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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請旨
陳恒回到家,就先去自己屋里換了常服。信達見他行色匆匆,就知道對方有要事。
“二哥,可是要出門?”
畢竟是自己的身邊人,被猜中心意也不是什么難事。陳恒笑著點點頭,“杜云京你還記得嗎?我跟他約了好幾次,這次終于得空。正想著今夜出去吃頓飯……”
他跟杜云京,之前一個在兵部,一個在翰林院,每日都有各自的事情忙。這次若不是恰逢自己升遷調部,說不好還沒有放衙這么早的時候。
“好。”信達連忙也開始收拾自己,準備隨哥哥一道出門。
換好衣裳,陳恒領了步先去給兩位長輩請安,順道也說一聲自己不在家里吃晚飯。
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交際圈。林如海自然不會阻攔,連喝酒的叮囑都沒有。只吩咐少年郎,好好玩即可。
“記得坐馬車過去。”賈敏還是心細些,想著信達雖有些氣力,可萬一陳恒醉酒在外,回來的路上多有不便,就讓孩子坐自家的車出門。
陳恒領了好意,又給兩位長輩見過禮。復又匆匆出門,才走出沒多遠,就撞上聞聲趕來的黛玉。這丫頭最近在家里憋得慌,時常想念揚州的自由自在。聽說兄長要出門會客,不免露出羨慕之色。
這時代的女人,真是需要幾分好心態,不然如何抵抗日日的后宅苦悶。陳恒看黛玉依依不舍的送自己出門,就猜到妹妹的心思。
“妹妹……”少年停在門欄上,保持著一步跨出去,一步停在門內的姿勢。林黛玉屏住呼吸,隨聲而動的目中,帶著幾分心底的雀躍,看著兄長墨如點漆的深邃眼眸。
“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啊?!”黛玉一怔,心思當即亂作一團。只一個瞬間,她就已經想要同兄長一起飛出去,可想到素日賈敏的管束,又有點猶豫道,“怕是不好吧。”
畢竟此地不是揚州,京師里多的是規矩,多的是要考慮的顏面。
“換個男兒裝扮,不就好了?”陳恒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一再蠱惑著少女,“天天呆在家里,我怕你也受不了這份苦悶。”
兄長的溫言細語,敲在少女的心房。黛玉也是個膽大的,又想著有爹爹在身后撐腰,當即道:“兄長,你去車上等我。”
這宅子縱然有千般好,她看了一日日,也是看的膩歪煩躁。女工、撫琴非她所愛。詩詞書墨,也是翻過再翻。
“嗯。”陳恒勾了勾嘴角,沒再多話。只領著信達先出了門,又揮退要上來趕車的下人,將此活交給弟弟親手操持。
他們在車上等了半響,才等到去而復返的黛玉,一身青衣小帽的溜上車。平生難得做幾件意氣之舉,黛玉人都未坐穩,已經催促道:“兄長,快快快……”
林妹妹這是生怕賈敏得了信兒,派人追出來捉她回去。
“信達。”陳恒也是笑著出聲道。
“誒。”外頭應了一聲,隨即就是鞭聲響起。
他們前腳才駕車離去,賈敏身邊的嬤嬤,后腳就追出來。見門口已經沒了少爺、小姐的蹤跡。這才不甘心的回去,找自家主母復命。
“哎。”賈敏得知此事,眉宇中更是愁緒。恒兒這孩子素日都是沉穩的,如何今日這般孟浪?
林如海卻有些不以為意,他已經將陳恒當成半個女婿看待,更不愿多管晚輩的胡鬧。“出去走走也好。玉兒天天悶在家里,就缺個人陪她玩鬧。”
“你們父女倒是心齊的很。”
“哈哈哈,依我看,說不好恒兒已經開竅。夫人且再看幾日,我估摸著他要憋些壞屁。”林如海想著陳恒今日是去見杜云京,就這都要帶上玉兒,說不好是借此向自己跟賈敏表明心意,同時也在試探兩位長輩的意思。
小滑頭,竟然把自己教他的東西,用在尊者身上。林如海暢快笑過幾聲,只拉著賈敏去陪兒子吃飯。
一離開家,黛玉的心情就如春枝上的夜鶯飛舞起來,從始至終都在咯咯笑著。她久未獨自出門,今日少了賈敏在旁約束,又有陳恒這個極好的陪客。
“不想掀起簾子看看嗎?”陳恒見她一直捂嘴偷笑,不由又慫恿道。
“好。”林黛玉喜滋滋的應下,如個孩童般,撩起車簾的一角,悄悄偷看著外頭的世界。
沿途上的風景,自不必多說。晚霞還在天邊,更在街角片瓦中,在行人的衣衫襤褸上,在隨風傳來的談笑聲里。陳恒已經識得不少地方,就坐在妹妹對面,信手指著幾處店鋪,說著里面好玩的、好吃的。
信達真是個機靈的弟弟,知道慢慢駕車的重要性。聽著車內的歡聲笑語,趕車的少年,也不由露出幾分高興。
慢悠悠的趕到聚會的地點,陳恒才領著黛玉下了車。兩個人并肩走到酒樓中,才上了樓就看見杜云京朝他們不住招手。
“這位是?”杜云京有些遲疑,看著女扮男裝的黛玉。
“她啊。”陳恒笑了笑,又道,“是我的……知己發小。你們喚他一聲林弟即可。”轉頭,他又給黛玉介紹起兩人,“這位是杜云京杜兄,這位是崔游道崔兄。”
杜云京點點頭,雖不知陳恒帶人來的深意。可對方既然說是自己的知己,那必然是極要好的朋友。
四人坐在一張桌上,陳恒也對杜云京會宴請崔游道有些意外。崔游道今日十分沉默,對林黛玉的出現沒太在意,只偏著頭多看了幾眼陳恒。
正事前的幾句閑話說完,杜云京不由提著酒杯對陳恒道:“持行,今日請你來,是想叫你幫我一起勸一勸崔兄。”
崔兄?!這兩人的感情什么時候這般好了,他們可是在書院讀書時,就互相不對付。陳恒困惑,林黛玉就更加不解。她也曾聽聞兄長說過崔、杜之間的矛盾。
“崔兄,是碰上什么麻煩事了?”
陳恒小心著問。他知道崔游道心氣高傲,向來不允許別人輕易看低。
因有黛玉這個外人在,崔游道的神情很是扭捏,看上去不愿多談。杜云京卻是急公好義的很,直接替對方說道:“我前番聽同僚說起,說他跟著上一科的翰林,一起去了王府的中秋宴會。”
陳恒愣了愣,沒想到崔游道會做出這種事。杜云京一邊給幾人倒著酒,一邊說著崔游道的處境。如今朝廷里好的位置,都給人早早預定光。崔游道是二榜進士,才華和能力自然是好的。
可官場講究一個屁股決定腦袋。蔡京這個混蛋以一句“既要做好人、又要做高官,天下哪有這等美事”,徹底撕開了天下文官的遮羞布。
杜云京說話向來又快又急,完全沒去注意崔游道的神色變幻。前者話才說完,陳恒都沒來得及說話,后者已經想要起身離去。
面前這兩人,都是昔日被自己壓在書院下的同窗。如今一個進了禮部尚書的家門,一個得了陛下的另眼相待。陳恒第一次跟姚自然去臨敬殿見圣的時候,崔游道正是那日的起居郎。
他是親耳聽到李贄在私下稱呼陳恒為陳卿、持行等等。崔游道再想想自己,翰林院蟄伏三年,陛下卻連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如何不惱,如何不急?
見崔游道坐視要走,杜云京憤然拍桌道:“崔游道,你今日敢走,我們以后就是仇寇了。”
“不愧是禮部尚書的乘龍快婿。現在說起話來,就是不一樣。”崔游道怎么可能怕他,立馬面露幾分譏諷。情緒上頭之下,正要轉身。
“才碰面,怎么就要走。”陳恒趕忙出手拉住崔游道的衣袖,雖不知道杜云京請自己來的用意。可三人畢竟是同鄉,更是同窗。縱是往日關系不佳,陳恒又怎么能坐視兩人結下仇來。
一番好說歹說,到底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陳恒幾次勸說,才讓崔游道又不甘心的坐下,喝起悶酒。
“你當我是好心來幫你?”杜云京這人,說起話來還是不留情面,“你鄉試壓了我一頭,奪了我心心念念的解元之位。你若過不好,成了別人門前搖尾乞憐的看家狗。我只怕心里不知要多快意……”
“可你要真這樣做了?那怎么對得起我的游學三年。”杜云京恨聲道,“你知道那三年我是怎么過來的嗎?崔游道,你怕是體會不到吧。”
“每個想要松懈玩樂的日子,我都想著你在鹿鳴宴上的春風得意。你……”杜云京長嘆道,“你是我們那一科的解元啊,何以至此。你心不痛?不悔嗎?”
“你才入京師,根本不懂什么叫官場。”崔游道語氣不耐,為自己爭辯道,“你但凡多看些兩黨的斗爭,你就知道,想要在官場立足。光靠才學、抱負一點用都沒有。上頭得有人,若沒有人,你便是如坐針氈,寸步難行。難道你要我在地方上,一日日的蹉跎歲月,抱著為民請命的想法,渾渾噩噩的度過余生嗎?”
崔游道到底是心里憋著火,考缺到現在,他心儀的幾個位置處處被人奪走。眼見往日幾個不如自己的同僚,個個都搶去先機。他如何不急,如何不躁。
陳恒一直默默聽著,他倒沒有拿著居高臨下的姿態,去評判崔游道的想法。道理說起來好聽,但設身處地的想想,人在現實面前,真的能做到不忘初心,有始有終嗎?
“你以為我不想正大光明嗎?”崔游道的語氣逐漸上揚,飽含著憤憤道,“可他們誰看過我一眼,誰在乎過我的想法?來路?名字?”
“所以你就想去投靠勛貴?”杜云京越聽越氣憤。他從進入樂儀書院讀書,就把崔游道當成要趕超的目標。如今自己正要展翅高飛,為何崔游道要自甘墮落。
“好啦,你們倆都停一停。”陳恒出聲勸道,他如今是三人中官位最大的那個人。此番肅目正聲,另外兩人也是不得不停下斗嘴。
陳恒停頓片刻,知道崔游道現在正處于人生十字路口。每個充滿理想的年輕人,在跟現實對抗時。大抵要經歷四個階段:‘有所作為’‘難有作為’‘無所作為’‘胡作非為’。
這個癥結,無人可以幫崔游道。陳恒深切的明白,接下來說的話的重要性。自己若是措辭不好,只會給崔游道留下,你看,你們不就是仗著有人賞識,才能如此輕松的居高臨下嗎?
“崔兄……”陳恒謹慎道,“你還記得自己讀書的抱負嗎?”
“自然是上輔社稷,下安黎民。”崔游道傲然道,他也曾是天之驕子,也是一日看盡揚州花的同輩翹楚。
“那這個抱負,一定要當大官才能完成嗎?”
“莫非持行要跟我辯一辯‘此心具足,不假外求’的圣人之道嗎?”崔游道面露幾分不屑。真要論到能言善辯,他崔游道從未懼怕過任何人。
陳恒搖搖頭,又說著:“崔兄辯才無雙,我自是清楚的很。只是……”陳恒深深的看了崔游道一眼,“崔兄,當真到了白發滿鬢的時候,是會因為沒有當上大官而遺憾,還是沒有實現抱負而遺憾?”
崔游道是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對于這種人,陳恒知道沒必要講過多的大道理。世間的道理,崔游道自己就能想通。陳恒點到即止,又把話題引到緩和的地方。
“不論是做什么選擇,去王府結交些勛貴大臣也無妨。李太白、王摩詰還要給玉真公主寫詩作曲。半身泥濘,凡知行路難。”陳恒溫和真切的語調,響在崔游道的耳際。后者也在聆聽中,面色逐漸平靜下來。
“持行,你……”杜云京請陳恒來,就是希望他陪自己一起當個說客,怎么他還替崔游道開脫起來。
陳恒沖他搖搖頭,繼續道,“崔兄只要想清楚,自己是為了百姓委身求全。還是為了高官厚祿,自拋自賤。想明白這點,遠比你們討論什么王府更重要。”
崔游道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他已經二十多歲,也觀過天下最盛名的兩座城,偏偏要明知故問道:“這兩者有什么區別嗎?”
“胡宗憲還能算個名臣,嚴嵩就算再過百年,昭昭青史里,也是翻不了身。”陳恒朗聲作答。
這倆人的名字和生平,飽讀史書的崔游道又怎么會不知道,他長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
身后名,對天下讀書人就是最大的事情。
要是有的選,誰又愿意背負千古罵名,任世人唾罵。
酒樓的這頓飯飯,吃的很不開心。崔游道其后稍坐片刻,就直接起身離開。杜云京更不是個好的聊客。陳恒又吃上一會,就拉著黛玉告辭。
辭別了心事重重的杜云京,陳、林兩人先在京師街頭閑逛起來。剛吃過飯,散步消食才是養生之舉。順道還能吃些可口的小食。因前番在酒樓的爭吵,陳恒極力在此時陪黛玉多說些話,好讓對方放松一下。
沿路上,這對人不免繼續說起崔游的事。正是街上的店鋪掛起各色燈籠,黛玉負著手,緊跟在兄長的身側,感嘆道:“今日才知男兒之難。”
“嗯。”陳恒也是感慨,“崔兄是個有才華的人,不應該被時局困束在此,只希望他能做出自己想要的選擇吧。”
臨別前,陳恒給崔游道推薦了兩處任官的地方。一處是百廢待興的青泥洼,只要海運順利,此處不知會走出多少高官大員。只是眼下還要蟄伏深耕,要做些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功夫。
第二個就是廣州,明年鄉試過后,此地巡撫就能高升,官場內部很快就會有變動,又有前人栽種的樹林在。只要過去,不出個幾年,也能搭著海運的風氣,回到京師任職。
但在廣州的政績,一定不如青泥洼來的亮眼。后者是平地起高樓,只要辦成,完全稱得上大功一件。要是夠漂亮,足以受用一生。
“兄長覺得崔兄會怎么選?”林黛玉邁著小步,燈火照在她的臉上。陳恒撇了她一眼,忙收回目光,“我也不知道。”
林黛玉輕笑一聲,又并足,小小的朝前跳了一步。輕盈的身子,躍出弧度后。少女又問,“那兄長,要是處在他的境地,又會怎么選呢?”
陳恒就猜到妹妹會這么問,他抬頭看了看京師街上的夜景。向前渡步思考后,方才道:“能幫一縣之百姓,就幫一縣之百姓。能幫一府,就幫一府。”
話說到這,該傳達的意思,已經傳達完畢。陳恒曬笑道:“真要時運不濟,當個七品縣令。守著妻兒安頓時日,也是無妨的。”
“我以為……兄長的心里,都是雄心壯志呢。”林妹妹說這話時,小臉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寒風吹的關系。
陳恒偏了偏頭,突然幽幽道:“有錦繡山河,自然也會有月上柳梢頭。”
林黛玉第一次停住步,看著紅光下的少年。對方的目光,如一柄尖刀刺入她的心房,又化作三月的春風,隨風潛入夜。
“兄長……”黛玉臉上紅暈亦是更重,她還有些不敢置信。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話,兄長這根呆木頭,竟然也會開竅。猶豫片刻,又心慌道,“真稀奇,怎么鐵樹也會開花呢。”
陳恒也是聽懂了,他心中一時振奮起來。二弟果然沒騙他,林妹妹心中真的有自己。正要說些千言萬語,可偏偏此時心臟砰砰亂跳。真叫人壞了唇舌,連一字一句,也是說不出口。
兩人相顧無言的走上片刻,享受著莫名的氣氛環繞四周。陳恒突然發出笑聲,黛玉還以為兄長在嘲笑自己呢,立馬嗔怪道:“兄長在笑什么?”
“我在想,鐵樹開花四個字,該用什么來對。”
“這有何難?”黛玉轉著眼睛,已經計上心來,“我倒是想到……”
話都沒說完,黛玉自己已經失了聲,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
陳恒接下她的話,道:“妹妹想到的可是海枯石爛。”
“才不是哩。”不知為何,黛玉快步跑到陳恒前頭,回身做起鬼臉。笑問道,“為何不能是海誓山盟?”
六科這個衙門,跟翰林院一樣,都有個極為顯眼的好處,就是常常會被李贄召至御前問對。不過翰林們大多是做些起居注的文書事務,只有六科的官員,能在李贄面前時常冒頭露臉。
最近朝堂的大官,鮮少有人拿事來煩李贄。知道這是臣子的一片心意,李贄也是笑納下來。今日的小朝會過后,李贄難得有了空閑,就把陳恒召到花園里。
“聽說持行的棋藝師從林卿?”
陳恒心頭一慌,忐忑著接話道:“談不上師從?,就是淺學過一二。微臣的棋藝,不可跟老師同日而語。說出去,也是丟人的很。”
“無妨,來陪朕手談一局。”李贄心情十分不錯,強烈邀請陳恒入座。后者推辭不得,只好謹慎的轉身,坐在涼亭的石凳上,拿著白子開始思考棋路。
該說不說,有些人的水平。要對弈之后,才有真切的實感。陳恒竟然覺得自己跟李贄下的有來有回。一時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棋藝大漲。
大概是陳恒每一步都深思熟慮的模樣,讓李贄覺得自己頭一回下的如此過癮。兩人下過一兩局,李贄才打聽起臣子的生活,詢問對方的近況,是否有碰到什么難處。
陳恒暗嘆機會來的好,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忙道:“臣到真有一事,想從陛下手中討個旨意。”
“哦?”李贄挑挑眉,笑道,“還有什么事,是你老師解決不了的,需要求到朕這里。”他落下手中的黑子,問,“持行,你只管說來。”
這兩天休息的不是很好,感覺好像是大姨夫來了一樣。寫到四五千的,就開始頭疼。真叫人苦惱。我今天緩一天,去喝點酒助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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