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十四章交匯在全世界的上空從此無心愛良夜第十四章交匯在全世界的上空←→最新網址:ixuanshu
姜三哥走了,跟他的朋友喝酒去了。
宇文鐸沒走,沒走的原因并不是因為這廝有多可靠。而是因為趙汝成擔心自己孤身一人被趕出弋陽宮,硬生生拽他下來陪等。
這一等,就是一整夜。
弋陽宮里的酒,自然是草原上最好的那一批。
喝酒的兩人,都刻意的沒有用道元醒酒。
宇文鐸在三更天的時候,就已經喝得不行了,趴在桌上又哭又笑,呼呼大睡。
趙汝成獨自喝到了天亮。
世上幾乎不存在能夠醉倒神臨的酒,但若有心求醉,怎樣的修為都不能夠保證清醒。
趙汝成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恰是因為他聰明,所以他看得明白——赫連云云這一次不是賭氣,不是簡單地鬧別扭,而是真的下定了決心。
他怎么不知道,三哥的法子都沒用呢?
只是死馬當活馬醫,抓那一根溺水的稻草罷了。
在蒼狼斗場比斗,要求弋陽宮的招待,都是死纏爛打的法子。
赫連云云已經給了足夠的體面,但同時也沒有給任何機會。
他并不想糾纏,可他實在不能放棄。
讓酒意滾進每一滴血液,讓神而明之,皆晦之。
人是因為現實而痛苦,但擅長用酒來欺騙自己——以為痛苦源于清醒。
當他迷迷糊糊地又去提酒時,酒壺被按下了。
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醉給誰看?”
他醉眼惺忪地看到了赫連云云,朦朦朧朧之中并不真切,只是醉醺醺地笑:“云云,你來啦?”
赫連云云真實的存在。
她在大牧皇帝那里幫忙處理政務——很久以前她與昭圖皇兄便開始分擔國事——忙到現在才回宮,她并不覺得自己是有意避開誰。
殿闊聲寂酒氣濃。
桌角插著一捧弋徹花,不知誰做的好事,根須竟然同木桌生長到一起,顯然以道術促成。花瓣鮮艷,生機勃勃。
多幼稚……
赫連云云的目光在花朵上一再停駐,才落回趙汝成身上。
都說燈下看美人。
其實在熹微晨光中,才更見絕色。
此時窗開半扇,殿室寂然,那悄悄游進來的、熹微的光,在男人長長的眼睫毛上輕舞。那雙桃花般的眼眸,介于開合之間,使得那盈盈水色的多情,若隱若現。
男人半趴在桌上,漂亮的五官一半沐浴在光里、也發著光,一半靜藏在影中,勾勒引人探究的神秘。
光與影在這張臉上和諧共處,完美統一。
他的眼眸微紅,有將出未出的淚,而似夢似醒地呢喃……喚著你的名字。
你知道他以為是夢,但他又不愿意醒。
當然嗅得到濃烈的酒氣。
赫連云云看著男人的唇,有著完美的唇線和剛好的光色。
心想,她也是喜歡喝酒的。
“云云?”男人又喚了一聲,手扶著酒壺仿佛要起身。
沒有喝酒的人驚醒了。
她不著痕跡地收回手,順便把酒壺拿到一邊。
手上一空,趙汝成也醒了些。他使勁眨了眨眼睛,這個世界變得具體,視野里模糊的人像漸而清晰。
“云云!”他喊道。
赫連云云面無表情,只是用下巴指了指仍然趴在桌上的宇文鐸:“他怎么回事?好像哭了?”
趙汝成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擺脫那種暈眩,隨口道:“我告訴他,昨天蒼狼斗場打完后,邊嬙去找姜三哥了。”
真是惡劣啊……
赫連云云懶得關心屬下的心事,而且神恩廟的常客,實在也不配為感情掉眼淚。
想到‘不配’這個詞,她的聲音也淡漠了,便問道:“你想怎么樣?”
“我想你!”趙汝成脫口而出。
赫連云云平靜地看著他:“……我是說,你有什么人生目標嗎?你不能一直在這里浪費孤的時間。”
這時候的趙汝成已經清醒。
他覺得還是醉了好。
怎么可以說我在浪費你的時間呢,赫連云云?
但他又想,我確實浪費了啊。
“人生目標?”
他坐起來,又靠下去,靠在椅子上,忽然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我沒有什么人生目標。”
他仰頭看著宮殿的穹頂:“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一直有人告訴我——‘你是秦國的君王,你是秦懷帝的后人,是當世唯一的大秦正統’。
“從秦懷帝到我,已經整整五代人。
“我的先代們……他們貯藏了許多過時的殺法,留下了一些愚忠的庸才。
“時間讓過時的殺法更過時,愚忠的庸才也都不剩幾個。
“他們都告訴我,我的人生目標就是復國,我一生都應該為奪回大秦正統而奮斗,我生來就應該坐到那張王座上。但我的鄧叔只問我——你怎么想?
“呵……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想得過且過混日子。我還那么年輕,我的人生有那么多種可能,我為什么要去做一件注定失敗的事情?
“我的那些先代們,我無法理解他們的愚蠢,我不懂他們在想什么——他們怎么拼命都無法實現的人生目標,竟以為能夠靠子孫后代實現。他們用生兒育女,來寄托他們的人生理想,掩蓋他們的庸碌無能。那他們應該好好算個日子,直接生個‘人生目標’!”
說到這里,趙汝成收斂了有些激動的情緒,閉上眼睛,用一種懷緬的語氣,輕聲說道:“我曾經想過,就在那座小城終老,做一個無聊又有錢的浪蕩公子。我一輩子不讓他們知道我的過去,我的所謂高貴血脈,神圣使命。
“不,等到老了的那一天,我也許會跟他們說——‘你們知道嗎,其實我是秦國皇室,我的真名叫嬴子玉,我是秦懷帝的嫡脈后代。你們一人給我五百兩,助我復國,待我功成,封你們做大官!’
“三哥會跟我討價還價。二哥會罵我傻逼。四哥會說他其實是景國皇帝的私生子,比我登基的機會更大,且只要四百九十九兩……大哥只會笑著看著我。”
趙汝成并沒有掉眼淚,他睜開眼睛,很平靜地道:“后來白骨道來了。”
“后來一切都沒了。
“后來鄧叔也沒了。”
他坐直了身體,雙手平放在桌面上,定定地道:“我沒有什么人生目標。”
他慢慢地道:“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了。”
“這樣的話,我在荒漠對自己說過。我在觀河臺也對自己說過。我到現在為止的人生,為數不多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這句話。”
“現在我變得非常小氣,小氣得什么都不肯放手。”
他左手平伸五指,用右手挨個地攏歸。
按下大拇指:“姜三哥。”
按下食指:“小安安。”
按下中指:“杜二哥。”
他看著赫連云云,非常認真地看著赫連云云,最后將無名指和尾指一起按歸,說道:“還有你。”
這只握起來的拳頭,就是他的全世界。
殿中一時是安靜的。
他的視線和她的視線,在全世界的上空交匯。
趙汝成沒有再說話,赫連云云也沒有。
沉默蔓延在大殿中。
直到某一個時刻,旁邊冷不丁響起一個聲音——
“沒有我嗎?”
已經醒了很久的宇文鐸,這時候抬起頭來,很委屈地看向趙汝成。
天下霸國王都,都在保持獨有風格的同時,兼容天下。
當然,姜望迄今只待過三個霸國王都,尚不能一概而論。
顧師義請酒的地方在飛鴻軒,這是一座很有齊國建筑風格的酒樓。堂堂真人當然不會虧待自己,所以這也是至高王庭最好的酒樓之一。
姜望一手拎著一只酒壇,腰懸長劍,瀟灑地走上酒樓,進得雅間。
一路收獲目光無數。
相貌堂堂的顧師義,正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見得姜望這副樣子,便忍不住笑:“哪有赴宴還自己帶酒的?”
姜望隨手把酒壇子往桌上一放,坦然自若:“這是弋陽宮里的好酒,外間恐不得售,我特意帶來,給顧大哥品品。”
顧師義問道:“你剛才過來,店家沒有為難你?帶酒來酒樓,可是砸場子的行為。”
姜望笑道:“他們都認得我。就算不認得,問一問也就認得了!”
顧師義‘哦’了一聲:“差點忘了,你剛剛結束了一場名揚草原的戰斗。以一敵四,在蒼狼斗場對決牧國最強的四名神臨天驕。”
“顧大哥也知道啦?”姜望隨意地擺擺手:“虛名而已,不值一提。”
他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碗茶——但凡齊國風格的酒樓,就沒有不配茶的。而且是各色茶湯兼備,豐富得很。
姜望以前不怎么愛喝茶,在齊國呆了幾年,倒也不知不覺就習慣了。
先喝一口茶湯,讓自己在微苦之中略得幾分清醒,然后似不經意地道:“他們都是怎么傳的?”
“我給你讀一份蒼狼斗場出具的戰報吧。”顧師義取出一張邸報,放遠了看,念經似的:“天下第一神臨姜望,于蒼狼斗場,挑戰草原天驕。苦戰穹廬三駿四千余合,難進寸功。又戰當代‘忽那巴’,頻頻受挫……最后以微弱優勢取勝。”
姜望口里的茶湯噴出來。
“怎么?”顧師義瞧著他:“我還沒讀完顏度在此戰里的精彩表現呢——說起來你這也受挫那也受挫,左支右絀,疲于奔命,最后是怎么贏了的?”
姜望哈哈一笑:“具體情況還是以這份戰報為主吧,顧大哥你慢慢看。”
顧師義道:“啊。你現在是天下第一神臨了。”
姜望自己不會這么說。
至少比起能夠正面與天工真人對轟的凰今默,他自認仍然是要輸半籌的。
凰今默不死不滅,可以無限燃命,她的力量層次幾乎可以恒定在燃命的狀態,這是任何人都無法企及的優勢。
姜望可以身成三界,那并不恒久,可以仙念洪流,那更是用則兩傷。
當然在正常的、壽限五百一十八歲的神臨修士中,他的確可以稱得“最強”之名。現世雖然廣袤,天驕無數,但最多就是有人能在此境與他勢均力敵,如王長吉,如都在龍宮表示自己有底牌未出的斗昭、重玄遵……他們都有這樣的可能。
但不存在有人能戰勝他。
因為他已經確確實實,觸摸到了這個境界的極限力量。旁者最多并肩,不可能走到前面。
現在回想當初重玄褚良在點將臺同時指點他和計昭南、重玄遵的從容,那真是最早刻畫了他對頂級神臨的想象。彼時驚為天人,敬畏至今,但現在的他自己,也完全可以復刻。
不過這天下第一神臨之名,姜望自己認不認不重要。
草原人必須要替他認。
蒼狼斗場如果不坐實他天下第一神臨的名頭,那被他“艱難擊敗”的幾個草原天驕,此后聲名何從?
那可是穹廬三駿,那可是當代忽那巴,他們聯起手來,怎么可以輸給一個并非天下第一的人?
姜望道:“顧大哥當年獨闖赤龍潭,劍掃野狐社,稱名天下第一豪俠,那才是真正值得傳頌的天下第一。我如今不過是有些勇力,算得什么?”
顧師義笑了一聲:“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虧你翻撿出來。”
姜望道:“不是我簡單就翻撿出來,是你做過的事情,這個世界記得。”
赤龍潭、野狐社,都是赫赫有名的邪道勢力,為禍多年。顧師義一人一劍,將之掃除,才成為天下游俠的精神領袖。
人們尊敬他,不是因為他的強大,而是因為他的俠義。
顧師義看著他:“你不以勇力為恃,看來是有些人生理想了。”
姜望道:“還在想。”
“慢慢想。”顧師義拍開酒壇的封泥,輕輕嗅了一下:“你還很年輕,不必急于確立人生。”
姜望把酒碗排開,隨口道:“我也是這么想的。”
顧師義提壇倒酒:“你劍斬莊高羨的消息,已經遍傳天下。我方知你的郁結是什么。怎么樣,如今飲酒,能盡興否?”
上一次兩人相聚,姜望喝了三碗名為滄桑的酒。
只喝三碗,就不再喝一口,因為他還要往前走。
今天的姜望只是反問道:“顧大哥今日能盡興飲酒嗎?”
顧師義哈哈大笑:“好像不能!”
姜望沒有問他來草原做什么,只道:“當時陪顧大哥喝酒的那個人,現在還有聯系嗎?”
顧師義道:“那就是我們的最后一次見面了。”
“此后都不想再見?”
“不會再見。”
姜望頓了一下,道:“那太遺憾了。”
顧師義并不說話,只是端起酒碗,姜望舉碗相碰,一飲而盡。
又倒滿,又飲盡。
從弋陽宮里帶出來的兩壇酒,就這樣喝了個干凈。
顧師義起身道:“你不是想看洞真的風景嗎?隨我來!我當讓你見‘真’!”
姜望跟著起身了,才問道:“去哪里?”
顧師義黑金兩色的御風袍展在空中:“去宰了呼延敬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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