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二十四章無人不死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二十四章無人不死←→:、、、、、、、、、、、、、、
壞消息是行動的時間已經不多,行動的風險再次拔高。
好消息是……還有機會。
「景國立國四千年,所有的路都有人走過,所有的位置都有人在,往上走的空間已經非常狹窄。現如今有些前途可言的年輕人,都在天京城發展。如有選擇,誰愿意留在泰平城?」
「這地方說是名府雄城,但榮耀早已蒙灰,又非邊境重鎮。說耽于逸樂、軍備松弛,都是說得好聽了。我早一天過來,城主家里走了好幾趟,連個動靜都聽不到。」
「游缺當初離開天京城,就是已經失去了競爭的機會,被趕回了老家。」
「現今他獨自住在東北角的小院里。喏,就是這一塊。」
秦廣王用手指虛劃著:「這地方游家的仆人也是不怎么來的。沒把他丟進柴房或者趕出家門等死,只是為了游氏子弟起碼的體面。游家現在只當沒這個人。」
游缺在道歷三八九八年的伐衛之戰里道心崩潰,至今已有二十多年。
這是相當漫長的時間。
能用的不能用的辦法,游家肯定都試過,但都無濟于事。
他放棄了自己,最后游家也放棄了他。
仵官王僵硬但有條理地道:「那這個任務就很簡單了,給泰山王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讓他在不制造動靜的情況下,捏死游缺,提顱來見。你們先走,我在這里跟他交接。」
說起來現任泰山王的確是身材高大,血氣充盈,體魄很不錯……但仵官王這廝也覬覦得太明顯了。
秦廣王有些危險地看著他:「你覺得我招人是為了給你進貨嗎?」
仵官王往后縮了縮:「我只是給組織出謀劃策……你可以不同意嘛。」
能在地獄無門里存活下來的,不可能真有蠢貨。仵官王覬覦泰山王的尸體,泰山王也不蠢,不會去做必死的事情。他之所以總惹麻煩,只是有些時候會失控。
卞城王并不理會他們之間的暗涌,保持著冷酷的姿態:「如果殺游缺真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情,客戶隨隨便便就可以動手解決,為什么要花大價錢找我們?」
他看著秦廣王:「如你所說,地獄無門不必深究客戶的意圖。但是在行動之前,我必須知道我將要面對的危險是什么。」
就算有二十多年的時光,驗證游缺已經是個廢物。
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來論述游缺的無害。
但僅僅有人高價懸賞刺殺游缺這一件事,就足以說明游缺的危險。
要么游缺不簡單,要么游缺牽扯到的東西不簡單。
一個斷絕了未來的人,也被剔除家族繼承序列,不存在權力斗爭。離群索居多年,更沒有利益競爭……那么為什么,還有人要下血本,買兇殺他?
請地獄無門出手,價錢可不便宜。
他倒寧可游缺已經重塑道心,重回神臨,又或仍然得到家族重視,被保護得很好。那樣危險尚在已知的范疇內,拼或不拼,都可以好生掂量。
現在都不知道迷霧里的危險是什么,不知是刀山還是火海,貿然拿命去探……有幾條命可以這么犯蠢?
「你說得對。」秦廣王思考著道:「但時間已經很緊張,又是在景國,我們行動很受限,恐怕很難查得太清楚。」
「要不然叫泰山王先去探探深淺?」仵官王冷不丁地來集思廣益。
秦廣王忍無可忍,一巴掌把他拍到了地上。
他像是一個摔碎了的泥偶,連聲慘叫也沒有,骨頭和筋肉各自分離,癱軟在他的黑袍下,像是一攤爛泥。
過不多時又有靈性降臨。骨頭重新拼湊,血肉繼續攀附,黑袍又被撐起來,仵官王搖搖晃晃
地坐定了,嘟囔道:「我不說話就是了。」
卞城王當然沒有錯過兩位閻羅的力量表現,但目不斜視,聲音冷漠:「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樓君蘭應該是應天府人士。她為什么會來泰平城?」
秦廣王顯然早已調查過,說起來頭頭是道:「她現今在景機樓任事,職務是‘兵曹參軍,,有兵巡之權。景機樓每年都會選在不同的時間,巡查各府兵治,以免兵事廢弛。樓君蘭剛好負責奉天府,現正巡查至泰平城。」
卞城王沒什么波瀾地道:「也就是說,她在這個時間點來到泰平城,只是巧合?」
「目前只能這么說。」秦廣王道:「我們不可能查到更詳細的情報了。」
「我不相信巧合。」卞城王冷酷地道。
仵官王耷拉著腦袋,也不知是想點頭還是想搖頭。
秦廣王若有所思:「價還有什么感受?」
卞城王直言不諱:「游缺給我的感覺很危險。」
前途盡毀,離群索居,被家族放棄。太容易讓他聯想到一個朋友了。
「可你還沒有見過他。」
「所以我說是感覺。」!
「我相信你的直覺。」秦廣王點了點頭:「但任務已經接下來了,我們就必須要拿下。地獄無門做到今天,口碑很重要。」
「打擾一下。」卞城王不很客氣地道:「口碑?」
秦廣王坐姿隨意,眼神玩味,語氣卻很認真:「只要價錢合適天下無人不死。」
游家老宅也算是慣見風雨。
當年游玉珩在時,別說奉天府諸城了,天京城都常有達官貴人特意過來拜謁。
游家的祠堂,積了多少真情實感的香灰。
及至游欽緒劍橫中域,那也是深山之中,常有遠親。
等到游缺黃河奪魁,也多得是叔伯長輩,關照故舊。
說起來游缺能夠參與必勝的伐衛戰爭,在殷孝恒麾下獨當一面、獨領一軍,那也是叔伯們照顧的結果。
不然大景泱泱四千年,多少世家豪門,大好的機會,豈有輕易與你?
可惜游缺未能把握得住,反是一蹶不振。
今日之游家,在天京城的大宅都是門庭冷落、車馬稀疏,更別說位于泰平城的老宅了。十天半個月也未見得有誰來拜訪一下,祠堂里的香火,也都是游家人自己續著。
這天來了稀客。
來者是風頭正盛國之驕樓君蘭。
當初黃河之會上,也是和陳算競爭過外樓場名額的,后來惜敗于天機之下……
當然,那一屆黃河之會,景國連棄內府、外樓賽事,他們也是白爭了一場。
樓君蘭出身于號稱「應天第一家」的樓氏。
這一宗如今最有名的強者,乃是現在的中域第一真人——樓約。
以中域之廣,強者之眾,能夠稱名第一,在個人武力上壓服諸如鏡世臺首、八甲統帥等強大存在,其實力之恐怖,可見一斑。
樓君蘭本人也是神臨成就,金身不壞,在妖界戰場經受過考驗,未來大可期許。
位于泰平城的游家老宅里出,一時還真找不出有資格接待她的人。
只能守祠的家老盡出,列隊候于門外。
今年二十有七的樓君蘭,五官生得精巧,一副可人模樣,只是眉宇間很見清傲。
今日還穿戴了軟甲,就更冷肅叫人難以親近。
「不必拘禮。」她才下了車架,就一擺手,止住寒暄:「本官巡奉天府兵事,為公至此。思及游氏先祖,壯懷在心,來此上一炷香罷了。」
現場資格最深的家老,是當年游欽緒的幼弟游欽維。
相較于其兄曾經名震中域的勇力,他是垂垂老朽方證神臨,常言道途艱難、洞真無望,不過守祠續譜,勉強維系家聲。
聽得樓君蘭此言,游欽維點了點頭:「多謝樓姑娘掛懷,請這邊來。」
樓君蘭在抬步跟上之前,又淡淡看了其他人一眼:「游老先生一人帶路即可,其他人不必跟著。」
游欽維亦擺了擺手,于是眾皆散去。
待得看不見游欽維與樓君蘭的身影了,游家嫡脈這一代年紀最小的游世讓,便忍不住牢騷了:「傲什么傲啊,誰求著她上門?」
「你就偷著樂吧,沒給你一巴掌。你眼珠子都快掛她身上去了,還想要好臉?」
旁邊有個家老道:「在參與星月原戰爭之前,她比現在還要傲。」
游世讓于是便冷笑了起來。
星月原之戰,齊天驕勝景天驕。于參戰的每一個景國天驕來說,都是人生污點。
畢竟景國人從來都習慣了勝利。
游氏祠堂中,樓君蘭在歷代游氏強者的牌位前,認認真真地上了一炷香,以是漫不經心地道:「如何未見游驚龍?」
站在一旁的游欽維,眨了眨眼睛,以是想了一陣,才想起來樓君蘭問的是誰。
昔年觀河臺上游缺一掌翻天,使得長河龍君驚曰「絕世」。
故得美名「游驚龍」。
已經數十年不復聞也!
「江山代有才人出,寶晦珠隱終不明。」游欽維嘆道:「昔年游驚龍,泯然眾人矣!我都不太關心了,樓姑娘卻還記得嗎?」
樓君蘭道:「自游驚龍后,內府魁名再未歸于大景。或是一代不如一代,我不免自慚。」
游欽維輕輕梳了一下白須,意有所指地道:「往前的不說,萬俟驚鵠若還活著,也不見得就不如那姜望。」
萬俟驚鵠便是道歷三九一九年黃河之會景國原定的內府場參賽天驕,擊敗了大羅山出身的天驕徐三,正天府裴氏、裴星河的侄子裴鴻九,無可爭議的贏得名額。最后卻失陷于妖界,死于非命。
從而引發了一場景國內部徹查自糾的行動,也導致景國接連放棄內府場、外樓場,緊急召回太虞真人李一,讓包括本國淳于歸、趙玄陽在內的所有神臨天驕,全都沒能展現光彩,黯然失色。
樓君蘭并不延伸,只把事情討論的維度,局限在內府魁名上:「單就那一場內府魁名,萬俟驚鵠的確有挑戰姜望的實力,但要勝之,希望恐怕不大。那秦至臻根基何等深厚,紙面實力高出一截,卻也輸了爭殺。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道歷三九一九年的內府場競爭之激烈,古今罕見,而彼時的所有內府境天驕,現在都已經被姜望甩得很遠了……那時候很多人都能與他爭個勝負一線,現在竟不知誰能為他對手?」
「所謂時也運也。」游欽維道:「黃河魁名加身,如長虹貫日,自然天下無匹。當年觀河臺上贏的若是秦至臻,現在也說不得像那秦長生一樣,能在神臨境稱一句秦無敵。」
游欽維本人的修為雖然不怎么樣,樓君蘭作為后來者,也自信已居其上。但其兄畢竟是曾經的中域第一真人,他的眼界是不容小覷的。
「游老先生此言,令我深思。」樓君蘭琢磨著道:「黃河魁名是煌煌大勢,人道之運。有乘勢而起也有為勢所壓。受不住勢的,便如左光烈星隕清河郡,游驚龍碎心野王城?」
「野王」即是游缺當年所屠之城,亦是衛國曾經的重鎮。游缺就是在這里道心崩潰,從此淪為廢人。
見樓君蘭話語之間總是不離游缺,游欽維知道這一面不可避免。終于道:「游缺自當年
之事后,愈發孤僻怪誕,獨居一院,素來不與人交流……恐有失儀。」
樓君蘭正容道:「我當登門拜訪。」
游欽維遂不再攔。
說真的,游家沒人能攔得住樓君蘭了。肯在這里婉轉一番再打招呼,已算得上樓君蘭給面子。
一路引至這幽深如海的大宅里的孤院,碎石路上都能見得荒草,不知多久無人拜訪了。游缺什么時候死在這里,大約也沒人知道。
游欽維卻也不掩飾什么,行至小院門前,才拿起門環,輕輕叩了叩門:「游缺,有客人來看你!你收拾一下。」
過了一陣,才有一個慢吞吞的聲音響起:「別看了,我不在。」
樓君蘭上前一步,很有名門之后的風度:「晚輩應天府樓君蘭,冒昧拜訪,還請先生賜見。」
那聲音不耐煩地道:「不見不見,說了不見!」
游欽維扭過頭來,面作難色:「你看,這……」
樓君蘭禮貌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便……」
她一掌拍開了門,走入里間,才淡淡地道:「冒昧了。」
小院之中的風景,與想象中大不相同。
此刻正是下午,夕陽垂照。一個穿著粗布麻衣,僅以木簪束住長發的男子,拿著鋤頭正在鋤地。這時頓住鋤把,淡然回望,眼睛里沁著一種平靜的孤獨。
他的五官還是中年人模樣,但白發已經很多。年輕時候大概是英俊的,但如他的白發絲一樣,已經枯萎了。
在他身后是蔥蔥綠綠,各種各樣的蔬菜。
這處寂寞的院落,被他打理成了菜園。
地里壟間,有雞群覓食、踱步。
那邊屋檐下臥著犬,見得生人來,已經立起,并豎起了尾巴。
午后暖光,照似尋常農家。
數十年離群索居。
似也沒那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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