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旗牌高舉,儀仗如林。
章惇騎著馬,在左右護衛下,來到了北件城之前。
狄詠已經率著北件的土官、將佐出迎。
“末將恭迎經略相公!”狄詠恭身而拜。
土官們蜂擁向前,紛紛拱手:“下官等,恭迎經略相公!”
目前來說,隨著宋軍在戰場上節節勝利,整個交趾北方,都已經倒向了大宋。
就連富良江以南,尚未被戰火波及的江南平原地區,也有豪族遣人來與大宋交通。
這很現實,也很尋常。
大部分豪族、土官,千百年來都是這樣的。
誰贏,他們就幫誰!
現在,大宋在戰場上穩站上風。
自然,土官、豪族們就會用腳投票。
何況,大宋對他們是真的好。
承認他們的地位,授予他們正式官職,賜給官印、告身。
還不要他們納稅,甚至,肯拿錢買他們的糧食。
侗丁們上陣殺敵,若有首級,也是當場兌現賞賜。
黃橙橙的銅錢,一把一把的撒下去。
侗丁們眉開眼笑,只恨不得為大宋官軍沖鋒陷陣。
土官們就更開心了。
大宋太皇太后的親叔叔,不僅僅承認他們了他們的忠臣身份,還認可了他們的族譜。
一個個搖身一變,成為了歷代名臣之后。
某些膽子大的,甚至直接攀附三姓九望。
所以,如今的狄詠大軍,壓根不是在外線作戰,而是在內線作戰。
糧草、藥材,甚至箭矢什么的,有大約一半,都可以在本地直接獲得。
尤其是糧食,大部分都可以在本地獲取。
這讓廣西方面的后勤壓力,直接降低了一個數量級。
基本上,只要將軍需物資、藥材、銅錢、鹽巴、茶葉運到前線就可以滿足大軍。
沒了糧食的損耗,苗時中的壓力大大降低。
這些,章惇在來的路上,就陸陸續續的通過了各種軍報、腳遞、文書知悉了。
所以,他看到出迎的土官們,立刻微笑著下馬,一一扶起他們:“諸位皆朝廷忠臣,社稷棟梁,此番王師南征,多賴諸位襄助,本官必上表朝廷,為公等請功!”
南征,順利的不像話。
以至于章惇到現在都還有些恍惚。
此番進軍,宋軍在跨過邊境時,兵力只在四萬上下(狄詠五千人、田仕儒兩千思州兵入廣源,蘇子元將兵三千入思瑯州,欽州、廉州合兵三千入蘇茂州,儂家合莫家等廣西土司兵萬五千上下,合圍廣源)。
但在跨過邊境的時候,宋軍兵力就膨脹到了六七萬!(廣源儂氏舊部,起兵五千來助,思瑯州劉引將兵三千,襄助蘇子元,蘇茂州張衍出兵兩千,為欽州、廉州前導,門州王靜遣其三子,各自將兵一千五為宋軍保護側翼,其他各地土司,紛紛起兵或為宋軍轉運糧草,或協助宋軍行動。)
而現在……
保守估計,宋軍兵馬在十萬上下。
其中六萬以上,都是交趾北方的土官、豪族兵馬。
雖然大部分都是沒有什么陣仗經驗的侗丁,屬于烏合之眾,指揮更是亂七八糟,互不統屬。
彼此之間,甚至頻繁的出現火并、斗毆。
但就是這樣一支七拼八湊的軍隊,已將交趾北方大部分地區,都拿了下來(雖然大部分地方,根本沒有發生戰斗,就是當地土官,把交趾派來的官員一殺,當地的讀書人一清洗,然后就宣布歸義大宋,奉表稱臣)。
而且,還將交趾北方主力,都給圍住了。
就在昨天,蘇子元派人快馬來報:王師已克七源城,交賊偽七源州知州、刺史等皆死,斬俘賊兵萬余。
只能說,交趾兵馬確實暗弱!
他們過去能阻擋王師,靠的全是地理、氣候。
如今,攻守之勢異也!
擁有地利、人和優勢的變成了大宋。
交趾敗亡,自然是可以想象的。
土官們聽了章惇的夸贊,紛紛再拜:“能為官家效死,乃是下官等的福氣!”
更有戲精淚流滿面,哭著說道:“列祖列宗啊!不孝子孫,終于等到了王師南下,再見天子大臣矣!”
章惇只能是微笑著,一一扶起這些家伙。
更走到那戲精面前,將之扶起來,溫言相勸:“公能知大義,歸附朝廷,當可無愧祖宗!”
然后他問道:“未知公之先是?”
那人擦了擦眼淚,昂首傲然說道:“下官之先,乃故大唐工部尚書韓公諱愈老大人!”
章惇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韓工部?
那可是大宋所有文人士大夫的偶像!
大宋文壇的古文復興運動,就是打著韓工部的旗幟開始的。
你確定嗎?
你有證據嗎?
這人也是臉皮厚,面不改色的道:“當年,先祖貶嫡嶺南,于潮州教化百姓,乃生吾之祖諱德公,德公遷廣南,居于欽州,后避戰亂入交州……”
好吧!
果然是攀附。
但……章惇是個現實主義的人,所以他根本不計較,直接道:“原是韓工部之后,失敬失敬!”
所有土官,頓時眉開眼笑。
我們現在既有大宋太皇太后的親叔認可,也得經略相公承認。
那,我們就確實是中原名族,世家大姓之后!
門閥世家,在大宋早已經銷聲匿跡,所謂三姓九望更是已無影無蹤。
但在交趾,依然是深入人心,令人仰慕的豪門。
這就好比是現代的那些歐洲大牌。
雖然,老歐洲早就破敗了,無論技術、經濟、工業,都已經掉隊。
可全世界依然有無數人,肯溢價買他們的牌子。
這就是逼格的影響力。
而門閥世家,曾主宰中原千年。
他們雖然在中原,被五代的戰火,碾成了粉末。
但整個世界,依舊有無數人,肯為之買單。
明州的商賈,經常出海去日本、高麗。
船上的水手抵達目的地后,經常會被當地婦女引誘,從而和對方發生關系。
而這些人的丈夫,甚至就是在門外聽著的。
甚至傳說中,還有日本婦女,漂洋過海到明州、福建等地,與當地士人度種的故事流傳。
這就是漢唐余威,留給大宋的遺澤。
章惇作為福建人,他自是聽說過不少故事傳說。
所以,他只是稍微驚訝,就適應了下來。
然后就在狄詠等人的簇擁下,進了北件城。
當日,章惇在北件設宴,與諸土司飲酒。
席間,自是溫言軟語,平易近人,充分展現了章惇做事用人的特點。
他這個人,對自己人,從來都是溫柔、體貼的。
不然他也不會有那么多朋友。
可對敵人,他從不留情,冷酷殘忍。
哪怕冒天下之大不諱,也要趕盡殺絕,不留后患。
李常杰穿著甲胄,遠望著那些在遠方的丘陵之中巡弋的宋軍騎兵。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那密布血絲的眼中,滿是絕望。
“太原城,還是沒有援軍來嗎?”他低聲問著在他身邊的親弟弟李常憲,也是跟著他南征北戰的心腹。
李常憲搖搖頭:“自從五日前,最后一位從太原城來的使者,抵達我軍營壘后,太原城就已經和我們失去聯系。”
“就連太原城是否還在大越手中,也不知曉!”
李常杰沉默的看著那些宋軍騎兵,在他的視線中,巡弋著的身影。
老實說,宋軍騎兵并不多。
估計不超過一千五百騎,但他們就像一條條黏人的毒蛇,時時刻刻巡弋著、游擊著、逼迫著李常杰,讓他渾身難受,偏偏又找不到辦法。
因為去的人少了,騎兵稍微一引誘,就可以將這些吃掉。
若去的人多了,陣仗太大,還沒出營,宋軍那邊就已經知道了。
等李常杰準備好了,宋軍也準備好了。
近萬的宋軍,帶著幾萬地方土司武裝,嚴正以待。
于是李常杰和他的軍隊,陷在戰不能戰,退不能退的尷尬境地。
數萬大軍,人吃馬嚼,帶來的糧草,已經不多了。
更要命的是——飲水也開始缺乏。
他們用盡辦法,鑿井、挖泉眼,也無法在自己營壘控制范圍內,提供足夠數萬人以及牲畜的飲水。
尤其是那二十頭戰象,每天都要喝掉近千人份的飲水。
于是,李常杰不得不組織人手,冒險前出營壘,前往附近的一條小河取水。
而這常常是一個致命的陷阱。
宋軍騎兵,忽然出現,一個沖鋒,派去取水的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除了水,人畜糞便在山上和營壘堆積,也讓李常杰和他的軍隊,陷入了可怕的境地。
無法及時清理掉的人畜糞便,吸引來無數蒼蠅、蚊蟲。
士卒生病的越來越多。
再這樣下去,宋軍不來攻,他們自己就會完蛋!
必須突圍了。
李常杰知道的,他必須率部突圍。
從太原出發時,他麾下有三萬大軍,加上四萬左右的青壯。
如今,經過七八日的圍困和鏖戰后,士卒與青壯,損失已超過一萬五千。
主要損失,來自那一夜的夜襲。
宋軍騎兵踏營,讓近萬人互相踐踏而死,傷者不計其數,這些傷者里又有三千余青壯,在隨后的日子傷重不治(其實根本沒有得到過治療,在這個時代,大多數士卒負傷后,是幾乎不可能得到什么有效治療的)。
雖然這些死者,絕大多數都是民夫青壯。
真正死于那一夜混亂的士卒,不到三千。
可對李常杰和他的軍隊的士氣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自那以后,直到現在,他的軍隊都沒有膽量正面直面宋軍。
平時,稍有風吹草動,軍中就躁動不安。
特別是每到晚上,只要宋軍騎兵的馬蹄聲,在某個地方響起來。
很多人都會嚇得不敢入睡。
尤其是青壯們,日夜惶恐,生怕宋軍再次踏營。
可是,別說是突圍了。
自古以來,敵前撤退,就是一件難到了無數將帥的大事。
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何況是陷入敵人重圍的軍隊?
所以,李常杰回頭看向李常憲,道:“阿弟啊,為今之計,恐怕只能丟卒保車了。”
李常憲點點頭,這是現在軍中將校的共識。
事實上早在數日前,宋軍踏營后的那一天,就已經有人提出,舍棄青壯、輜重,全軍立刻脫離接觸,南撤到太原。
但,這樣做的后果必然是損失慘重,全軍得以南返者,十不存一是必然的結局。
所以,被李常杰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因為他當時還有希望。
他還在期待來自太原或者升龍府的援軍。
他還想帶著自己的主力,回到太原。
他舍不得將自己的部隊,丟在這里。
因為李常杰知道,他一旦這樣做了,對整個大越的士氣的打擊,都是毀滅性的!
很可能,從此將再也沒有人敢正面挑戰宋軍。
望風而逃甚至不戰而降,將成為無數人的選擇。
李常杰是驕傲的。
他自然是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現在,他沒有選擇了。
因為,太原的聯系已經被徹底切斷了。
營中病卒日多,糧食、飲水都已經短缺。
再猶豫下去,整支軍隊都會不戰而潰。
對面的宋軍,或許就等著他們自我崩潰!
所以,必須突圍,必須將有生力量帶回太原城,然后撤回富良江,依靠富良江天險與宋人對峙。
等待雨季,等待暴雨,讓瘴癘和疾病,教訓那些狂妄的宋人!
“阿弟,營中食物、飲水還有多少?”
“食物倒是還有不少。”李常憲答道:“雖然糧食已經只有不到千余石,但我軍軍中尚有牲畜一萬上下,足可再撐一些時間。”
此番出征,李常杰帶走了太原及附近數州的幾乎所有可抽調的牲畜用來轉運輜重。
出發時,牛、驢、騾馬加起來足有兩萬。
甚至還有數百匹無比寶貴的戰馬。
然而,從太原出來后,十余日時間就只剩下萬余了。
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因為那一夜的混亂而走失掉了。
“但飲水,已經不多了,山上泉眼和山下挖掘出來的水井日漸干涸,若再不下雨,全軍都要陷入干渴。”
“山下的水井,姑且不管,但山上的泉眼,從現在開始,阿弟率老夫親信心腹,專門把守!”
“從現在開始,山泉之水,只能供老夫從麻令帶回來的那四千精銳以及戰象營飲用!”
“諾!”李常憲拱手應命,但臉上多少有些沮喪。
他們兄弟從麻令帶回來的那四千精銳,已經是大越國如今最敢戰,戰斗經驗最豐富的軍隊了。
若喪在這里,那么,大越國其他軍隊,恐怕都將沒有再面對宋軍的勇氣。
可,要突圍就必須要有一把尖刀。
這把尖刀,只能讓精銳來做。
讓麻令軍和戰象營決死沖鋒,擊潰圍困的土司兵,打開一條通向太原的生路。
李常杰看著李常憲的神色,自然清楚自己的弟弟在想什么?
他對李常憲道:“阿弟,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認真的看向李常憲:“突圍之日,老夫將親率戰象營以及其他各部,向太原方向突圍。”
“吸引宋軍注意力,阿弟則率麻令之兵,一路向南,不要回頭,沖向富良江,只要到了江邊,尋到崇賢候的巡弋船隊,阿弟就安全了。”
“阿弟到了升龍府,請待我向天子請罪!”
“我李常杰,狂妄自大,輕敵冒進,致使大軍被困,喪師辱國,罪大惡極……”
“但大越國,必將存續下去!”
“務必告訴天子,謹守富良江,不可讓宋軍在富良江建立船塢!”
“只要堅定守住富良江,大越就一定還有希望。”
只要天降暴雨,一切都會好起來。
到時候,北兵成片病倒,大越再和上次一樣說些好話,服下軟,北兵自然撤退。
“阿兄!”李常憲幾乎失聲。
他知道的,這是李常杰在用自己做餌,換他和他的麻令軍一條生路。
李常杰連忙搖頭,示意他不要驚動外人。
“老夫深受皇恩,受先帝托付,天子信任,卻不能報答,反而連累君上,有辱國格!”李常杰望向那遙遠的富良江。
他想起了十余年前的往事。
十余年前,宋軍也和現在一樣摧枯拉朽,百戰百勝。
但那又怎樣?
天降暴雨,北兵多死。
“南國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天書,如何逆虜來侵犯,汝等行看取敗虛!”李常杰再次念起這首當年他在危難之際,所做的詩文。
眼中漸漸露出堅毅的神色。
是的!
大越國有天佑!
這一次,宋軍還將上次一般,他們可以在戰場上,百戰百勝,但一定會敗在瘴癘疾病面前。
念著詩文,李常杰就對李常憲道:“阿弟,召集麻令軍各部將佐,交代下去,做好準備,后日凌晨,老夫將兵吸引宋軍之后,一路向南,直奔富良江,不要回頭!”
之所以選擇后天凌晨這個時間點,是因為再拖下去,大軍就會因為干渴而陷入崩潰。
至于為何不是明天?
因為,大軍需要時間,做好準備。
特別是戰象營,需要象兵們調整戰象們的狀態。
只有這樣,才能在發揮出戰象的作用。
望著遠方,那些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宋軍騎兵,以及那些山巒之下的營壘。
李常杰相信,只要戰象們發揮出色,集中一個方向,突入宋軍之中那些脆弱的土司營壘。
然后他再率其他人,趁勢突擊。
必然給宋軍造成大亂,甚至可能出現奇跡——象兵得到神佛庇佑,一舉踏碎營壘,擊潰土司們的兵馬的話,說不定還有希望擊退宋軍,他還有可能率兵在戰勝后,緩緩撤退,與宋軍脫離接觸。
但,這個希望和可能性太渺茫了。
李常杰對此并不抱有期待。
他能夠率軍死戰,拖住宋軍,給李常憲突圍爭取時間和空間就已經不錯了。
而他?
只希望在死之前,能盡可能的拖更多宋軍同赴地獄!
升龍府。
李乾德站在這座城市的城頭上,遠望那滾滾富良江,洶涌的奔向大海的方向。
“江北,還是沒有太尉的消息嗎?”他再一次問著他身邊的人。
所有人都搖搖頭。
“陛下……”負責富良江防御的崇賢候李太德,低聲說道:“臣弟派去江北的探子報告說,江北各地皆反。”
“諸州刺史、都監、知州,皆殺朝廷官員,舉兵響應北軍。”
這是一個對交趾人來說,前所未有的事情。
過去,北朝也不是沒有打過交趾。
但,北方的土官、豪族,卻從未出現過像現在這樣,群起響應,紛紛舉兵的事情。
江北的交趾統治幾乎是在短短的半個月中,就在宋軍兵鋒面前土崩瓦解。
那些過去在升龍府面前,畢恭畢敬,發誓效忠的土官、豪族,紛紛對著升龍府的監軍、官員揮起屠刀。
根據一些從江北僥幸逃回來的人說:各州知州、刺史,捕殺士人,屠戮官吏,日盛一日,竟有農戶因家中藏有朝廷法令、書冊而為其屠戮者。
而升龍府已經不需要這些人來告訴他們,江北在發生什么樣的慘劇了?
因為,有很多靠近富良江的土官,將斬首的士人、官員首級、尸首丟入富良江。
李太德的船隊,有時候一天就能撈出幾十上百具尸體。
這徹底嚇壞了升龍府的大臣士人。
他們害怕極了!
生怕北兵打過富良江,殺進升龍府,如法炮制將他們也全部處死。
于是,朝中說什么的都有。
清流們,群情激憤,紛紛叫囂要和‘北寇決一死戰’。
但老臣、豪族、宗室,卻戰戰兢兢。
現在,已經很多人都在言和了。
就連李乾德身邊的妃嬪,也在勸他求和。
理由很簡單。
“太尉音訊全無,太原城下甚至有北兵出沒。
人言汴京天子,已令明州、杭州、廣州等地北朝水師南下,一旦其水陸并進,社稷休矣!
請陛下為天下蒼生計,暫忍一時之辱,遣使求和。”
“再遣人重金厚幣,入汴京,面見北朝官家、太皇太后、皇太后,以求寬恕。”
意思很明顯了——北兵打進來,死的可就是我們啊!
北朝強盛,不如暫避鋒芒。
想到這里,李乾德就嘆息了一聲,然后對李太德問道:“崇賢候,太尉真的已經深陷北兵重圍之中,甚至已經戰死了嗎?”
李太德拱手拜道:“臣弟不敢揣測。”
“然而,北兵都已經出現在太原附近,如今我朝除太原外,在江北已無立足之地。”
“恐怕太尉也已經兇多吉少。”
“唉!”李乾德嘆道:“連太尉都戰敗了。”
“崇賢候啊……”他問著這個如今執掌升龍府最后的希望的水師艦隊的弟弟,問道:“依汝之見,為今之計,該當如何?”
李太德恭敬的拜道:“軍國大事,臣弟不敢多言。”
他是宗室,還是李乾德的弟弟。
在李乾德連女兒都生不出來的現在,假若李乾德去世,就是他即位。
自然,李太德非常謹慎,輕易不敢表態。
李乾德也是實在沒有人商量了。
老臣、重臣、貴族、宗室都在怯戰,都在請求求和。
清流們卻叫囂著決一死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除了李太德外,李乾德放眼整個升龍府,已經找不到多少能和他立場、態度一致的人了。
而李太德,作為他的弟弟,雖然對皇位有著嚴重威脅。
可在這國家傾覆,社稷動搖之時,卻是他唯一可以依仗的人。
原因很簡單——李太德有希望和可能繼位,即使他不能,只要李乾德生不出兒子,那么李太德的兒子就一定會即位。
這是宗法,也是現實!
“朕赦汝無罪!”李乾德溫言道:“崇賢候直言便是。”
李太德低著頭,說出了他內心的聲音:“若臣弟愚見,還是請和吧。”
仗打到現在,江北除太原外全丟,李常杰的大軍音信全無。
大越國已經不可能再繼續戰爭了。
再繼續,那就是押上李家的一切,和北朝賭了。
賭輸了,李乾德可能還會被送到汴京,封個什么逆命候一類的頭銜圈養起來。
但李家的其他人,肯定會被趕盡殺絕!
李乾德聽著,嘆息一聲,他也知道是這個結果。
其實他也已經松動了。
畢竟他是皇帝,錦衣玉食的皇帝。
沒必要在已經注定失敗的戰爭中,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賭一把命運。
上次戰爭,天降暴雨,才讓北朝退兵。
這一次,萬一雨季推遲呢?
李乾德知道歷史的。
那些被送到汴京的亡國之君是個什么下場?他很明白。
于是,他嘆息一聲,問道:“崇賢候以為,該遣何人過江,與北朝議和?”
“又該拿出什么樣的條件,和北朝請和?”
戰前北朝開出的條件,現在肯定是不可能算數了。
甚至很可能,北朝的將帥,在勝利的刺激下,已經有了滅亡大越的想法。
如此一來,他們怎么可能答應大越求和?
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即使他們答應了大越請和,可是,大越要付出什么代價呢?
這個大越與北朝的澶淵之盟,大越得拿出多少東西才能換取北朝退兵?
若沒有這些顧忌和考慮,李乾德早就同意了請和了。
李太德答道:“陛下,宋使李豐,如今在太原,陛下遣使以禮將之送還北朝,自然可以和北朝取得聯系。”
“至于條件?”李太德道:“既已戰敗,今為保全社稷,只能是盡可能的多加稻米歲貢,換取北朝退兵了。”
李太德就沒有太多顧慮了。
畢竟他又不是皇帝。
這個鍋,李乾德背著就行了。
只要保全社稷國家,澶淵之盟簽就簽唄。
李乾德嘆息著,思慮良久,依舊猶豫不決。
因為他很清楚,交趾現在是戰敗,戰敗之國,哪里有希望簽澶淵之盟?
戰敗者想要和平,就只能拿土地、財富、糧食換。
一旦被迫簽下條件苛刻的和約,那么,他這個皇帝,恐怕也當到頭了。
只能禪位讓賢,讓李太德即位,他去當個皇太兄。
李太德顧念兄弟之情,他還可能在宮中享福。
不然就是一杯毒酒,一丈白綾的事情。
想到這里,李乾德就看向李太德,道:“崇賢候公忠體國,且將今日所言,著為文字,上于朕前,朕必親覽之!”
這正是李乾德特意要和李太德在此交心的緣故。
鍋,別想讓朕一個人背!
臣弟也來分擔吧!
臣弟若是忠臣,就該將全部責任替朕背起來!
李太德聽著,背脊冷汗直冒。
他終于明白,自己已經落入了李乾德的算計之中。
可沒有辦法!
他眼角的余光,看向左右,那一個個披著甲胄,手持利刃的禁軍虎視眈眈的看著他。
李太德知道,他只能答應。
不然,他這個崇賢候就可能暴斃在此。
甚至……
李乾德就等著他拒絕!
好將他斬殺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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