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五章雖九死其猶未悔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五章雖九死其猶未悔←→:、、、、、、、、、、、、、、
夜深露重。閨
太乙天白玉鋪就的廣場,在月光之下更顯潔白。也由此使得廣場之外的陰翳更深邃。
佇在宮門之前、立于廣場正中央的那個挺拔背影,如在月中央。
在宮門樓深邃的陰影里,披甲掛劍的宮衛們以眼神互相詢問,而沒有誰能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
確實很難想得到,堂堂武安侯,今天竟跟他們搶飯碗。
雖然宿衛是會多些貼銀……但您這么大一個侯爺也看得上啊?!
他們的不解與好奇,都掩蓋在面甲之后。
正如這座偌大宮城的寂寞與審視,也都隱藏在陰影中。閨
而姜望并不在意。
他想了很多。
離開迷界的時候,待在凌霄秘地的時候,從云國到齊國的路上……他一直在想。
如今他緘然獨立,按劍于長夜中,履行一名金瓜武士的職責,不許任何不該出現的人、任何不該出現的事,在這個夜晚驚擾天子。
在這個夜晚,也沒有任何事情再打擾他。
他的儀態非常好,威武峻拔。
他始終保持警惕,不錯過任何風吹草動。閨
他佇立在那里,連呼吸都停止了,像一座拱衛宮城上千年的石塑。
于宿衛這件事情上,他做得很好。
只要他愿意,他能夠把任何一件事情做得很好。
但有句話怎么說?
“世事難在我愿意。”
沒有人知道,名滿天下的大齊武安侯,在宿衛大齊宮城的這個夜晚,究竟想了些什么。
披甲掛劍的宮衛們只知道,當天穹出現第一抹熹光,將長夜照破,那彷如石刻般的背影,才第一次動了。閨
巨大的太乙天白玉廣場,在清晨有一種寂寞的空曠。
所有的光仿佛都聚集到了武安侯身上。
而他在晨光之中轉身,再一次拱手:“臣,姜望!覲見天子!”
這一次,天子的回應沒有讓他等太久。
或者說,內官之首韓令,本就在宮門樓后靜候了很久。
“宣見!”他走出來說。
姜望默默地跟在韓令身后,身上甲胄又化青衫,卸去了一身冷冽的肅殺氣質。閨
宮苑深深,廊道曲折。
除卻肅立兩側的、全甲在身的宮衛,并無其他人影。
“侯爺站了一晚上,可有什么想法嗎?”韓令的聲音在前面傳來。
姜望道:“不過金瓜武士的職責所在,乏善可陳。”
韓令在前帶路,腳步未停:“有一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跟您講一講。”
“您盡管講。”姜望道。
“能夠隨時覲見陛下的人,整個齊國也不算多。侯爺知否?”韓令問。閨
“是我的榮幸。”姜望道。
韓令繼續道:“而近十年來,這些能夠隨時覲見陛下的人里,陛下說不想見的,只有兩次。侯爺可知另一次是什么時候?”
姜望道:“還請總管指教。”
韓令幽幽道:“去年年末,計昭南將軍獨回臨淄,報知你失陷于霜風谷。鎮國大元帥第一時間來見天子,天子說……不想見。”
姜望一時沉默。
大齊天子不見大齊軍神,是明明白白地因他姜望而動怒。是再清晰不過地要姜夢熊一個態度。
誠然入齊以來,他每戰浴血,是懸顱于劍鋒,來摘取一次次功勛,自問對得起他所贏得的一切。閨
但他也必須承認,齊天子對他的恩賞,的確無復加之!
天子說不想見姜夢熊,姜夢熊是怎么做的呢?
親往妖界,打破霜風谷,進攻南天城,大戰猿仙庭,拳殺玄南公……現在還在養傷。
所以姜夢熊是大齊軍神,是鎮國大元帥。
而同樣面對這句話的姜望呢?
在戍衛宮城一整夜、履行了金瓜武士的職責后,他準備怎么做?
身為內官之首,常年隨侍天子的親信,韓令只希望這位年少得志的武安侯,不要太年輕,太任性,不要覺得自己在宮外站了一整晚,是多么委屈的事情。所以他才會提這一句姜夢熊,讓姜望想一想天子的期待。閨
宣見的地方在得鹿宮,天子修行之處。
蟠龍柱繞石臺,玉煙恍惚山海。
天子穿常服,坐高臺,如在九天之上。
他威嚴的目光俯落,好似星河垂野,日照雪山。
用并不嚴厲,甚至稱得上溫和的聲音問道:“武安侯急著見朕,是有什么事情要奏?”
坐在那里的大齊天子,乃是親手將齊國推上霸主之位的蓋世雄主,一生東征西討,從無敗績。敗姒元,平樓蘭公,創建不世偉業。如今更是南并夏土,東平近海,聲望之隆,更勝于齊武!渾似大日巡天,光耀億萬里!
面對這樣一位手握八柄、生殺予奪的天子,沒有誰能夠不緊張,不忐忑。閨
那東宮太子,也謹小慎微。
那養心宮主,也說如履薄冰。
曾經最受寵愛的長生宮主,也曾裸身銜玉。
他的血脈尚且如此,遑論他的臣屬。
“臣,姜望!拜見天子!”姜望一展袍袖,行以無可挑剔的國侯見天子之禮儀。
這套禮儀自禮部官員教過之后,他幾乎未有行過,實在是繁復非常。當今大齊天子對這些也并不熱衷,向來是能免則免。
而今日的姜望如此端謹。閨
哪怕韓令在身后小聲提醒:“圣上修行之所,不必奉行大禮……”
他也規規矩矩地行了全禮。
韓令已經感受到了氣氛的不一般,而天子亦沉默。
姜望行過國侯之禮,抬起頭來,看向盤坐在蟠龍環金臺上的齊天子!
入宮面圣過不知多少次,這是他第一次直視齊天子的眼睛,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看清楚齊天子的樣子。
這位把握現世最高權力的東國天子,也并不盡然是眉眼都透著高高在上。相反,他的五官會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
他長得很俊,是那種眉眼清晰、如刀刻紋的俊。的確在長相上,也是姜無棄同他更像一些。但是他比姜無棄更深邃,更高渺,也更多了一分無情。閨
韓令的呼吸停滯了。
齊天子倒是并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反而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姜望,仿佛在期待他的表達。
臺前小子,敢放何言?
姜望深深地呼吸。
他從來都知道,他和面前的這位天子,是存在分歧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分歧當然永遠存在。
但拋開一切來說,他是臣,面前的天子是君。閨
臣怎么可以跟君有分歧呢?
身為臣屬,可以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意見,在很多時候也可以表達。
但一個龐大帝國的朝向,最后仍然要歸于一個統一的意志。
身在這樣一個巨大的國家體制里,不可避免地需要抹掉一部分自我。
他和面前這位天子的分歧長期存在。
譬如塵封多年的雷貴妃案,以及牽扯此案的林況、烏列,他盡己所能為兩位名捕挽回了名譽,也在那堵歷史的黑墻前識趣地止步。
譬如他當著天子的面,親口拒絕的北衙都尉一職。閨
以及這一次,他拒絕殺陳治濤、招降竹碧瓊,拒絕了近海群島的巨大利益。無論怎么說,無論祁笑本人是出于怎樣的想法,發出的種種命令。在這次迷界戰爭里,祁笑被齊天子賦予了全部的軍事權力,在某種程度上,她就代表了齊天子!
齊天子可以容忍姜望對林況案的挖掘,也可以對姜望在紅線前的止步表示贊許。
他可以容忍姜望不愿失去自己的獨立意志,不愿成為帝國最冷酷、最能貫徹天子意志的刀。
但他能否容忍,姜望對他真正的違逆?
就如在雷貴妃案里,彼時的姜望若再不管不顧地往前一步,結果會是如何?
姜望自己也非常清楚!
之所以會讓重玄遵去帶他回來,之所以這次覲見遇冷。閨
都是因為他姜青羊正在觸碰、甚至已經觸碰底線!
齊天子對他恩寵非常,儼然視為肱骨,倚為未來干城,甚至因為他的安危,而對軍神動怒。不出意外的話,這一次仍然會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說不得就只是罰個俸而已。
但迷界這樣的事情,迷界這樣的選擇,會是最后一次嗎?
姜望自己,又愿意變得更“聰明”,更“圓滑”嗎?
要如何回應天子的怒氣呢?
韓令已經暗示得非常清楚。閨
姜夢熊也示范得很明白!
“但我是姜望。”他在心里這樣說。
人身四海共顫,波濤往復。
人身五府同光,燦爛輝煌。
蘊神殿中,神魂顯化之身高踞神座,微垂著頭。
嘴唇翕動,喃喃自語:“我可能會做……
“不,我一定會做。閨
“不,我已經做了。
“我做了很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有很多次,不是真正的我。
“在這里,我將永遠得不到……我的‘真’!”
那坐著的神魂顯化之身抬起了頭。
而在得鹿宮里站著的姜望,躬身低頭,雙手高抬,手里捧著,玉冠一尊!
“臣姜望,今日除侯服,摘玉冠,放爵印……向天子請辭!”閨
見慣了風雨的總管太監韓令,聳然動容!
他想到了姜望或許會年輕氣盛,或許會覺得委屈,或許會與天子抗辯……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姜望竟然要離開齊國!
且不論姜望今時今日在齊國的地位是何等之高,也不論他已經擁有和將要擁有的一切。單只一個問題——他想死嗎?
年僅二十二,驕名天下傳,難道就已經活膩了?!
齊天子沒有說話。
姜望也沒有別的動作。閨
得鹿宮里的沉默,仿佛有萬鈞重!
即便以韓令的修為,亦覺難以承受。
過了不知有多久。
天子方才開口,聲音髙渺,不見情感:“武安侯累了,韓令,送他回去休息罷。”
韓令急忙一步趕到姜望身邊,伸手引道:“侯爺這邊請。”
如果不是在御前,他恨不得立刻把姜望捆起來扛走!
“陛下!”但姜望高喊一聲。閨
他這一聲喊得撕心裂肺,頗有幾分真情,但又立即將其中的情緒強行壓住了,一字一字地說道:“臣的路……不在這里!”
天子靜靜地看著他。
而他沒有再抬頭。
他彎著他的脊梁,裸露他的脖頸,這是引頸待戮的姿態。
這讓齊天子想到了那個在紫極殿外口銜白玉的孩子,想起那場秋霜。
昨夜是否太漫長,風是否太冷?
當今天下最年輕的軍功侯若是一心叛逃,無論景國秦國楚國,全都會搶著接手。別看有些人現在跟姜望不怎么對付,恨不得隨便安個罪名,殺之剮之。姜望若去投誠,大羅山、玉京山、蓬萊島,盡可敞開大門!閨
離開迷界之后,姜望有很多的機會去任何一個地方,他的身上不曾有任何束縛。
但是他老老實實地回到了齊國,老老實實地陛見,老老實實地……請辭。
“請辭”居然與“老實”聯系在一起。
齊天子冷笑了一聲:“朕這會才想明白,你為何昨夜非要戍衛宮城。姜望,你是否以為守一夜宮門,就對得起你金瓜武士之職。你是否覺得,這樣你就與朕兩清?!”
作為青羊鎮男、青羊子、武安侯,他于陽地立旗,于黃河奪魁,于星月原勝景天驕,于齊夏戰場斬將奪旗、浴血撞鼎、封鎮禍水,于妖界萬死得歸,于迷界死盡一軍!
作為青牌捕頭,他追查雷貴妃案,至林況烏列追封天羅地網伯而止。在天子劃定的紅線前,給包括林有邪在內的所有人一個交代。閨
哪怕是金瓜武士這樣的虛職,他也在告辭前的一晚,盡了戍衛宮城的本分。
自他仕齊以來,齊國所有大戰,他無一缺席。但有效死,他必當先。
他在齊國所贏得的一切,都是用身上一條條傷疤換得。他對得起他所有的職,所有的爵,所有的俸。
但他只是低著頭道:“陛下知遇之恩、信重之情,姜望無法償報,永難彌清。恰是因為如此,我不能再呆在齊國。”
“你真的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齊天子問。
“臣惶恐不知所言!”姜望言甚懇然:“臣只是在娑婆龍域死盡千軍,茫然不知何歸。臣只是崇敬釣龍客之偉岸,又不知如何與國家利益兩全。臣只是與陳治濤并肩作戰過,與竹碧瓊是生死之交,不知如何全忠義……臣!臣只是看到了心中的真,卻又越走越遠。臣只是自以為看到了路,可是人們都指著另一個方向。陛下!”
姜望聲音顫抖:“臣的一生,難道都要如此兩難嗎?”閨
“你太放肆了,姜青羊!你怨氣頗深!”齊天子在石臺之上戟指,點著姜望道:“你知不知道僅憑你這番話,朕若殺你,無人不服?!”
偌大的得鹿宮,如至三九寒冬。
窗未凝霜,而心已結雪。
韓令縱然只是旁觀,也感覺寒意徹骨,血髓都無法流動。
舉世無依的空蕩之下,唯有一個“殺”字反復回響。
昔日的君臣相得,呵斥與笑談,全都一掃而空。
此刻姜望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天子的威嚴。閨
赤裸裸的、把握生死的威嚴!
東國天子若要誅一人,則諸天萬界不能救。此勢遠逾萬萬鈞!
肩何能負?
脊何能承?
但姜望只是咬牙道:“今日臣是大齊之屬,今日君是萬民之主。生殺予奪非天授,皆您自握。微臣生死,在您一念之間。但臣不能欺君,更不愿欺您。臣已經看到了自己的路,臣這樣笨拙的人,只能在自己的路上走。陛下若要殺臣,臣無怨也。臣若求道而死,雖死何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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