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零八章封禪從此無心愛良夜第一百零八章封禪←→:、、、、、、、、、、、、、、:xbiqugu
歐陽頡端坐在正堂,身后的緝刑鐵鞭,像是橫過他的官帽。
他皺著眉頭,是因為剛收到勤苦書院院長左丘吾的回信,其中信息太多,逐字揣摩。
他和左丘吾是有私交的。
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并不是什么秘密。
先前中央帝國清剿平等國的時候,左丘吾能夠那么快地押著院內教習先生鄭午婁名弼來投案,就有這方面的原因。
當然也是因為完全沒有線索能夠指向左丘吾和平等國有牽扯,再加上勤苦書院本身具備的影響力,以及這家書院一貫的持正姿態,才有這特事特辦。
左丘吾的回信,是針對他早先去信時的問題。
彼時從東海歸來,他驚見一蟲離身。彼刻急于參與鎮壓一真道,未能親身細究,卻也特意傳信給更有見識的人,以求真相。
他在景國內外都請托了人,但這方面總歸是左丘吾更讓人信服。
“……此蟲怪異如此,卻不顯名,我亦不聞,是人為抹去痕跡,匿世而隱。
“……我在調查此蟲時,似乎感到一種歷史的阻力。
“……后于學海浴心,登書山求索,窮閱舊典,乃得中古一殘章,錄有此蟲,細節略同。‘收為一線,張有腹心,七上八下十五翼,提心吊膽如人臟,其名人蟲也。’
“又近古仙師之典,《仙方經》有云:‘曳落天河,十五翅蟲。詭極人物,乃刻天鳴。’
“又《列國千嬌傳》有云,‘武帝戲天妃,詐以提心吊膽之蟲,以為閨房之樂。’……
“此般種種,互為驗證,雖不盡為信史,取以長短互合,是碎玉完璧,或可成憑——
“此蟲名人蟲,曳落族之所傳,其用不能確證,應有詐詭之功,能為天機之引。”
剝開這封信里其它的內容,核心信息就是這些。
當然,以左丘吾的風格,恨不得一個字掰成十個字用,信上也不會有太多的寒暄之類。無非是尋章引據,詳證的過程。
這封信讀到這里,歐陽頡便再不能坐住。
人蟲,曳落族,指向太明確了!
他感到有一張巨大的網,在海上戰場就已經鋪開,在景國以錢塘君伯魯垂釣的時候,他這個緝刑司大司首,也觸及了別人的釣鉤!
或者比那更早……
天下一局棋,人人在局中。
但無論如何,事后的追究已經無用。
現在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個,現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中央天牢!
距離人蟲沾身的那一日,雖然并沒有幾天,但在如此緊要的事態里,已經算是耽誤了很久——一真道首宗德禎都已經伏誅了,這場針對一真道的大清洗,都已經進入收尾階段。他這個緝刑司大司首,都可以停下來,坐在這里看信了!
他自己另外找人查閱的各種異蟲資料毫無結果。
針對那條飛蟲的搜尋也杳無痕跡。
而左丘吾的回信,來得實在很晚。
最可怕的事情……或許已經發生!
就在這個時候。
歐陽頡心有所感,抬起眼睛,便在往來堂院的人流中,瞧見了道臺司首黃守介。其人正好離開他所在的官室,大步向這邊走來。
怎么說呢。眼前這人的確是黃守介,但又絕對不是黃守介。
身體還是那個身體,但動作,眼神,甚至氣質,都有太多不同。
最明顯的一點——黃守介心思深沉,很擅掩飾,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絕不會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他的上司!
為何都不好好地了解一下黃守介,就這樣放肆地走出來啊?
在歐陽頡這般久于刑名的宗師級人物眼中,這無異于鬧市裸奔,顯眼得很。
在他的辦案經歷里,不知有多少蠢貨,自負神通手段,卻敗于一句話一個眼神——蠢貨從不汲取教訓。
不是占據其身,就等于替換其身!
“黃道臺!”
歐陽頡對自己的判斷有絕對自信,行動也非常果決,在這一聲稱呼喊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動手。目縱神光殺神意,舉鋒橫絕在庭中。
但他同時也聽得一聲“歐陽總長!”
嘭嘭!
他的心臟忽然跳動。
咚咚!
忽然金戈鐵馬戰鼓鳴,他竟生出膽怯!
而后是忐忑,扭捏。
他的道軀仿佛分為兩截,一半使勁往上,一半拼命往下。
提心吊膽啊。
七上八下。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一個事實——
人蟲并沒有離開。
或者說那次離開的只是人蟲的形象,不是人蟲的意義。
從開始到最后,人蟲的目標都只是他這個緝刑司大司首而已。
無論他怎么自查,都查不出問題。
因為真正的危機,要等到此刻再爆發。
人蟲于他本無害,所以無從察覺,真正要影響他的,是另外一個不在眼前的存在。
他忽然就明白了左丘吾寫在信中的那句話——“我在調查此蟲時,似乎感到一種歷史的阻力。”
那種阻力是真實存在的!
一切的機緣巧合,都是早有安排。
不是左丘吾查資料查得慢,也不是他歐陽頡見識太貧瘠,是他對人蟲的認知,絕不可能在這一刻之前得到。
冥冥中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力量,描寫了這樣一個過程。其中自有邊界,誰都無法逾越。
無論什么樣的意外,都不能影響它實現。
而這,不正是那一位的手段嗎?!
祂何時竟然松動了封印,竟能釋放這般近于奇觀的力量?
心中有萬頃波濤正洶涌,手卻撐著椅子,未能起身。
就是這一下失控,歐陽頡的目光已經被黃守介的目光剖開。他的眼神一霎渙散,而本欲站起的道軀,也因此落下,坐回了那張代表天下緝刑司之總長的大椅上!
穿行在堂院的緝刑司吏員們,只看到司內兩位首腦人物,彼此熱情招呼,親如手足兄弟,暗暗感慨大人物們的場面功夫。
黃守介大步往前,徑去堂內禮敘:“總長,正好您也在衙中,下官有要事容稟!”
他就這樣走到了歐陽頡的面前,端正一禮,假做耳語姿態,附耳片刻后,便抬起手來,摘下了歐陽頡身后所供奉的那支緝刑鐵鞭。
“謹遵總長之命,我當親為此事!”
黃守介對歐陽頡行了一個規整的官禮,而后道:“那么下官就不打擾了。這段時間您傷神太過,好好休養幾天,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
他帶著緝刑鐵鞭往外走,恭恭敬敬地退出來,雙手抓著門環,將正堂的大門緩緩拉上。
星光月光澆不進緝刑司的燈光。
這座皇城三司里最堂皇最威嚴的衙門,就在歐陽頡渙散的眼神里,緩緩闔上它的風景。
偌大府衙人流如織,但沒有一個吏員,敢近前來聽。
歐陽頡靜默在他的正堂中。
緝刑司大司首親自跟道臺司首交代的事情,誰有那么硬的腦袋,能夠扛得住風險?
可以預見的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會有人來打擾歐陽頡。
黃守介想了想,把堂前的法繩也取下了,站在已經緊閉的大門前,吩咐道:“去兩個人,把案犯樓江月押過來,本官奉總臺之命,要親自押送她去中央天牢!”
歐陽頡堂堂緝刑司大司首,身具絕巔修為,是在整個中央帝國范圍內,執掌最高刑權的人。
哪怕是神俠,也不可能在天京城毫無聲息地將他殺死。
想像控制黃守介一樣控制他,也絕無可能。
哪怕有同樣的條件,同樣的機會,歐陽頡和黃守介的份量完全不同,所受到的關注也壓根不在一個層級。
現在把他控制下來,鎖在緝刑總長的座位上,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一步。
這可是中央帝國的核心區域,核心位置,核心人物!
而黃守介要的,本來也不是歐陽頡的性命。他需要的緝刑鐵鞭,已經握在手中。
很快便有兩名資深執司,用囚車裝了樓江月,將她推至堂院中來。
囚車外面還蒙了一層布,以蔽囚犯之貌,不使失顏。
緝刑司當然不是對犯人這么友好的地方……但這畢竟是樓約的女兒,歐陽頡親自去御史臺接回來的囚犯,他們不用轎子抬著,已經是很守規矩了。
黃守介淡淡地看了囚車一眼,很自然地道:“此為總長交代下來的公務,倒也不用特意叫人。就你們兩個帶路,咱們往中央天牢走一遭。”
如此就避開了不熟悉自己親信的問題,且真找熟悉黃守介的親信隨行,還容易暴露。
這些個鷹衙獵犬,狗鼻子都靈得很。
他又道:“衙中有什么緊要事情,先轉與其他兩位道臺。事不能決,就等我回來處理。不要打擾總長。”
屬吏皆低頭應聲。
兩名執司很高興地將囚車抬進緝刑司的官車中,駕著這輛馬車往中央天牢去。
“皇城三司”說起來像是一個體系,實則各自為政,完全不同。但這么多年來彼此合作,也算是知根知底。
樓江月的身份和罪責,注定她要往中央天牢最底層走。
緝刑司的馬車停在中央天牢外,緝刑司的囚車停在中央天牢里的第一道門,緝刑司的兩名執司停在第三道門。
一行人一層層地被剝去。
這最底一層,只有黃守介帶著樓江月走。
門口那鎖在石盔里的守衛,只叫他們一直往前走,再沒有別的指示。
嗒!嗒!嗒!
恒定的滴漏聲,像是殘酷的刀削。
關押在這里的人,都在被時間凌遲。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走一條深幽不知盡頭的路,唯有滴漏到永遠,悶得人們想要捏碎自己的心臟。
所幸樓江月是行尸走肉,黃守介更百無禁忌。
他們慢慢地往前走,直至深沉黑暗中,走出極瘦的佝僂的桑仙壽。
天子寬赦了樓江月的死罪,予之無限的刑期。
這當然無法給出一個明文的命令。
但執掌中央天牢的桑仙壽,自然是知曉這結果的,也愈發能夠掂量樓約的份量。
緝刑司畢竟不是專門關押囚犯的地方,把樓江月移到中央天牢里來,算是順理成章。
雖然桑仙壽事先并沒有接到通知,但一名道臺司首親自領著犯人過來,在規矩上也并沒有問題。
“黃道臺。”桑仙壽陰惻惻的聲音響起:“真是稀客。”
“希望下次不是我自己來。”黃守介看了看他:“案犯已經送到,請桑大人驗明正身。”
“沒有問題。確實是……樓江月。”桑仙壽道。
“那我就告辭了。”黃守介說著便轉身。來得很干凈,走得很干脆。
沒有任何一個人,愿意在中央天牢里久留,道臺司首也不例外。
樓江月始終低頭垂發,不動也不言語,仿佛已經死去,但畢竟還活著。
見慣了一心等死的人,桑仙壽倒也不會覺得稀奇。
他只是站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黃守介離去,直到確定沒有任何意外發生,也便收起了一直系在指間的獄鈴——當然不是針對黃守介,而是對于任何一個走到這里來的人,他都會保持足夠的警惕。
他所傳輸的神念,只要有片刻的中斷,獄鈴就會響起,整座中央天牢都將封閉。天牢落成以來的最高警戒,就會發生。
無論何時,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這里都始終留存最充足的準備,以應對最莫測的危險。
當然,這危險從未發生。
他桑仙壽,也只是一個看門人。
樓約的女兒送到這里來,實在是個麻煩。不僅不能折磨,稍微出點什么事情,還要擔責。
中央天牢豈是什么療養地?
實在難找到一個不那么痛苦的地方。
桑仙壽“哎”了一聲,扯過樓江月身上的鎖鏈,就這樣帶著她,往黑暗里去。
鎖鏈聲,嘩啦啦。
滴漏聲,嗒,嗒,嗒。
即便是在中央天牢的最深處,也不永遠屬于黑暗。
在每天固定的時辰,啟明星亮起的時候,光就會出現。
好巧不巧,恰是此時。
恰恰是桑仙壽扯著樓江月,走入黑暗的這一刻。天京城的夜晚,迎來了啟明。
中央天牢最深處的漆黑的穹頂上,有一縷唯一的光,就這樣發生了。透過細窄的柵欄,投在地上,是一個非常漂亮的“井”字。
它的漂亮并非因為字形結構,而是因為它在某種意義上,代表這個地方唯一的希望。
人間事,天不知。
井中月,知何年?
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月流逝了。
光陰逐夢!
像從前的每一年,每一天。天光出現,只在一隙時。
這個“井”字,也逐漸地黯淡了。
在徹底消失的那個瞬間,于“井”字正中的那個口子里,便有兩個景國文字閃現。這兩個最接近道文的文字,寫的是……“封禪”。
此二字,隨光而來,也隨光隱去。
周而復始,日復一日,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從不變更,仿佛永恒。
但意外發生在今天。
“仿佛”這個詞語非常有趣,是“似乎”,是“好像”。
但又像是在說……“偽佛”。
仿佛并非真佛也!
所以仿佛永恒的感受,不成真。
黃守介今天來到此處,帶來了緝刑司供奉了近四千年的緝刑鐵鞭。
此鞭乃景太祖姬玉夙所親授,代表中央帝國最高刑權——無拘俗道,不論王親!
亦是……這個時代的力量,這個時代的聲音!
在那個“井”字徹底黯淡之前,嚴酷鞭影只是一橫。落在井口,如井中觀月橫杈的枝影。
于是那“封禪”兩個字,無聲地分開,也無聲的碎滅了!
這不是祭天祭地的“封禪”。
而是——
“封”印了“禪”!
感謝書友“愿愛不朽”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837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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