真實、更深刻。
骨節更清晰、紋理更分明!轟轟轟!拳骨響動的聲音,似有山在移動。
行念禪師高懸神山半空,向下推動他的拳。
拳有五峰!五峰皆顯字。
密密麻麻,鐫金刻
玉,是好大一篇經文。
無須細看,字已躍入眼簾。
其字曰夫修善福臻。
為惡禍征。
明理皎然。
而信悟者鮮。
既共生此五濁惡世。
五陰煩惱三毒熾盛。
輪轉生死無有竟已。
昔佛在世時。
人民數如恒沙。
是為,《未來星宿劫干佛名經》!
其洪聲日“不老泉,不老泉!”
“現世之寶,搬來妖界已多少年?”拳頭再不可阻地落下來,行念禪師聲如天鼓。
“今日是良日,今緣盡良緣。”
“于我,當歸矣!”那勾連了不老泉之力的水泡,就此被一拳打爆水花四濺,水浪翻卷,竟在空中奔涌成河。
濕漉漉的無頭蛛猙、蛛懿頭顱,顯得狼狽至極。
蛛懿本就是傷重未愈之軀,在神霄局里的布置,也只是借力借勢。
現在真身仍被隔絕在神霄局外,獨有真壽落于此身,根本不夠發揮。
在全力爆發的行念禪師之前,掙扎也嫌無力!當于此刻,行念禪師卻沒有立即補拳,將蛛懿打死,而是從容不迫地回身一拳反打虛空。
眾妖駭
然得見,虛空被打出了一條巨大的溝壑。
看不到彼岸是何方、只看得到天風似刀,殺魂滅魄,深淵無盡,幽幽不可填補。
唯獨蛛懿才看得清楚,這是一段‘距離’,神霄之地與現世之間的距離,竟被行念禪師以這樣的方式具現出來。
自‘無’生出‘有’在無盡的可能里,找出來這樣一種可能!雖然說神霄之地非常特殊,雖然說因果向來難測,雖然說《未來星宿劫經》威名遠著。
可這也實在匪夷所思!以她天妖的眼界,也一時驚住!彼岸雖不得見,但想也能知那里應該立著萬妖之門。
因為從妖界出去,沒有別的可能。
要么混沌海,要么萬妖門。
其余所有的可能,早已在過往的時光里,被人族強者斬斷。
行念禪師雖則是從妖界轉神霄之地再往現世,但也算是從妖界出來,故最后也得走萬妖之門。
但好歹跨過了妖界的廣袤土地,擺脫蒼茫世界里,無數妖族強者的截殺。
不過神霄之地與現世的這段距離,雖然被轟出來了,具現于此。
它也是巨大的溝壑,上下茫茫不測,此岸不見彼岸遠。
乃是永恒之天塹,生死難越鳥愁飛。
行念禪師要如何飛度?
這個念頭,這個疑問才剛剛生出,頃刻就被洶涌的不老泉水所澆滅。
蛛懿赫然發現,她所設計牽引的不老泉極死神衰之力,又全部落回了泉水中,此刻正往那虛空中的巨大溝壑倒灌。
不老泉水如天河,填埋天塹間。
天河之水,水位高漲,此時再望,竟不知天塹深!那貿然抓取未來、具現距離,所導致的恐怖溝壑,被蛛懿的后手填埋了。
行念禪師算計之深,竟讓蛛懿這堂堂天妖如小兒玩鬧,徒做臺階!不過衰竭后的不老泉水,可不是那么好洇渡。
極死神衰之力,配合天塹莫測之險,即便是衍道真君,也要大吃苦頭。
行念禪師若是貿然涉水岸邊略施手段,說不定就可半渡殺之。
但在場這些妖王,都不足用。
只看摩云城那邊,是否來得及打破時間迷途。
蛛懿正思付間。
又見得行念禪師的金色巨拳往上一轟,這一次未有打開什么天塹,但是自隱秘之中,墜落一只銅鐘!
古老的銅鐘四周,隱隱還有許多僧侶的誦經聲環繞。
此鐘見風便長,落進了天河里,化為一條渡船。
行念禪師攤開了那只金色巨拳,拳心緊握的知聞鐘虛影,飛落此渡船上,化作了船帆。
妖界那邊,古難山眾僧侶在不知情的狀態下,極力呼喚知聞鐘。
卻是在時間的迷途里錯亂了因果,幫行念禪師于隱秘之中,將知聞鐘推送出來,化為此刻的渡船助他橫渡天河,回歸現世!
行念禪師簡直是算盡了一切,無有漏著。
蛛懿此刻方知,什么叫‘今日良緣當歸’!
是在此一日,不老泉回歸,知聞鐘回歸,行念禪師亦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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