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八年五月庚戌(十八日)。
權知開封府蔡京、開封府判官胡及、推官李士良,坐貢院失火,救火不力,各罰銅八斤;承議郎、給事中兼侍讀蔡卞、起居舍人朱服各降官一級,以貢院失火特罰。
正議大夫、禮部侍郎李定,連降五級,自正議大夫,責授朝議大夫。
相當于是過去的文散官階,從六部侍郎直降到太常寺少卿、司農寺少卿或者尚書左右司郎中。
對文臣士大夫來說,這已經重貶了!
但這還沒有完!
御史臺方面旋即上奏了大量彈章,挖了這么久的黑料。
被關在御史臺里的李定也想清楚了。
干凈利落的承認和交代了大量罪行。
禮部、戶部興高采烈的和過年一樣。
因為李定承認,他在禮部、戶部任職期間,貪污挪用了大量公使錢。
你問他到底挪用、貪污了多少?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反正就是挪用、貪污了。
于是禮部報告,雖然賊臣李定只在禮部上了五天班,但已經喪心病狂的挪用、貪污了一萬多貫!
而戶部更是開開心心的報上了一個八萬貫的數字。
一次性就把戶部公使錢的虧空,都給填上了。
與此同時,李定還認下了,烏臺詩案的時候,編造、誣陷、詆毀大臣的幾乎所有罪責。
那些但凡他能背的罪名,他現在一個人全扛下來了。
背不下來的,他就甩鍋給已經死了的王珪。
說都是王珪脅迫他,指使他干的。
除了烏臺詩案其他元豐時代,他參與的大案,他也全部認了罪,順便把責任都丟給王珪——全部是王珪逼著我做的!
李定這么懂事,有司自然是高抬貴手了。
所以,最后都堂上報,宰執們商議的結果是——朝議大夫李定,當坐貪污、構陷等罪,編管某州居住。
自仁廟親政以來,再無待制級別的重臣被剝麻,就連編管也是寥寥無幾的。
待制級別的重臣,一般最高的懲罰措施就是安置居住。
都堂宰執們這么報,自然是擺出了姿態來。
同時也是給兩宮一個推恩的機會。
不然,直接報安置居住或者除名勒停,兩宮怎么法外開恩?又如何彰顯兩宮慈圣?
而現在的兩宮,也不是剛剛聽政的時候了。
她們各有一個翰林學士可以當幕僚,向她們介紹國家故事、典故。
所以,這個事情一報,她們就大概明白了。
然后,又問了趙煦的意見,最終拿出了最后的處置方案。
朝議大夫李定,貪污、瀆職、構陷大臣,詆毀大行皇帝德政,罪大惡極!
但姑念朝議大夫李定,尚存一絲良知,認罪、悔罪,從寬發落,責貶越州團練副使,英州居住,不得簽書本州公事。
于是,李定在千恩萬謝中,被派出的官吏押送著,踏上了前往英州的道路。
他要是運氣好,或許還能在幾年后,得到恩詔赦免,換一個條件更好的地方居住。
此外,他保留了一定的體面。
比如說,準許他向朝廷上書,準許他和他的家人一起居住,俸祿雖然減半領取,但允許他在英州開墾土地,準許他在英州講學。
也就是說,趙煦在這里開了個口子。
給他一個將來做狗的機會!
同時也保留了他,通過講學,積累名聲,然后被恩詔赦免的可能。
畢竟,李定還是有些東西的。
不能浪費!
不過,那也起碼是好幾年以后的事情。
處置完李定的事情。
兩宮擁著趙煦在延和殿便殿,接見了要陛辭返回許州的元老韓維。
韓維這次陛辭,沒有和趙煦上上輩子那樣,對新黨和王安石進行無差別攻擊。
更沒有給司馬光歌功頌德,甚至帶頭對章惇起草的那一封‘求直言’的詔書進行攻擊。
恰恰相反,他幾乎沒有提及任何國家政務上的事情。
只是按照著流程,說著許州府的事情,并和兩宮要了些優待和特殊政策——譬如準許他在許州,不需要和都堂報告,就可以調整青苗法、免役法、保甲法的權力。
對這些請求和優待,兩宮自然是一一應允——此乃元老特權!
熙寧變法的時候,韓絳、富弼、文彥博出知在外,都擁有這些特權。
在陛辭禮儀將要結束時,太皇太后循例問道:“未知愛卿,于國事可有進言?”
韓維當即奏道:“兩宮慈圣保佑擁護皇帝陛下,推恩天下……”
他說著,就看了看那位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沉默的少主,拜道:“皇帝陛下躬行大行皇帝遺命……”
“廢惡法,逐小人,與民更始、休息,天下歡欣,喜不自勝……老臣本無所言……”
“然太皇太后、皇太后不以老臣老朽,垂詢老臣于殿中……老臣惶恐……”
“乞下詔禁中國銅錢出關……”
兩宮在帷幕中對視了一眼,然后太皇太后便道:“韓卿之意甚好!”
“我朝錢貴,正當如此!”
乃命人將韓維奏請下有司,限期半月,恢復嘉佑錢禁——私帶銅錢出關者,五貫以上處死!五貫以下刺配流放。
趙煦則依舊不發一言。
他知道,自大宋立國以來,雖然想盡辦法的增加了銅礦開采,甚至在四川、陜西,鑄造鐵錢流通。
然而,錢荒依舊是大宋王朝的痼疾!
即使自熙寧開始,趙煦的父皇就通過在天下各地,大量增加鑄錢的錢監。
使得每年鑄錢的數量超過了五百萬貫。
可大宋商品經濟的發展速度,以及整個已知世界對大宋銅錢的歡迎和接受程度,依舊讓大宋深陷錢荒,也就是現代經濟學所稱的:貨幣供應不足。
在熙寧變法之前,大宋王朝只能強行對銅錢實行禁止令。
但沒卵用。
所以熙寧變法,才開放錢禁,改為銅錢出關征稅。
每一貫銅錢出關,國家抽稅五十文。
王安石的想法是——攔是攔不住的,銅錢貿易的利潤,與其讓走私商賈賺了,不如讓國家來賺。
然而,這毋庸置疑,加劇了大宋自身的錢荒。
在貨幣供應量不足的情況下,通貨緊縮,已經成為了大宋經濟的夢魘。
上上下下的人,也都知道,錢荒正在毒害大宋。
雖然他們不知道什么是通貨緊縮,但可以從身邊感受到,銅錢的缺少對商品經濟的傷害。
自然,想要恢復錢禁的呼聲,不絕于耳。
可問題在于——大宋連私鹽都消滅不了,還想消滅利潤更高、獲利途徑更多的銅錢走私?
做夢吧!
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
假如背一袋銅錢,到邊境另外一側,就能用遠比大宋更低的價格,買到牲畜、香料、象牙或者其他利潤很高的商品。
傻子都會賭一把。
所以,趙煦知道,韓維這是在做無用功。
解決錢荒,只有一個辦法——繼續加大貨幣供應量。
起碼讓每年鑄錢量再翻一倍,達到一千萬貫的水平。
才能勉強滿足大宋自身商品經濟的需求。
至于想要充當世界銀行,為全世界提供金融潤滑?
兩千萬貫的年鑄錢量,或許才能勉強湊合。
這可能嗎?
不可能!
開礦冶煉技術,已經差不多到天花板了。
只能等待技術突破,特別是采礦技術的突破。
好在,趙煦曉得,現在在沈括手里,就有著一門可以暫時緩解錢荒的技術。
“要不要提醒一下?”趙煦想了想,就放棄了這個打算。
假若沈括連這種事情都需要他去提醒。
那還要他沈括做什么?
“沈提舉……”
沈括正在伏案寫著東西,就聽到了院子外,嚴守懃的聲音。
他連忙起身,走出門去。
他雇的下人,已經將嚴守懃請了進來。
“嚴提點……”沈括看向嚴守懃身后跟著的幾個年輕的內臣,問道:“這是?”
嚴守懃微笑著道:“恭喜沈提舉……”
“皇太后對提舉上書所言專一制造軍器局之事,深以為然,大家更已親筆批示……”
他說著就將從宮里面帶來的天子批示,交到了沈括手中。
“提舉以后,可以在專一制造軍器局中,便宜行事了……”
沈括連忙躬身從嚴守懃手中接過那少主在他上書的文字上的批示。
他小心的看了一遍,看著文書上,那端正的御筆楷書批示:可,命提舉專一制造軍器局沈括便宜行事!著通見司,自今以后,沈括上書,直送御前!
這讓沈括放下心來。
他看向那幾個跟著嚴守懃的內臣,問道:“那這些又是?”
嚴守懃微笑起來:“大家擔心提舉一人太過操勞,便讓這些小黃門到提舉門下聽從驅策……”
沈括秒懂!
于是立刻表態,對著皇城方向拱手:“天恩浩蕩,臣括無以為報!”
嚴守懃揮了揮手,對著那幾個跟著他來的內臣說道:“都上前,給沈提舉行禮吧!”
“往后爾等就在專一制造軍器局中好生聽令,仔細著做事!”
“唯!”內臣們齊聲答道,然后到了沈括面前,紛紛行禮拜道:“下官等見過沈提舉,往后還請提舉隨意驅策,任意吩咐……我等無有不從!”
沈括連忙道:“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他知道,這些人即使少主派來幫他的,也是放在他身邊的眼線,更是少主讓他訓練、教授的。
而正好,他也需要一個途徑,讓深居大內的兩宮、天子知道,他沈存中是個有能力,想上進,且很聽話的大臣!
這一章刪了好多好多
主要是這個北宋錢荒和貨幣的歷史,刪掉了大部分。
嗯,等今天更新完了,我出個單章說一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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