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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建平五年的鐘聲
華亭縣衙的大門甚為簡單,除了兩班站立的衙役外,就那面整潔錚亮的鳴冤鼓,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能告到縣衙的案子,其實肉眼就能甄別。若是帶著狀紙、訟師來的,八成就是跟錢有關。這類人好解決,也好接觸。上門之際,說不準還會給衙役一些心意。后者也愿意跟這些人打交道,誰不想多賺點錢呢。
最怕的,就是哭哭啼啼的人。這樣的人一出現,就是大案、命案。鳴冤鼓一響,縣衙上下震動,無人不緊張,深怕耽誤了自家的年景。
如今臨近年關,是縣衙難得的清閑時刻,大家都盼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百姓們重視好兆頭,鮮少有在十二月、一月出來告狀的。這份不必多言的默契,讓縣令老爺有了接待訪客的閑暇。
十一月末的季節,待客用的偏堂內,黛玉早早命人備好暖爐、熱茶、點心。這次上門拜訪的報鋪有松江本地的《松江報》《江城報》,亦有特意從揚州趕來的《景安日報》《淮揚報》等幾家老熟人。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松江府第一次有大雍官員,正式接受報鋪直賓的拜訪請求。在陳恒之前,松江府的官員跟報鋪的關系,就是出了什么事情、案情,將結果通知對方一聲。除此之外,官員跟報鋪的關系,倒是生疏的很。
今日能受到這般禮遇,讓趕來參會的直賓們,心情也是高興的很。他們報鋪的東家提出這個意見,大家心里都有些擔心。深怕自己被拒之門外,誰成想真能得到陳大人的接見。
只是這次名為拜訪,實為訪談的聚會。從形式上,遠沒有后世那般正規、流暢。作為父母官的陳恒,除了要自己引導直賓們問話,還要把控他們問話的尺度,可謂辛苦的很。
話題從一開始的港口之事,到趙家的案子。能來參加的直賓,顯然都做過功課。知道陳恒的來歷,以及對方跟報紙的關系。將這些人的問題,一一回答清楚。陳恒又著重提了未來松江府的變化,所用的言辭自然往好了說。也是盼著通過這些人,能將世人的目光吸引到松江府上。
正式的訪談告一段落,眾人很快進入輕松的閑聊時間。各家報鋪的訪客,想到什么就問什么。陳恒挑著自己能回答的內容,就回答上一二。整體的氣氛,還算愉快。相互間,都有點初次上陣的少爺小姐。聊天的內容里,都帶著淺嘗則止的意味。
“大人,那你是怎么看待官員接受……”來自《松江報》的直賓,回憶一遍陳恒剛剛提到的名詞。“采訪這件事。”
一邊把問題說完,這名直賓趕忙把這個名詞記下。
這是個有些不好回答,又不算冒犯的問題。要回答多多益善,容易開個壞頭。可要是言辭拒絕,那何必今日費勁弄這一遭。若不是這批人來之前,已經被信達私下調查過底細,陳恒都懷疑是什么幕后黑手派來的笨蛋。
面上笑了一聲,在提問者期待的目光中,陳恒才斟酌著詞語回答道:“這就和鄉間、路邊的告榜一樣。朝廷每年都會有皇榜傳旨轄內各地,這是宮中陛下的旨意,亦是朝堂諸位相公、大臣對百官的告誡、對百姓的引導。”
“皇榜出自圣上之口,由翰林著筆。文采自是斐然,用詞更有禮制講究。這是國事、大事,容不得半點錯漏。”說完官話,陳恒就把話題往正題上靠,“不過尋常百姓,到底識字有限。若是一味通過他人講解來讀懂皇榜,難免發生誤會、錯處。”
“父母官能回答當地報紙的一些問題,將朝廷的旨意,用百姓更能了解的字句傳達下去。本官以為,這就是訪談的意義所在。”陳恒想了想,又舉了鄉音的例子。松江府的口音還算好一些,畢竟不是地域遼闊的大府。
若是放在福建、江西等地,稍稍隔上一段距離的鄉村之間,可能口音就大相徑庭。如何處理好傳達、交流的問題,已經開始使用白話文的報紙,一定是比皇榜告牌更好的工具。
一番話說完,陳恒見堂下所座的諸人還在動筆,就稍稍停頓歇息。片刻后,又有一人出聲提問。這人是陳恒的老熟人,就是《景安日報》的黃胥才。
五六年過去,黃胥才早已不是人見人厭的直賓。如今的他,成了景安報鋪里頗有地位的編審。這次聽說能拜訪陳恒,他才直接把手頭事情拋下,連夜趕來松江府。
“大人。”黃胥才起身后,先朝著陳恒行禮。等陳恒點過頭后,他才出聲問道,“我想請教下大人,作為一名直賓,需要具備什么樣的品行?”
這問題就有意思了,陳恒聽完,暗笑一聲,又去打量了下黃胥才的穿著。昔日揚州街頭的那個小小幫閑,已經成了個衣著體面的男人。
內心有些新奇的同時,陳恒亦感覺到時間的魅力之處。他又看了一遍其他報鋪的直賓,見這些人的打扮亦是十分體面。
他知道,以下九流為賣點的報鋪,在經過這么多年的耕耘后。隨著規模一點點的擴張,正在渴望更多、更體面的社會地位。
這里就不得不說,各家報鋪的發家經歷。在陳恒這個創始人劃下紅線后,目前的報鋪都有意識的規避朝廷大事,多數還是以民間的奇事異聞、話本、梨園等事為主、
只是這樣的路子走多了,大家對于報紙的看法,難免低上一層。雖然都知道報鋪的伙計賺錢,可真要說體面,又差上一些。加之各地報鋪招的人,又有識字弄墨的需求。這樣的人,可選擇的余地又多上許多。
各種因素結合之下,一些有識之士也意識到,要想辦法扭轉世人對報鋪的低俗成見、以及全做消遣的負面印象。
報紙不僅僅是民間百姓的閑事大雜燴,更不僅僅只是官府的傳聲筒。它也能成為官府教化百姓的工具,拉近官府跟百姓的距離。
陳恒不意外他們的訴求升級,人之常情嘛。有了錢,誰不想要些體面?他只是好奇,此事為什么會拖到這么晚。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其他州縣的官員,已經有過類似的經歷。只不過這些人的影響力不夠,尚不能傳播出去,隨即形成一種慣性。
“你們知道直賓這個詞的含義和來歷嗎?”陳恒在回答黃胥才的問題前,先反問道。
眾人無不搖搖頭,報紙就是面前問話之人創立。誰敢在對方面前,大言不慚的說自己清楚知道啊。
陳恒古怪的皺皺眉,別人就算了,怎么連你黃胥才也跟著搖頭。他清清嗓子,解釋道:“直賓。此處的賓,寓意客也。是說們記錄事情的時候,盡量不要把自己的情緒和意見代入進去。要站在旁觀的角度去記錄,讓看客們能更直觀、全面的了解事情的原樣。”
“想成為一名直賓,或者說想辦好一份報紙。”陳恒知道這些人真正想聽的是什么,直接答道,“求真、務實、客觀,是必不可少的要求。”
既然想要謀求更大的地位,那么就要有承載它的器量和德行。離開后者,一切求來的聲譽都是曇花一現。
等這些人記錄的差不多,陳恒便繼續道:“我有幾句話,可以送給諸位。你們之后帶回去告訴自己的東家,若能想明白此句。報紙的后路,只會越走越寬。”
陳恒稍稍一頓,反復思量過后,方才說道:“人無初心不立,事無初心不成。天下有公道,筆下有丹心。”
短短兩句話,說的眾人各有所悟。大家面色一緊,立馬提筆開始記錄。有了陳恒替他們背書,這些直賓們今后出去拜訪其他縣衙,說話的底氣自然更足些。
見后面再沒什么問題,陳恒在送別眾人時,對他們開著玩笑道:“你們回去后,可要好好幫本官通傳松江府修港之事。”
“大人放心,在下知曉此事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一定仔細落墨。”見青天大老爺都有求名的時刻,大家無不作笑,連連點頭保證。
得了明確的保證,陳恒也不留客設宴。只擺擺手,喊來潘又安替自己送客。
這是十一月的最后一日,等今夜過去。建平四年的臘月,也要來了。
十二月的第五天,今日得閑的陳恒,尚在公堂上考察各鄉的情況。年關將近,各鄉多有祭祀活動。派下去宣傳安全要義的衙役,已經奔走在各鄉各村之間。他們拉著各村的里正是千叮嚀萬囑咐,只求對方別在年關期間給自己整些事情。
大過年的,萬事都要小心、安全。太太平平的過個好年,才是來年的好兆頭。蕭平安排下去的小吏,已經帶回年貨準備妥當的消息。這些東西,是城南祭典活動要用的東西。
相應的舞龍、舞獅隊,請來的花燈游車。以及馬上跟著來的上元佳節,都是要縣衙出錢出力,妥善安排。
“大人,今年年關的祭祀,我們準備去哪座廟?”報事的小吏才離去,蕭平就迫不及待的問著。
這問題,陳恒也是第一次碰到。索性在座位上直接問道:“往年都是去哪里?”
“知府大人在任時,都是去府城隍廟。”蕭平當即回道。這名字真沒叫錯,松江城里共有三座城隍廟。一座叫府城隍,一座叫華亭城隍廟,另一座自然叫婁縣城隍了。
陳恒笑了笑,府城的劉知州已經明確說過。新任知府到任前,不會組織祭祀活動,各縣父母官自己主理即可。
“那就去我們自己的城隍廟吧。”陳恒想了想,畢竟是自己到任的第一個年關,又道,“多去買些供品,分發給城里其他的廟祝,叫他們今年別怠慢了祭祀之事。”
“是。”蕭平點了點,正要繼續商量事情。手中拿著名帖的信達,急匆匆的跑進來,連聲道:“大人,有客來訪。”
陳恒見他步履匆忙,忙讓信達把名帖拿來。才看到個名字,他亦是急忙起身,朝著大門口走去。才到一半,就跟來客打上照面。
“陳大人,沒想到會在松江府碰到你。”
“真是久違了,范大人。”陳恒對著來客拱手,等到引客的潘又安退至一旁,陳恒才終于握住范志成的手。
眼前這批人,可不就是準備上京給李贄道賀的紅毛番使團嘛。陳恒笑著將眾人請至偏堂,又叫信達、蕭平留下作陪。自己則看著春風得意的范大人,問道:“你們怎么會到松江城來?不是應該直奔京師嗎?”
范志成哈哈一笑,稍顯得意道:“本來是從廣州坐船直接到江口。再從江口到揚州,沿運河一路北上。”
這條路走的最穩、也最舒適。陳恒點點頭,又聽范志成繼續道:“不過才到江口,就從碼頭的報紙上看到陳大人的消息。我一聽說陳大人在松江主持港口之事,就讓副使帶使團先行北上,自己帶幾個同僚來看望看望好友。”
見老范用詞親切。陳恒莫名一笑,暗道此人來的真是巧。之前還惦記著修書一封給鴻臚寺的朋友,讓他們遞話給老范回國前,別忘記來松江府一趟。誰成想,這人自己就送上門了。
“那這次來了,可得在我這里多留個幾日。”陳恒盛情留客。如今才是臘月初五。從松江走船去京師,只用半個月,時間倒來得及。
“我亦有此意。”范志成連忙點著頭,天知道他在碼頭看到那份報紙上,心里有多驚訝。大雍修建港口之事,他當年就已知情。讓他震驚的是松江府要設造船坊,這個大事情,可就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了。
范志成得知此事,就立馬丟下使團,不顧副使的勸阻,執意要先來松江府看一看。副使是新任侯爵之子,對方沒跟陳大人打過照面,不知道此人的厲害。范志成卻覺得陳大人身上,有絕大多數大雍官員沒有的戰略眼光。
這份眼光,不是指內部權力斗爭的手段。真要讓范志成形容,他也很難說明白。只是冥冥中,他的心里有股直覺。如果有一天,大雍這艘巨船駛入廣闊的大洋。那么掌舵的船長,一定是陳大人。除了對方,范志成想不到還有誰。
想到這,范志成看著面前笑語盈盈的年輕人,神色也變得復雜起來。他知道,對方是個有謀略的戰略家。既然旁敲側擊一定會被對方發現,那還不如問的直接些。
“陳大人,聽說松江府要重設造船坊?我在報紙上看到時,還覺得不可思議。”范志成尬聲一笑,為自己的言辭,找著合適的理由。“大人別誤會,我只是……”
“是啊。”陳恒大大方方承認,畢竟招船匠的信息都登報了,否認也沒意義。他捉弄的心思發作,刻意挑眉,大笑道:“范大人別多想,我們就是自己造著玩呢。應付上頭的事情,交個差罷了……哈哈。”
見陳恒打起馬虎眼,范志成氣的鼻子都要歪了。心中狂呼:你騙鬼呢,真當我是外邦人,就隨便忽悠啊?我在大雍,也待過幾年啊。
來得遲了,哈哈哈哈,今天工作忙。不好意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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