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二十三章人間遙望多少年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二十三章人間遙望多少年←→:、、、、、、、、、、、、、、
自神霄世界而至天外的最后一段距離,被行念禪師在身死道消的過去抹掉。
玄南公于「此刻」勢在必得的一擊,在「彼時」就已經注定落空。
此時這個正在躍升本質的神霄世界,天穹是一片朦朦。唯見那星路逶迤在天外,折向遠方,指著人族游子回家的路。
天穹之下是金輝燦爛的護法神將,再下是不斷崩塌又不斷生成的山川河流。
嘀~嗒!
天崩地裂的聲音根本不在耳中,但玄南公仿佛聽到,那永恒的時間長河里,有水滴的聲響。
那是自他指縫流走的時光,是他親手錯失的可能,一聲千回,一點萬漪。
天妖法壇上列陣的千萬神像,像一朵敗了一半的神花。
而他所掌控的這尊護法神將高舉右手,竟像是在與那人族的小子作別.....
殊為可笑!
這雖然不是他與姜望的對決,他只是漏掉了行念禪師的落子。但「現在」輸給「過去」,難道就很有顏面?
比顏面更重要的,是姜望帶走神霄世界開放消息的后果!他無法接受。
金輝燦爛的護法神將直接往后仰倒,倒進了奔涌咆哮的洪流中。
而有一道金光自洪流中躍出,橫貫長空,瞬間落在那封神臺上,落進了那尊完美無瑕的神王身。
與此同時,天妖法壇上列陣的諸神神像盡皆向外倒下。一時如蓮花敗。
封神臺動用數萬年神道積累所成就的這尊神王身,最偉大的歸宿,是羽禎大祖歸于此身,馭以超脫。
在這之下,最好的利用方法,是通過太古皇城封神臺,在妖界神道里尋找一尊最為匹配的神祇,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后完成敕封,成就封神臺所屬第一尊。
這樣的封神雖不得超脫,成不了尊神,可成就絕頂陽神的位格當是不成問題。且這尊絕頂陽神完全受封神臺轄制,是再合適不過的打手。
直接利用萬神海封神臺,敕封此神王身為神霄世界之神主,則是玄南公在此前情形下所做出的最佳選擇。
但此界并無相應的神祇合祀,神王身自誕靈性的過程不可避免,更需要玄南公時刻加以引導、免其成就之后,完全擺脫封神臺的影響,徹底歸于神霄世界自身。
不過在水中撈月兩手空空的這一刻,玄南公做出了新的選擇
他徹底切割了降臨神霄世界的這部分自我,將之全部投入這尊神王身.....以身合神!
他本已是一代天妖,執掌當代封神臺。陽神位格對他來說并無吸引力。唯獨絕巔之上,是他嘔心瀝血的所求。
這一番切割后。
位于妖界的玄南公,將再無超脫可能。
位于神霄世界的玄南公,也一定會在神主演變的過程里消解自我,真正歸于神霄世界。
因為這個正在躍升中的偉大世界,其存在根本就是「開放」二字,所以神霄世界的神主,也一定不能有不夠開放的「他我」存在。
但這份消解畢竟需要時間,在天妖玄南公的有意對抗下,時間還能延長一些。
而對于一位天妖來說,這段時間可以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
比如加速神霄世界的躍升。
比如對整個世界的變遷加以影響,使一應風土更接近于妖界。
懸立在萬神海封神臺上的那尊完美神軀,在這一剎雕刻出清晰的五官。依稀能有兩分玄南公的影子,但整體已是另一張臉.....每一道線條都合乎此世規則的臉。
這座險些被虎太歲掠奪最后又被玄南公奪回的封神臺,在萬神海中迎風而漲、
無限高拔。像一座拔地而起的輝煌山岳,在天翻地覆的世界里巋然自我,直上高天。
以此高臺為中心,四周風波一圈一圈地平息下來。降服龍虎,鎮壓風云!
以身合神的玄南公便立在這樣的神臺上,左手一舉,便握住了一張巨大的鎏金弓。此弓以時空為身,因果為弦。弓背鐫有山川河流。
他的右手則是搭在了弦上,將此弦拉開,拉成滿月一輪。
他的食指中指和拇指之間,這時候才出現了一支箭。一支黝黑的、散發著湮滅力量的箭,且此箭還在不斷地凝練、不斷地吸收。
玄南公以此世神主的權柄,大規模調動了這個世界躍升過程里散逸的力量——舊的秩序崩潰,新的秩序誕生,這當中本就是相當多的力量會散逸開來,但最后仍是要落在這個世界里,仍然會被這個世界所消化。
但此時,玄南公將其調用。
于是在這神臺之上,引弓搭箭,眺望北斗。正北望,射貪狼!
豈止貪狼?
廉貞、武曲、貪狼、破軍,此四星者,皆落之!這四座星辰當然沒有真正照耀到神霄世界。
所以玄南公的箭,是隨著姜望的星光走,射的是姜望的星光圣樓。
它們自古老星穹垂落星光下來,接走了姜望,雖是因為神霄世界本身的幫助。但玄南公也因此有了通過神霄世界溯源的可能。
姜望已經在行念禪師的幫助下逃出「天外」,這一步當然妙到毫巔,令玄南公都再難追及。但玄南公根本不去追他了!而是利用神霄世界的力量,去鎖定那古老星穹里的星樓。
先摧毀此人在茫茫宇宙中所立下的信標,進而毀滅其道途再通過道途的聯系,也便將這人族天驕一并毀滅了。
此為天妖手段!
為什么說「今」必勝「昔」?
行念禪師再怎么技高數籌,于過去布局。過去也是木已成舟。
玄南公再怎么技不如人,于現在落子,現在也是千變萬化。
他失利了還可以再落子,行念禪師卻不能再應棋。「在一個正常的世界里,成敗總是有相對的可能。
若把神霄世界的成敗因果比作一張弓,失敗是往外拉弦,成功是往回松弦。羽禎大祖是抹掉了所有的成功,讓這張弓....弦拉滿月,繃至極限。
當這個世界得到躍升,因果得到確立的時候,也是'弓弦回到原位的時候。
萬敗由此得一成,這張弓因此射出史無前例的、最強勁的因果之箭,擊中了羽禎大祖所要的成功。
姜望正是看到了這一點,在這弓弦回彈的時候,也搭上了自己那支微不足道的箭。同羽禎大祖分享了神霄世界的因果反饋,這才得以鋪開星路,抓住他回家的可能。」
勁風如刀的裂谷已經被填埋,蛇沽余飛躍在飛天穿地的亂石上,語氣平靜地在跟豬大力解釋天穹那條星路,還順口拿玄南公祭出的弓箭做了個比喻。
身為貨真價實的天榜新王,她雖未能提早發現世界真相,在一切都接近塵埃落定的時候,還是不難看出端倪來。
天地翻覆雖然轟烈,她的紫發隨著她的動作而飛舞,竟有幾分輕盈。
豬大力緘默不語,背負雙刀,在亂石間靈動地跳躍,追著那一抹紫,往此世更遠處疾行。無論神霄世界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他和蛇沽余都注定不會太受歡迎。且往更遠處開拓,尋找強大自我的可能。
或許是聽蛇沽余的解釋聽得太入神,或許是這個世界天翻地覆的變化太牽動心神。
他也就沒有注意在他疾行之間,自他的懷里,滑出一塊粗布來,飄在飛落的亂石中,并很快被他甩在身后。
這是一塊瞧來非常普通的粗布。
甚至可能是某個店小二用過的抹布。
其上并不難發現的幾點洗不掉的污漬,或許可以作為證明。
正是它包裹著紅妝鏡,在摩云城里顛沛來回。正是它裹著紅妝鏡,藏在豬大力的懷里。
姜望躍出鏡中世界的時候,帶走了紅妝鏡,并未帶走這塊粗布。而不知是忽略了,還是為了留作紀念,豬大力并沒有丟掉它。
此時它從豬大力的懷里「滑」出來,歪歪扭扭地飄飛著,離開了這片亂石。而竟飛過了壑谷,飛過了奔流,飛過了高山....飛近那無限拔高的封神臺,而又驟然折轉。
在靈熙華不敢置信的眼神里,它甚至靈巧飄折,避開了鹿七郎緊急追來的驚虹一劍。
這塊粗布有大問題!
已經隨著封神臺升至視線不可及之處的玄南公,直到此刻才察覺到異樣。
此時箭已離弦射北斗。
玄南公在第一時間提弓轉向,根本來不及蓄力,居高臨下,連發九箭。九箭連珠,一箭撞一箭。
最后這一箭超越了極限,箭羽所帶起的尾流,都呼嘯成了龍卷!
而箭尖已經追上了那塊神秘的粗布,將其洞穿!不對。
玄南公自己意識到了不對。
他的神霄之箭,洞穿的只是幻影。
在此箭觸及之前,那塊粗布就已經消失了。
此時的神山,除了無限拔高的封神臺,還有什么?還有六道林,還有六道林前的留字碑。
還有碑石前......無限壓縮的那一座神霄之門。
正因為此門的存在,神山才是神霄世界的中心。
玄南公臉色驟變,一步離開神臺,手握長弓,已經落在了巨大的神霄之門前。
而他只看到
那塊其貌不揚的粗布,正攤了開來,大大咧咧地貼在那銀白色的神霄之門正中間。
像是.....貼上了一張封條。
粗布上兩團最大的油漬,一豎一點,竟像一個「卜」字。鹿七郎與靈熙華全不解其意,面面相覷。
玄南公臉色難看,卻也不待他說些什么。
冥冥之中自然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似乎貼在聽者的耳邊,是如此有條不紊地宣示道——
「以吾卜廉之名,封存此世一百年!」
這個聲音給人的最大感受是「和諧」,它的每一個發音、每一個音節,都在恰到好處的位置。甚至于那山崩地裂、風咆雷哮,都像是在與它奏鳴。它完全貼合神霄世界的規則,幾乎等同于世界之聲。
然而這個聲音所傳達的內容是如此驚悚。卜廉!
在遠古時代輔佐人皇撐挽人族的八大賢臣里,這個名字排名第一!
他更有一個尊貴的身份,乃是人皇之師。正是在他的教導下,燧人氏才能夠在那個黑暗的遠古時代成長起來,成為人族的第一尊皇者。
別說鹿七郎靈熙華這樣的小輩。
就連玄南公這樣的當世天妖,驟然聽到這個名字也感到難以置信:「卜廉?」
卜廉早在遠古時代就已經死去了!
自遠古、上古、中古、近古,這都過去了多少個大時代?妖族也早就從現世敗退到了天獄,怎么還有人在這里自稱卜廉?
虛張聲勢?還是裝神弄鬼?
可這一張破布封神霄的威勢,又實在做不得假。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山臺之側,云海之中,本來佇立著一尊高大的巨猿神相。它外顯如山岳,內顯是血肉萬神窟。本來早已死去,只等時光的消解。在神霄世界天翻地覆的
變化中,它的崩解本來也正在加速.....都已經垮塌了半身。
但這時候,天妖法壇上的那尊青銅巨鼎上,「爾替朕命」四個字,忽然飛將出來,落入這巨猿神相中。
巨猿神相那一雙空洞洞的眼睛,驟然間燃起了兩團魂火!「卜廉.....卜廉!」
他張口如此低喊:「朕苦尋你好多年!」
巨猿神相一張嘴,聲音雖不高,卻也如雷霆行空,倒是將真正的雷霆都喝止了。
玄南公立即單膝跪下,口呼大帝。鹿七郎靈熙華更是伏地不起。
「哦?」冥冥中的那個蒼老聲音如是問道。他的身影也自冥冥中走出。
這是一個瘦小弓背的小老頭,滿頭枯發,皺紋深深。唯獨一雙眼睛清亮如星子,懸在那巨猿神相之前,平靜地與之對視。
「小妖尋老夫作甚?」
巨猿神相低低笑了笑,才道:「朕坐大位時,常常覺得命運之河上空有一道陰翳存在,但一直找不到是誰,是什么手段。直到今日才知真相!原是遠古時代的老前輩!那一回一真道主刺朕,可是你老人家幫忙混淆了天機?
玄南公半跪不語,聽得元熹大帝如此言論,此刻方敢確信,這個小老頭竟真是卜廉。
卜廉抓了抓亂糟糟的胡子,自得道:「不過略施手段。」
元熹贊道:「先生好手段,叫朕好好一場伏殺,險些真被殺!」
卜廉擺擺手:「不值一提,不提也罷。」
「也是。比起曾經的那些妖皇,朕的確不提也罷。「元熹自嘲了一句,又問道:「先生以無上神通,將這段神意深藏于妖族命運,每逢妖族有崛起之勢,就應運而現.這些年,不知一共出手了多少次?」
這個佝僂的小老頭,只是嘿嘿嘿地笑了笑:「數不清啦。」元熹笑了笑:「是數不清,還是記不得?先生每一次應運而
現,應該都是全新的狀態,不可能有過往的痕跡因果,當然也不存在哪次出手的記憶......不然也不可能隱藏這么多年,一直未被發現。」
卜廉皺起老眉:「小妖怪這么不好騙?」
「這次被朕找出來,就別再回去了,可好?」元熹聲音溫和。
卜廉的眸光悠悠:「那要看你的本事。」
巨猿神相緩緩移動頭顱,看了一眼那神霄之門上的'封布',又轟隆隆地轉回頭來,瞧著面前的弓背小老頭:「我與先生也算舊相識.....這一百年太久了!打個折吧!如何?」
卜廉臉上的每一根皺紋都很沉重,但他的笑容總是有很輕快的感覺。
他笑道:「自來天地有其常,討價還價也是不可避免的,讓老夫聽聽你的誠意!」
元熹道:「三息。」卜廉直接轉身。
「且慢!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先生!」元熹連忙道。卜廉回過身來。
元熹以巨猿神相之身,轟隆隆地說道:「你已經死了,卜廉先生.....你死了很多年!」
卜廉跳腳大罵:「咒老夫?豈不知命運長河,乃老夫澡盆!」
他一邊說話一邊擼袖子:「待老夫潑了洗澡水,再鎮你妖族萬萬年!」
元熹的聲音卻變得恢弘起來,山岳般的手掌在山臺上一按
轟轟轟轟!
時光長河驟起怒濤之聲,一張黃卷從那時光深處躍出,無比沉重地飄落半空。其上有道文銘刻,記錄著不容更易的歷史。
「且看史筆如鐵、汗青雕刻——人皇殺卜廉,是人皇弒人皇師!」
元熹的聲音一字一頓,宣讀著金科玉律,描述著天規地矩。
「先生,若非你將絕大部
分力量都投入命運長河,用以壓制我妖族鴻運.....以您修為,又何至于為豎子所斬?」
亂發弓背的小老頭,一下子愣在空中。「我....已經死了?」
他知道剛剛結束的這一局,就是他最后的一局了。元熹在青銅鼎上所留下的殘念,就是為了他,為了抹掉妖族命運長河上的隱藏陰翳,才在這里等待這么久。
的確如元熹大帝所說,他絕大部分力量都投入了命運長河,更將自己的神意深藏于妖族命運中,默默積蓄力量。每逢妖族有崛起之勢,他的力量也積蓄到一定程度,這股神意就應運而出,布局破壞。
每一次出手,都是全新的一局。每一局都不與其它局發生聯系。
如此才能逃過妖族超脫者的追索。
這股神意完全獨立于他的本尊,不知滄海桑田。只是在跨越幾個大時代的漫長歲月里,一次又一次地對妖族出手.....不為人知的、孤獨地下著,一局又一局的棋。
而他并不知道,他的本尊,早就已經死了。那甚至已經不是這個時代的事情。
他在漫長的時光里一直為人族而戰。但是他的頭顱,在遠古時代就祭了戰旗。
這是時間長河帶給他的殘酷答案。
是他一直避免去面對,卻被元熹大帝強行送到面前的血淋淋的事實。
于時光中抓取的歷史長卷,做不得假。
世上也不存在能夠騙過他卜廉的史書。
這個被人族命運壓得佝僂的小老頭,寂寞地遠眺天穹。
看著已經消失在星空的那個年輕身影,那是屬于人族未來的、閃爍著人道之光的年輕人。也是他特意送進神霄世界,為了破壞整個神霄局所落下的「一"。
他的確未在事先算到羽禎的雄圖,但這一輪神意應運而顯時,自然產生了警覺,對神霄世界有所警惕。故做了相對應的落子。
而誰又能想到,一枚神臨境的棋子,真可以在這樣的局勢里攪動風云呢?
這個老人沉默了良久。
大概想到了那些舉血為火的艱難歲月。想到他算了無數次,天命都在妖!
想到了他引以為傲的學生,最后卻將他殺死。
他想了太多,他這一生,每一道神念都未停止過思考。最后只是道
「我想他有他的理由。」
此音方落,他的身形便消散。天地之間沒有多余的聲音。
只有那一張粗麻布,還孤獨地貼在神霄之門上。麻布的褶皺,一如他的皺紋深深。
當他明白他已經死去,這道神意才真正地死去!巍乎萬萬載遮風擋雨。
浩然人世間,最后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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