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逼捐(4)還債1/40
接下來數日,汴京諸寺的質庫,全部慘不忍睹。
只要他們敢開門,必然被人打砸!
施暴者,橫行無忌,兇神惡煞。
偏生輿論對他們極為不利。
圍觀的路人,多數無動于衷,甚至有拍手叫好的。
偶有虔信的信眾,想要保護僧侶,卻反被人毒打一頓。
偏官府裝聾作啞,根本不管。
哪怕告到開封府、僧錄司,對方也是雙手一攤,一句:此乃義士激憤所為!就打發掉了這些僧人。
春秋決獄,原心定罪,是儒家自古以來的憲法。
雖然大宋自王安石變法后,刑統開始偏向法條,主張以法定罪。
可是,官府拿著春秋決獄當借口,依然是無懈可擊的事情。
因為這叫公序良俗,是社會正義。
不僅僅無罪,反而有功!
誰叫你干了見不得人的事情?
你干了臟事,就要有被人打的覺悟!
甚至有官吏說出了:「義士沒有殺人,已經很克制了!」這樣的話。
氣的大和尚們,好險沒有昏厥。
但,這些都還只是其次。
八月壬辰(初七),監察御史張汝賢,彈劾大相國寺,身為皇室供奉寺廟,與民爭利,擅立質庫,攫取民財。
頓時,整個汴京都開始震動!
自開國以來,歷代官家、皇后、太后進香供佛,不是在開寶寺就是在大相國寺、太平興國寺。
而大相國寺,又是天下第一的寺廟。
不止擁有著整個汴京規模最大的質庫,同時還有著汴京三大市之一的萬姓交易大會。
所以,大相國寺,公認為天下最富的寺廟。
如今,御史臺的烏鴉們,卻開始撕咬起了這個皇室寺廟。
誰都知道,沒有人支持的話,烏鴉們是絕不敢,對皇室寺廟動嘴的。
旋即,大相國寺宣布,質庫暫時歇業,接受大鴻臚、禮部以及都堂的審查。
風暴,開始愈演愈烈。
癸巳(初八),左諫議大夫皇甫奇,彈劾祠部收受僧人賄賂。
祠部員外郎李之奇,旋即上表謝罪,并乞出外。
甲午(初九),李之奇以承議郎,出知荊湖南路知辰州。
這就是貶官了!
然后,都堂開始下場,遣尚書左丞張璪,暫署祠部。
祠部內外,開始大清洗。
一大批祠部胥吏被查出來收受賄賂,私通僧人。
統統被移送大理寺、刑部,按《倉法》的受俅條例重處。
同時,從僧錄司中,一大批的官吏被調入祠部。
這些通過考試,而非是世襲進入官場的吏員。
可不是胥吏所能比的。
因為他們,可以參加科舉,同時根據政策,只要他們能升到品官,就可以參與官員才能參加的鎖廳試。
這可是香的很!
所以,這些人,都卷的很。
同時,政治立場更是站的極為穩當。
平素可能也都會吃拿卡要,但在大是大非上,個個都是鐵面無私。
寺廟的主持、僧首們,頓時陷入恐慌。
直到這個時候,他們終于知道害怕了。
隨著考較的日期,越發的臨近,隨著官府和民間,針對質庫的討伐聲,日益激烈。
這些人終于坐不住了,他們原本想走皇室關系。
去求皇建院
、洪福禪院甚至是崇真資圣禪院。
但,這些皇家寺廟,一個個都閉上了門戶。
問就是閉關修行,不見外客。
無可奈何之下,這些僧人只好一個個紛紛來到開寶寺,求見金總持。
「阿彌陀佛!」
金總持在開寶寺鐵塔上,見了這些,如今狼狽不堪的主持、首座們。
他忍不住嘆息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些日子,汴京城中,風起云涌。
大量不利于這些寺廟的流言,在瓦子勾欄里瘋狂流傳。
參與者,不僅僅有汴京的閑漢、潑皮。
還有在京城的野僧、流僧。
這些沒有官方身份度牒的僧人,在過去一直被各大寺廟排擠,只能私下設寺招攬信眾,悄悄摸摸的傳播信仰。
如今,被他們逮到了機會,自是一個個揮起拳頭,痛打著各大寺廟。
有了這些人的加入和背書。
現在汴京的輿論,對諸寺都極為不利。
特別是擁有質庫的寺廟,幾乎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
而這一切的一切的源頭,顯然都是因為這些和尚,沒有給當朝天子足夠的面子!
要知道,自天子降詔后,汴京內外三教九流,都是踴躍捐款,義助淮南災情。
如今,據說總捐款,單單是銅錢已經突破了五十萬貫!
宰執、元老、外戚、勛貴,紛紛慷慨解囊。
沒有一個的捐款少于千貫的。
汴京商賈們更是急公好義,紛紛義助淮南。
不止捐錢,還捐助了許多布帛、衣物。
在宗教界,佑神觀、崇真觀、延真宮等道觀,紛紛捐錢捐物,更有道士,到京中市井擺攤,為百姓算卦,將所得盡數捐與淮南。
而中太一宮、西太一宮、集禧觀、五岳觀等皇室供奉的道觀里的牛鼻子們,更是已經組團,要去淮南,為受災不幸死者開壇祈福。
反觀佛門呢?
金總持悲哀的發現,到今天為止,各大正寺,只有他一個人主動請求,前往淮南,為災民盡力。
而各大寺廟,更是連原本承諾要捐的錢帛,到現在都沒有到齊。
好多,只交了原本承諾的三成、五成。
而其他教派,可都是全額支付了!
景教僧人突沙的五千貫,是他親眼看著送到的宣德門下。
大食教的僧人,聽說也零零碎碎的拿出了一些財帛。
最夸張的是,一個平素幾乎沒怎么聽說過的叫;一賜樂業的胡人寺廟,在昨天也敲鑼打鼓的滿載著一車銅錢,送到了開封府。
那些野心勃勃的野和尚們,也都跳了出來。
想方設法的刷存在感。
和這些人相比,佛門敕建寺廟不僅僅反應遲鈍,大大失分,在態度上更是極不端正。
現在好了,宮中怒了。
這事情,怕是很難收場了。
可是,看著這些在他面前畢恭畢敬的僧人,念著傳法、弘法的大業。
金總持也只能無奈嘆息一聲:「爾等要知錯!」
主持、僧首們,現在都已經嚇破了膽子。
主要是,那些潑皮無賴是真打啊!
好幾個主持,屁股都被打腫了。
官府方面,磨刀霍霍,更是讓他們害怕。
這些主持、僧首,何曾見過這種全世界都和他們做對的陣仗?
沒辦法!
這和他們的出身有關。
在京敕
建正寺,都是體制內的成員。
受祠部領導、管理,有著官府承認和袒護。
歷史悠久,地位崇高。
主持、僧首們,更多半是世襲的。
父子相傳,可能過了,但叔侄、伯孫相替,都很正常。
所以,他們就沒經歷過什么風浪,技能點都點在了賺錢、經商上了。
他們從未想到,也不可能想到,有一天,原本支持他們,是他們保護傘的官府,忽然變臉,把拳頭往他們臉上呼。
所以,在朝堂傳出要考較他們佛法后,他們只慌亂了一下,就繼續嘻嘻哈哈。
哪怕朝堂降詔,號召捐款。
即使金總持施壓,讓他們捐款。
他們也依舊是我行我素根本沒當回事。
等到鐵拳,都貼到了臉上了,他們才知道慌張。
特別是,昨天愿成僧,真的坐上了囚車,遣送去雷州的事情出現后。
他們內心的恐懼,終于壓倒了一切。
紫衣高僧,都被流放了。
他們又算什么呢?
于是,一個個在金總持面前,再沒有矜持,紛紛稽首:「吾等都依法師的!」
「法師叫吾等捐多少,吾等便捐多少。」
現在,他們不出血也不行了。
因為,民間、官府都已經擺開了架勢。
而且,大家的質庫已經數日不敢開門了。
于是,那些寄存錢財在質庫的人,紛紛開始提款。
尤其是大戶們,根本不給他們面子。
無論他們怎么哀求,都是拿著質庫的文書,強行提款。
擠兌已經開始出現。
偏在這個時候,坊間出現了流言,當朝官家,欲讓利于民,將汴京東南西北四抵當所拆分成十余個不同的抵當所,然后再行撲買,以示天家無私,不與民爭利。
消息傳出,內外沸騰,無數人高呼:圣天子萬歲!
汴京的奢遮人家和權貴們,已是摩拳擦掌,對抵當所勢在必得。
大和尚們如夢初醒,終于知道,為何各大行會、正店還有那些奢遮人家家里的護院、豢養的打手,會如此‘義憤"了,他們又為何只砸質庫了!
感情,這些家伙早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他們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沖著搞垮寺廟質庫,然后自己來做這個買賣!
攔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現在質庫攔著這些人發財,這些人能不把質庫往死里整?
金總持瞧著這些人,嘆息了一聲,道:「爾等都回去,清點一下財帛,然后各自報上數額。」
「能報多少就報多少千萬不可吝嗇。」
「另外,再額外拿出一筆錢來……作為貧僧以及天吉祥(此人是日稱的弟子,也是天竺人)、顯超等僧,下月南下淮南,為眾生祈福、超度、解厄并安撫之用。」
他也只能言盡于此了。
剩下的就看這些人的運道和誠意了。
反正,金總持感覺,這一次,汴京的這些主持、僧首們,多半是熬不過這次風波的。
能留個體面就不錯了。
福寧殿。
趙煦拿著筆,臨摹著馮景近來,在汴京的市面上,為他購買回宮的米芾真跡《中秋帖》。
這是米芾臨摹的王獻之的真跡的摹本。
上面還有著寶晉齋的落款。
算是米芾年輕時的作品,雖然還沒有達到其晚年書法出神入化的水平。
卻也是難得的絕品。
這樣的書貼,若在現代,起碼價值千萬以上。
但在現在,因為米芾的名聲,還不夠響亮。
所以很便宜——馮景一共買回來了十幾件米芾的真跡書貼,總共才花了不到五百貫。
說起米芾,這位蘇軾的好朋友在去年年底,就主動請求前往登州為官。
然后就如愿以償了。
如今,在以承議郎,為登州通判,終于和蘇軾一起搭班子。
說起來,現在的登州,可謂是群星璀璨。
主政的是蘇軾,通判是米芾,推官則是張舜民,對,就是那個作品經常被人和蘇軾混淆的張舜民。
此人的嘴巴,也和蘇軾一樣臭。
總是大大咧咧,喜歡直抒己見。
所以,仕途坎坷,經常被貶。
好在他有個好恩主——去年高遵裕臨終遺表,向趙煦推薦了他。
趙煦就隨手將之安排去了登州,與蘇軾搭班子。
不止如此,登州下面的官員,也是文章璀璨之輩。
文登縣知縣是秦觀,蓬萊縣知縣是李格非……
趙煦感覺,幾百年后,登州不僅僅可以和常州、眉州一起搶蘇東坡故居。
還將擁有無數紀念館。
就現在的這幾個人,就夠登州旅游吃上好幾年了。
關鍵,還有人在蠢蠢欲動,想要追隨蘇軾。
典型的就是黃庭堅、晁補之這些蘇軾迷弟。
此外,晏幾道,聽說也打算去登州玩玩。
再算上,可能會在休假的時候,去登州看望蘇軾的蘇轍、蘇頌、孫固、張方平等人。
總之,只要蘇軾在登州,趙煦感覺,很快就可以集齊元祐時代的一半文脈了。
這就是文豪的恐怖影響力和其IP的巨大效力。
都不需要趙煦動員。
那些崇拜蘇軾的官員、文人,以及想當榜一大哥的富商,就自動自覺的跑了過去,順便帶去了海量的資源、財富和人力。
一個蘇軾放在登州,相當于給趙煦節省了一百萬貫以上的宣傳、動員和建設費用。
所以啊!還是得想辦法,讓他去崖州、雷州走一遭。
不然海南人民怎么辦?
要不,想辦法讓他罵一頓朕?
或者,挑他文章的錯,玩一把文字獄,事后再假惺惺的原諒、赦免?
想了想,趙煦覺得這有些狗,還是等蘇軾的登州任期結束回朝的時候,和他好好商量商量。
大不了,給他嘛!
一副字帖臨摹完,趙煦放下毛筆,回過頭來,就看到了石得一出現在他身旁。
「有事?」趙煦問道。
「回稟大家,今日探事司的簡報已經出來了。」
「哦!」趙煦伸手,石得一將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呈遞到了他的手上。
簡報,這是趙煦在現代學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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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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