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宴席后,又過了三日,寶琴才在家仆的護送下來到書院后堂。謝師之前在裴懷貞處聽過此事,只等寶琴走入學堂,就拉著她給其他人介紹。
寶琴初入此地,心中還有些忐忑。雖然她常被爹爹帶著四處游歷,但眼下至親都不在身邊。只是想到薛蝌就在前堂讀書,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些。
謝師的課倒是通俗易懂,雖然寶琴錯過了前面的詩經和半部楚辭。可眼下上的唐詩宋詞,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薛瑱自己就喜歡讀書,也曾親自教導過薛蝌、寶琴的啟蒙。薛瑱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順著孩子,唯有讀書一途,要求甚嚴。
薛瑱的辛苦教導,讓薛寶琴此刻聽起來也不吃力。
何況謝師喜歡將詩詞的妙處娓娓道來,再摻著一些典故和史書上的知識。
薛寶琴的心思,不免也跟著謝師溫和的語調,穿梭時空游歷起天下美景。
這樂儀書院,真的是個好去處呀。
既不像傳聞中的女夫子一樣,死板的教著人讀女四書。也不像爹爹那般,將一個好好的故事說的平淡無奇。
其實薛寶琴不知道,再過個幾年。謝師也會教她們女四書跟孝經,只是覺得她們如今年紀小,一來要培養她們讀書的喜好,二來這個年紀,父母的言傳身教才更重要。
事急緩做的道理,謝師自然懂得。
所以她才會更偏愛一些妙趣橫生的知識典故,只為讓這些孩子喜歡上讀書,體會詩詞帶給人的好處。人生路那么漫長,光靠道理又怎么能走的長遠。
早上的課結束,寶琴坐在位置上不敢亂動。她對其他人十分陌生,生怕自己說錯話犯了別人的難處,此刻寧愿呆坐,當起女木童。
可偏巧,有人卻來到她的位置前,朝著她笑道:“薛家妹妹,要不要來跟我們一起玩?”
寶琴抬起頭,見到來人容貌甚是端莊大氣,個頭比自己還高上許多,一時不知道該怎么稱呼。
“我姓韋,單名一個姝字。薛家妹妹若是愿意,叫我一聲韋姐姐就好。”
寶琴趕緊起身,道了一聲“韋姐姐”。兩人論過年歲月份,韋姝才轉身朝著遠處的兩個人招手,“姑姑,林妹妹。快來,咱們這下可多了一個妹妹。”
遠處的倆人這才笑著上來,林黛玉坦言,“薛家妹妹剛來時,我就覺得咱倆差不多大,一時不敢上來貿然稱呼。只好托姝姐姐過來,先做個先鋒大將。薛家妹妹還請不要見怪。”
寶琴這才恍然,原來韋姝姐姐過來是這個意思,這位林姐姐心思正巧呀。
“林姐姐若是愿意,不如就叫我一聲寶琴妹妹吧。”薛寶琴性格頗像其兄,也是一樣的大氣。見著林姐姐有意幫自己融入學堂,便也主動幫著對方改了稱呼。
“那我呢,那我呢。”韋琦君興奮的探著頭,她的容貌到更像韋應宏一點,都是方臉大眼,讓人瞧著就覺得“正派”。
自己是不是要跟著韋姝姐姐一起叫一聲姑姑?寶琴有些遲疑。好在林黛玉及時替她解圍,“你就隨我一起,叫她琦君姐姐吧。可不能讓她白占便宜,平白多出幾個侄女,逢年過節又不給我們壓歲銅錢。”
“我也要爹爹給我呢。”韋琦君嘀咕一句。
寶琴聽之一笑,淺淺的喚了一聲“琦君姐姐”,又把韋琦君高興的眉飛色舞。四個人這才坐在一處,一同閑聊。
通過她們的講述,薛寶琴才知道,早在自己入學堂前,薛蝌就委托陳恒傳過口信,請林妹妹好好關照一下自家妹妹。
“林姐姐的兄長也在書院讀書嗎?”薛寶琴又驚又喜,暗道好巧的緣分。兩對兄妹都在一處讀書,又都是要好的朋友。
“可不是嘛。”韋琦君拍著手笑,“林妹妹的兄長學問可厲害了,我問的很多問題,他說的比謝師都清楚通透。”
“好姐姐,你可少說幾句吧。”林黛玉忍不住拿手點在韋琦君眉間,趕忙給驚愕的寶琴解釋。
“我之前找到一本九章算術,謝師不精于此道,才找兄長詢問。論起詩詞書畫的見識,兄長是遠遠不如謝師。”
林黛玉擔心韋琦君的話,給兄長招來沒必要的非議,才解釋的這般急促。
薛寶琴點點頭,想到之前兄長點評其同窗幾人的妙處,她心中突然一動,“林姐姐的兄長,可姓陳,單名一個恒字?”
林黛玉有些意外薛寶琴能猜到,至于薛寶琴認識陳恒這件事。早在之前的信件中,陳恒就提過一嘴,薛蝌邀請他們去家中做客。
“正是我家兄長。”林黛玉笑著點點頭。
“前幾日,兄長請他們來府中做客。還跟我說陳家哥哥的學問,是他同窗中的翹楚。”寶琴還是要解釋一句。
“那么說,寶琴妹妹見過他了?林妹妹的兄長到底長什么模樣。”年幼的韋琦君純粹就是好奇,覺得這個什么都懂的人,會不會像戲文里一樣有三頭六臂,能打十海龍王那般神武。
林黛玉也靜下聲去,幾個月來,她跟陳恒只是書信中討論學問。倒是從未見過一面,自然也有些好奇。
當著人家妹妹的面,總不好說人家兄長穿的普通吧。薛寶琴側過頭想想,撿著薛瑱夸獎的話說道。
“長得不白也不黑。”這是陳恒兩個月沒下地,在書院中又把膚色養回來些。
“眼睛很明亮,氣度也很是不凡。”
薛寶琴努力想著詞匯,其實薛瑱的原話是:薛蝌這么多同窗中,只有陳恒說話氣度不卑不亢,悠閑自處,將來會是個有出息的人。
可那是長輩點評晚輩的話語,她怎么好原樣照搬。
林黛玉笑著眨眨眼,繼續不說話。只是想起體仁館初遇時,那抹穿著青色衣衫的背影。心中關于兄長的模樣,通過寶琴妹妹的描述,一點點拼湊出來。
只是不知道想到什么,林黛玉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容。
韋琦君又不是她們那一家的,自然無所顧忌的道:“可惜,怎么就不是三頭六臂的模樣呢。讓你這樣一說,到跟只鵝一樣了。”
“哎喲。”韋琦君怪叫一聲,躲過身去,“林妹妹,你怎么又抓人癢癢肉。好好好,你兄長的像鶴,又白又黑的鶴。”
林黛玉那里肯依。
韋姝跟寶琴,看著兩人玩鬧過一陣。寶琴待她們玩累了,才問道自己該如何把母親托給她的糕點送給薛蝌。
“這有何難。”韋琦君又眼巴巴湊上來,拉住黛玉的小手,“林妹妹,咱們這就去放鶴。”
“好妹妹,你快松手。姐姐錯了,再不能撓我癢癢肉了。”
…………
…………
正午吃過飯,陳恒躲在屋內看書。他一般只會在晚間才去體仁館臨帖,又不會未卜先知到后堂的情況。
可陳恒不知道黛玉掛紙鶴的事情,這屋子里有的是能跳會飛的人。江元白跟錢大有也不知從那處玩的一身汗回來,進來就喊道。
“恒弟,恒弟。樹上的紙鶴又多了一只,伱快去看看你家妹妹又有什么問題考我們。”
“江兄又想做算術題?”陳恒放下書,看著大口喝水的江元白。
“我是不要做了。”錢大有心懼的搖搖頭,“這題越來越難,有些東西連金師都沒教過。也不知道恒弟,你是如何學的。”
陳恒心中忍不住暗道,你若是讀過高中,自然就會了。
起身走出寢屋,陳恒在體仁館找出信件,看過內容才笑著回到眾人身邊,一把拉住正要出門的薛蝌。
“你家妹妹托人傳來口信,讓你傍晚去后堂木欄處拿糕點。”
薛蝌一聽,馬上回過味來,知道這消息是怎么到的陳恒手中。趕忙朝著對方笑道:“看來以后要麻煩恒弟了。”
“好說好說,記得以后有什么好書,再傳我看看就成。”陳恒擺擺手,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談不上麻煩。
薛蝌正欲繼續開口,陳恒已經轉身來到辛素昭面前,“辛兄,今日可能要有勞你,再送我出城一趟。”
辛素昭半靠在床上,吃著不知從哪弄來的水果,“又要去見你二叔?”
“正是,要給辛兄添麻煩了。”陳恒也沒辦法,他年齡太小,白天去個城中書樓倒還好。想要出城,書院里的夫子是絕對不會允許。
也只有身強體壯又會武藝的辛素昭作陪,他才能趁著晚間休息的片刻出趟城門。
薛蝌見到陳恒在跟辛素昭說話,便不再多言,自顧自出門去。
這倆人也不知何故,相互間都有些不對付。可也不礙著錢大有等人跟他們的相處,同窗之間也只能聽之任之,大家全當不知道。
一個下午過后。
薛蝌一人來到木欄處,還沒等上多久,就見到遠處緩緩行來兩道身影。薛蝌不敢失禮,立馬背過身去。直到寶琴的聲音傳來,他才重新轉過身。
“哥哥,這是林姐姐。我初來學堂,不熟悉路。林姐姐就領著我走一段。說起來,她還是陳家哥哥的妹妹呢。”寶琴提著食盒,隔著木欄跟哥哥說話,對她來說還有些新奇好玩。
“有勞林家妹妹照顧舍妹。”薛蝌趕忙行禮,待林黛玉還禮后,又笑道,“早知道你要來,我就該把恒弟也拉來才是。”
林黛玉卻搖頭失笑,并不意外道,“薛家哥哥怕是沒想明白,我這兄長可能就是想到這一點,才借故離開的吧。”
薛蝌轉念一想,也是這個道理。陳恒跟他這個妹妹,畢竟不是親兄妹。不如他跟寶琴想見就見,旁人也說不出個錯處。
不過他心中也有些意外,自己竟然還沒林妹妹了解陳恒的心思。
“寶琴妹妹,你只管跟你兄長聊,我去一旁等你。你好了再來尋我。”
林黛玉留下一句話,便轉身走到后堂的拐角。剛巧她的位置,只要偏一點視線,就能看到遠處的桃樹。
晚風徐徐吹來,一對對紙鶴亂舞。看著它們,再想到寶琴妹妹形容陳恒的句子。林黛玉自己也笑道:“不白又不黑,眼睛明亮,氣度不凡。倒讓琦君姐姐越說越像鶴了。”
寶琴知道黛玉在等自己,只跟薛蝌聊過幾句,就立馬過來找她的林姐姐。一過來就看到黛玉在獨自發笑,不禁好奇道:“林姐姐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嗎?”
林黛玉拉住她的手,笑道:“我剛剛腦中突然想到駱賓王的詠鵝,又想起琦君姐姐說我那兄長的像只鶴。覺得十分好玩,就做了一首詩。”
寶琴眨眨眼,想看看這位姐姐是如何引著詩情上碧霄。
林黛玉的目光,越過寶琴,落在風中的紙鶴。她輕聲吟道:“鶴鶴鶴,碧落云中客。點睛留白處,素姿亦從容。”
寶琴聽著黛玉的詩,忍不住拍起手。知道對方這首詩,是來調侃自己的兄長。腦中也想起初見陳恒時,對方站在同窗前朝爹娘行禮的模樣。也笑道:“林姐姐寫的真好,讀著它,再想想陳家哥哥的模樣,真是貼切的很。”
林黛玉搖頭失笑,她在詩詞上的天賦雖高,可心中還是喜歡四書五經多些。
兩人手拉手,走出一段路。薛寶琴卻突然停住步,道:“林姐姐,聽著你的詩,我剛剛忍不住也想了一首,念給你聽聽好不好。”
兩人脾性相同一見如故,又有陳恒跟薛蝌的關系打底子。林黛玉那有不答應的道理,搖擺著寶琴的手,“妹妹可不要藏私,還不快快念來。”
薛寶琴也不是忸怩的性子,只微微停頓,就吟道:“應笑塵中侶,拂衣未相逢。聲聞九皋遠,又在云歸處。”
林黛玉雙眼一亮,顧盼生輝間,直把寶琴也瞧的不好意思,半臉微紅。
“林姐姐一直看我做什么。”
“妹妹寫的真好,姐姐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啊。”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