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今不如昔第十五章今不如昔情何以甚:、、、、、、、、、biquxsw,赤心巡天!
火塘里的篝火已經熄滅了很久。
平等國的人,也早就離開了。
姜望安靜地坐在他的位置上,慢慢地長著他的頭發。
他的確并沒有憤怒。
他站在齊國的立場上,曾多次位于平等國的對立面,甚至于還殺掉了一個平等國護道人。趙子又擁有母庸置疑的實力。
不過是削發而已,不過是多請了兩頭烤羊。這幾乎不算什么代價。
這一夜的遭遇他也的確早有預期。
離開齊國之后會發生什么,會面對什么,他雖然沒有重玄勝那么聰明,但慢慢地想,也大概都能想象得到。
他并不是頭腦發熱而做的決定。
真正頭腦發熱的話,在離開妖界的那一次,他就不會頓足在云城外。
他真正想清楚了,自己要怎么做。
所以他會先來星月原,此地能夠最快地聯系上觀衍前輩,若觀衍前輩與小煩婆婆云游萬界未來得及理會,這里離懸空寺也很近……
天亮了。
賬早已付過。
姜望掀簾而出,陽光沐浴在他的身上,他獨自往星月原走去。
一個晚上,再加上他慢悠悠走過去的時間,如白玉瑕這般的優秀人才,應當早就安排好一切……了吧?
“我不太明白。”
幽暗的地窟里,其他護道人都已經離去,唯有衛亥和趙子還在。
耳邊聽得兇獸隱約的嘶吼聲,衛亥不解地道:“既然他這么抵觸我們,又有這樣可怕的天賦。為什么不現在就殺了他?”
趙子平靜地道:“我們在挑戰整個舊時代,我們的敵人何其多。都殺得過來嗎?”
“但是他不一樣。”衛亥說:“他強大的速度……讓我恐懼。”
趙子只道:“他經歷過的事情、遇到過的人,慢慢讓他成為今天的樣子。我們也會成為改變他的原因之一。如果你確實相信,我們的理想。”
“我當然相信!”衛亥有些激動起來:“這個腐爛的世界,只有我們能夠拯救!”
兩人身前是一個巨大的火爐,火爐的上半部分,應該已經穿到了地窟的另一層去。
在熊熊燃燒的烈焰前,趙子慢慢地說道:“很久以前張詠跟我說,姜望和我們是同一類人。現在我也如此認為。”
衛亥顯然是知道張詠的。
她想了想,還是問道:“張詠的真實身份,是誰?”
趙子彎腰撿起一根木柴,放進了爐火里:“那已經不重要了。便稱他為……薪。閻途也是,張詠也是,所有為理想而犧牲的人,都不會毫無痕跡地消失在曠野,只會讓火焰更熱烈。”
衛亥沉默了片刻,道:“祁笑那邊……”
趙子道:“這事你不用管,昭王已派人去布局,至少也要三五年后再開始接觸。”
衛亥不解道:“她已經是個廢人,半點修為也無,甚至也活不了多少年。還值得昭王親自布局拉攏嗎?”
“修為廢了,用兵的才能還在。我們太需要這樣的人才。理想不是無根之木,非作空中樓閣。”趙子道:“有朝一日起事,平等國里這樣的名將越多越好。”
衛亥道:“如果對我們來說她是重要的人才,那為何還要等三五年后再接觸呢?時間久了,難免也生出別的變故。”
“現在她還是主導了迷界戰爭、贏得了巨大勝利的大齊名將,齊國天子還給了她特別的關照與呵護。”趙子澹漠地道:“要給她三五年,讓她見世態炎涼。要給她一些黑暗里的時光,讓她看清這個世界的真正黑暗。”
衛亥于是沉默。
上層有隱隱的說話聲傳來——
“這批兇獸怎么樣?”
“培育得很好,都很強壯。”
衛亥往旁邊再看,趙子已經消失不見。
她摘下了臉上那豬崽持花的可愛面具,又換下身上才穿過一次的衣裳,將它們全部丟進了烈焰里。
而她自己則歸復為一個鳳眸含煞的冷面女人。
她的姿態變得冷漠,步履變得優雅。
如此默不作聲地往地窟上層走。
一路上不斷有招呼聲——
“夫人。”
“夫人。”
臨淄定遠侯府。
肥胖的博望侯又一次挪動他的龐大身體,興沖沖地來這里用飯。
定遠侯面上并不說什么,但不怎么進食,連靈食也幾乎不用的他,卻還是端了個碗坐下來,陪胖侄兒一起扒拉。
十四就安靜地坐在一邊,就著重玄勝為她揀好的那些靈蔬,細嚼慢咽。
同桌的叔侄兩人都是笑瞇瞇的,瞧著一個比一個和善。
飯廳并無一個下人侍奉,因為博望侯喜歡在用飯的時候聊天。
而這些話,很多時候不適合被人聽到。
“最終還是祁問拿回了夏尸。”重玄勝嚼了一塊大肉,不甚利索地道:“天子真是冷酷啊。”
重玄褚良沒什么波瀾地道:“祁家本來就從未勢衰,祁問本人無論是修為還是兵略,都是不俗,只不過都被祁笑壓一頭罷了,這些年韜光養晦,誰能小覷他了?祁懷昌是北衙巡檢副使,祁良華、祁頌都算得青年才俊……這樣的祁家,拿回夏尸也是順理成章。”
重玄勝嘿然一笑:“祁笑當年拿走夏尸,可沒有那么順理成章。此中心情,實在難言。”
重玄褚良道:“兵權還歸祁家,本就是祁笑主動向天子奏稟。她再怎么不忿于老誠意伯的偏心,想來也是不欲使夏尸旁落別姓的。”
重玄勝只道:“她是了解天子的。”
說著又搖了搖頭:“這下姜無邪可高興壞了,燒冷灶給他燒著了,白得一九卒強援!以前軍中可都是華英宮主的勢力范圍。”
“祁家的年輕人是跟養心宮走得近,但祁問可從未表態過。”重玄褚良輕咳了一聲:“你不要仗著自己聰明,就什么事都想摻和。”
“我當然不會摻和!姓姜的走了,我更沒有摻和的理由。”重玄勝的笑容堆在臉上:“跟叔父閑聊而已。”
重玄褚良喝著粥:“既然是閑聊,就不要口氣那么大。我還以為跟你坐在兵事堂呢。”
重玄勝皮糙肉厚,根本敲打不動,仍是興致勃勃:“還有個有意思的,懷島那邊戰后裁定已經結束。四叔和李鳳堯拿出了關鍵性證據,表示虛澤明需要為近海群島的損失承擔罪責,篤侯和東天師都已經認可……但是虛澤明卻不見了。”
定遠侯施施然道:“你的消息渠道倒是很廣。”
重玄勝笑而不言。
重玄褚良這才下了結語:“一個蠢貨,提他作甚。”
重玄勝道:“我聽說太虛派現在的門主虛靜玄,可是非常器重這個才俊。”
重玄褚良繼續點評:“關起門來修行,把自己修迂了的一個人。封山久矣,把腦子也封住了。”
重玄勝若有所思:“那他倒很適合處理太虛派的宗門事務。”
“你又在動什么心思?”重玄褚良問。
重玄勝只是笑:“手上還有一座太虛角樓,我不得估估價格么。”
說話間,有下人在廳外報告,說是有個叫獨孤小的,來找博望侯。
重玄勝便讓人進來。
不多時,獨孤小走進飯廳,規規矩矩地行禮。
幫姜望管理過青羊鎮,后來又負責南夏老山封地,現在的獨孤小,見多識廣,接觸三教九流,早不是當初那般局促。在兩位國侯,一位國侯夫人面前,亦落落大方。
重玄勝笑著招了招手:“吃過沒有?坐下來一起。”
獨孤小恭敬地道:“多謝侯爺,我已用過飯了。”
在姜某人的心腹面前,重玄勝也較為隨意,一邊為十四夾菜,一邊隨口道:“你從南夏趕來,很是辛苦。先去府里休息一下。你家老爺已有安排,明天就送你進德盛商行。”
獨孤小抿著嘴唇沉默。
重玄勝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事直說。”
獨孤小異常認真地道:“侯爺,我不想進德盛商行,也不要干股。”
重玄勝對誰都很客氣,但不代表他是一個客氣的人。快子已是停了,臉上仍是笑著:“那你想要什么?”
時至今日德盛商行的發展,在齊國各大商行里已經穩進前十。姜望所給予的干股,已經是一筆非常龐大的財富,是獨孤小這樣的人,按照原有軌跡,一輩子也不可能企及的。
如何還能貪心不足?
但獨孤小只是說道:“老爺離開齊國了,不再進入仕途。那么他需要的是一柄劍,而不是一個管家。我的人生意義是為他而存在,他不需要我,我就不知道如何生活。”
說著,她跪了下來,沒有痛哭流涕,沒有任何激動的情緒,甚至于聲音可以稱得上冷清。
她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表達一個訴求:“老爺說過,您是天底下第一聰明人,請您給我指一條明路。”
重玄勝有些動容。
姜望之所以給她德盛商行的生意,大概是想她擁有自己的生活。
但姜望如果不需要她,她可以馬上死去。
這是一種畸形的情感,近于狂信而又異常冷酷的忠誠。她并不摻雜任何情緒,只是描述她的生命。
這樣的人如果不能夠變得鋒利,還有誰可以?
他認真地想了想,然后說道:“你不要想其他的事情,先回青羊鎮住一陣子吧。”
獨孤小不明所以:“但那里已經不是老爺的封地了。”
重玄勝看著她:“但那是你的故鄉——可以算你的故鄉吧?”
“如果老爺承認的話,那就是我的故鄉。”獨孤小道:“我在那里死去,也在那里新生。”
她并不笨:“那我需要怎么做?”
重玄勝意味深長地道:“什么都不要做。就常去轉轉,收拾收拾屋子,像你以前做的那樣。”
獨孤小仍然不知道博望侯的意圖,但她相信老爺,而老爺相信博望侯。
所以她叩頭道:“感謝您的指點。”
然后起身離開這座侯府,又一次往青羊鎮而去。
“好了,我也已經吃飽了,多謝叔父的款待。”重玄勝面帶笑容:“這粥不錯,叫廚房再給我熬一鍋帶走。”
重玄褚良看了他一眼:“冠軍侯就從來不會到我這里來蹭吃蹭喝,連吃帶拿。”
重玄勝嬉皮笑臉:“要不怎么說虎父犬子,今不如昔!他就不懂得我明光大爺,是怎么討得我爺爺的歡心的。”
重玄褚良澹澹地說道:“你也不懂姜望是怎么討天子歡心的。”
“他可以剖心,我不能啊。”重玄勝笑瞇瞇地道:“我的心剖開,都是黑的。”
“這些該死的禿驢,他們想讓孤在這里等死!等到姜望洞真為止!”
絕不雄壯但很是幽深的莊王宮深處。
莊國天子壓低了聲音在寢殿內咆孝。
作為大莊中興天子,在西境鋒芒畢露的雄主,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失態。
上一次大約要追朔到韓殷時代,雍國屢次犯境之時。
鏡中的聲音卻很平靜:“你無需擔心楓林城的真相暴露。須彌山內部并不知道你和姜望的恩怨,他們只是從苦覺的行動有所猜測,出于保護姜望的目的。同樣的,懸空寺內部也沒有什么聲音,目前為止都是苦覺自主的行為。”
“消息可靠嗎?”莊高羨問。
鏡中的聲音道:“我們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
“那就用這份力量,幫我捏死這個人!”
“現在還不行。還沒有到我們再次站出來領導這個世界的時候。”
“什么時候才是時候!”莊高羨表現出一種生命受到威脅時的躁怒不安,而聲音壓抑地只在殿中回響:“我冒著舉世皆敵的危險同你們合作,你們卻連一個小小的神臨,都不能幫我捏死?!”
鏡中的聲音古井無波:“別忘了,是你主動找到我們,主動要跟我們合作。如果不想合作了也很簡單——我們馬上送你回源海。”
“哈哈哈哈哈!”莊高羨有些癲狂地笑了起來:“殺一個姜望,你們害怕暴露,殺一個正朔天子,你卻說‘馬上’?”
“因為你知道我們的存在,并且聰明地聯系到了我。而姜望對我們一無所知。”鏡中的聲音毫無情感:“殺死你們都不是難事,如何選擇,只是利弊的考量。”
短暫的溫情從來不真切,并且已經逝去了,現在是殘酷的利益法則。
“呵呵。”莊高羨靜靜地坐回椅子上,冷冷看著這面鏡子。
他的精神狀態很讓人擔憂。
但鏡子里的聲音沒有任何表現。
“你們需要朕。”最后莊高羨說。
鏡中的聲音只道:“希望你保持價值。”
鏡子在莊高羨的目光壓力下破碎了。
而最后的聲音也破碎地傳開,直至消失不聞。
端坐彼處的莊高羨,狂躁的情緒一瞬間就收斂了。
身穿常服坐在椅子上的他,是那么的溫和。他的嘴角莫名勾起:“時間真是你們的朋友?”
他截斷了話語,也收起了笑容,澹漠地吩咐道:“知與杜相,明晨孤會臨朝。此外,即刻召宋清約來見朕。”
想了想又道:“讓林正仁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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