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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年事
天色還未暗下,好事的百姓們就在府城內燃放起煙花爆竹。聲聲嘈雜入耳,只吵得縣衙內的官吏都無心辦公。陳恒自然看得出來。這些人雖然還坐在位置上,心思怕是早飛出老遠。
既然如此,不如做個成人之美的安樂公。華亭縣的父母官做出決定,剛到申時,就宣布大家放衙,速速歸家陪伴家人。
“大人英明!”
一群中年男人發出叫好聲,待陳恒轉身離開,便迫不及待的起身跑出公堂。所以說多讀書還是有好處的,跟他們一比。以柳湘蓮為首的武役們,現在還在街上吹著寒風巡視。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今日全城老少齊出動。城北是婁縣的轄區,陳恒管不住。城南這塊,他是絕對不會允許發生走火、走丟孩童之事。
既然不能委屈百姓,那就只能辛苦辛苦衙役。不過對柳湘蓮來說,未必就是壞事。他生性浪蕩灑脫,如今被俗事壓著。經過初期的不適應,如今干的也像模像樣。
除了縣衙里的差役,各街的保長帶著男丁也要聽從柳湘蓮的命令。真要說到威風八面,常年混跡在外頭的柳湘蓮,名氣遠大于縣衙內的一般官吏。城里的百姓,都知道華亭縣衙有個班頭,生的簡直是貌比潘安、形似謝玉。
領著信達、潘又安在縣衙里四處閑逛一番,陳恒尋了個僻靜的廊上,欣賞著昨夜的落雪。文吏們走后,縣衙內少有如此安靜的時刻。閑坐時,寒風過境,偶爾能聽到枝頭的雪塊掉落的撲通聲。
由遠至近的爆竹聲里,帶著濃厚的年味。賞過景,發過閑。陳恒突然轉頭,對著信達和潘又安兩人道:“你們可有打過雪仗?”
二哥,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信達翻翻白眼,沉聲道:“大人,戌時還要去城隍廟祭拜祈福。”
陳恒低頭看看身上嶄新的官袍,忍不住嘀咕一聲‘掃興’。潘又安出自榮國府,早年伺候人的毛病發作,想了想就小心回道:“要不小人去雪地里,玩一個給大人看看?”
“哈哈哈。”陳恒失笑,忙搖著頭否了潘又安的好意,連連擺手道:“不必不必,哪有這么欺負人的,我就是隨便一想。”他想上片刻,又對潘又安問道,“又安會游泳嗎?”
“大人,此事小人倒真不會。”
陳恒點過頭,才領步朝著縣衙后宅走去。
“等天氣暖和些,可以找個河灘練一下。”
聽到大人輕飄飄的話,潘又安杵在原地傻眼,怎么好好的叫人去學這個?
他還沒反應過來,緊追著陳恒邁步的信達,在走過他身邊時,輕聲道了句‘恭喜’。潘又安這才明白,這是陳大人決定好自己的去處安排。
已經走到前頭的陳恒,一側身就看到潘又安在廊上手舞足蹈。他古怪的看了一眼沉默的信達,才對潘又安呵斥道:“傻樂什么,還不快跟上。”
“是,大人。”
大概是年底在華亭縣做了太多事,陳恒和黛玉商量過后,決定晚上的祭拜由他一人過去料理。
“這是我們家在松江的第一年,我要是跟著夫君過去,指定少不了待客之事。”黛玉連說辭都已經想好,“到時候在廟里,不接話不是,由著自己走也不好。既不能冷落城中大戶,也不能耽誤百姓上香拜神。”
她從紫鵑手中拿過一件大紅色披風,將其披在陳恒的身上。一雙玉手停在相公的胸口,捻著兩根絲帶系緊,“左右往后也少不了打交道的時候,就不必在今夜給百姓添麻煩了。”
“夫人說的有理。”陳恒聽的不住點頭,心中亦是升起非凡的自豪。自己這位夫人,在大是大非上,實在有分寸的很。今夜可以說是知縣夫人第一次出現,各家大戶的女眷必定少不了恭維之詞。如此出風頭的顯眼時刻,黛玉還能視若無物,實在叫人佩服。
“那我拜完神,就馬上回來。今夜,我們一起守夜。紫鵑可有把馬吊牌買來?”
“買了的。”黛玉抿嘴笑著,又撫平相公的衣角。陳恒心思有些發散,稍稍打量著屋內各處,見到桌上有一本半展開的書籍。等到夫人確認衣著無誤后,他幾步走到桌前,一把抄起書籍翻看。才一會,他就笑道,“夫人,你這是看起古禮了?”
第一次當家,就要主持過年大事的陳家夫人,面露幾分羞澀。緩聲道:“雖有娘派來的嬤嬤料理,我總不好一事不通。若是有什么錯處,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
古書上的內容,正是逢年過節上的禮節,從唐代開始,一直到宋代、大明。各朝各地的風俗,多有涉獵,叫陳恒也起了賞閱的心思。
“誰敢?”陳恒揚眉,復又輕笑道,“只要我們自己舒心,不必在乎他人言論。”
“好好好,就依相公所言。”
“不過這書不錯,等看完了,也讓我拿去看看。”陳恒翻過幾頁,絮叨著把書放下。
許是佳節到來,見到身披紅袍、氣宇軒昂的相公,黛玉突然心生幾分恍然如夢。去年今日,還在京師家中圍在父母膝前。再回身,已經嫁作人家婦。
陳恒的直覺一向敏銳,見娘子沒回話,馬上感覺到黛玉的情緒變化。他上前將黛玉攬入懷中,感受著此刻的溫存。輕聲道:“岳父岳母一定也在想著我們。”
剛要埋怨衣服又要弄亂的黛玉,聞言瞬間安靜下來。她情不自禁將頭枕在相公肩上,“嗯。”
“等我回來。”陳恒安撫著黛玉,信達和潘又安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他倒是拖不得。
“好,相公早去早回,我跟姐姐在家里等你。”
得此一言,陳恒還未出門,已經歸心似箭。
這天地間,確實有個人、有個地方,在等著自己回去呢。
這感覺,真是不錯。
城隍廟前,早已是人山人海。華亭的城隍廟離婁縣城隍廟不遠。城南城北的百姓,亦是各拜各的廟。不過華亭縣是松江諸縣之首,這城隍廟的規制,反倒比后建的婁縣城隍廟還要大氣許多。
陳恒趕到時,此處早已人山人海。連縣衙的馬車,也只能停在遠處。他是在柳湘蓮跟信達的護送下,移步走來。臨到門口時,蕭平已經帶著城南的鄉紳、廟祝等人侯在此處。
見周遭的百姓被差役分隔開,陳恒看在眼里,忙對相迎的眾人道:“諸位不必多禮,先進去再說。”
離戌時開始祭拜,還有些時間。在廟祝的引領下,陳恒帶著一票人快速的穿過照壁,又去到主殿中。看到自家老爺入門,柳湘蓮忙去外頭撤去衙役,好讓百姓們先進廟廊,在外圍開始祭拜各路神明。
“大人有所不知,那壁畫左下角的花瓶,瓶中插三支戟,意為‘平升三級’。”廟祝還在介紹照壁上的壁畫,那是從唐宋時期,留下來的老古物。不過也沒什么稀奇的,這片土地上多的是這玩意兒。
聽出廟祝的恭維之意,陳恒淡聲笑笑。也沒必要為難別人,來凸顯自己的清高。他十分應景的說笑道:“那么說,西北角上掛印的大樹上,站著一只猴。是不是取意‘掛印封侯’。”
“正是如此。”廟祝連連點頭,這個好日子,吉利話說起來,自然不用客氣。
身后緊緊跟隨的鄉紳中,有人出聲道:“大人,照你這般點撥過后,我也看懂左上角的那副畫。”此人沉吟片刻,開口道,“一只鳳凰的嘴里銜著一卷書,一定是奉獻天書的意思。”
哈,這位兄臺,你可是松江本地人啊。陳恒對其笑了笑,又轉頭朝廟祝示意,讓他繼續帶著逛逛主殿各處。廊上多彩畫,所畫的內容,多是耳熟能詳的故事。諸如薛仁貴三箭定天山,亦有三顧茅廬,立木為信等等。
如此閑逛過后,就差不多要到法事開始的時辰。廟祝告罪一聲先行離去,又喊來一個得意弟子,給陳恒繼續做起導駕。
不消片刻,殿內罄鐘聲不絕。見時機差不多,小道士趕忙將知縣和眾人引到殿前。先前的廟祝已經換過明亮色的道袍,站在法壇前念念有詞。
殿上,神像高坐神臺。披金衣,持法器。神容肅穆,叫人一見就心生敬畏。該做的事情,縣衙都有人安排好,留給陳恒的只有跪拜上香之事。
在廟祝吟誦的過程中,陳恒伴著鼓樂、經文聲,領著殿內諸人行禮。三拜三叩之后,祈求風調雨順的經文,沾過幾滴神水,就要放進火盆中,以示上告皇天后土。
禮成后,廟祝還要留著繼續念經文,把法事做到新年初一。陳恒卻要改道前往大門口,看上一會舞龍舞獅的表演。等到南獅叼著彩球來到他面前,將其收下后。此禮亦成。
這彩球,也有一番大雍人的趣事。事后,廟里的小道士,會把彩球用竹竿高掛,只允許十五歲以下的孩子拿小石子砸。誰能把彩頭弄下來,就預示這個孩子有好前程。
雖不一定靠譜,可既能博香客的歡心,又能吸引更多人來上香,何樂不為呢?
陳恒掏出幾枚銅錢,塞入彩球中,以添幾分喜氣,才將其交給一旁的道士。又跟身后跟隨的鄉紳閑聊幾句,就啟程匆匆回家。
廟外的百姓已經耽擱太久,再呆下去就不禮貌了。
回到縣衙,黛玉已經布置好祭祖的靜室。室內高祖、曾祖的畫像掛在中央,桌上點著香爐,放著四種顏色的糕餅,四種顏色的干果。碗碟里還要插上冬青、柏枝、紅紙剪的元寶,象征長青、富貴、平安。
老爺一回府,自家該操辦的事情,緊跟著就要開始。陳恒居中,領著黛玉、英蓮等人祭祖,祈求天公垂愛、保佑闔家團圓。
忙完正事,免不了要吃上一頓。縣衙外頭留了四張席面,剛好留給巡街完畢的柳湘蓮。陳恒中途過去喝了一杯酒,很快又回到后院,陪著兩位夫人打打馬吊,一起度過建平四年的最后一夜。
一家人中,雪雁的技術最差,牌運卻最好。先是晴雯輸了干凈,馬上又是紫鵑和英蓮。眼見雪雁前面的銅錢越來越多,不肯認輸的陳恒,又拿了一吊錢分給晴雯、紫鵑,讓她們陪著繼續鏖戰。
她們這邊正打的過癮,忽聽外頭煙花齊鳴,爆竹聲中夾雜著渾厚悠長的鐘鳴。五彩斑斕的光束,透過紗窗照進屋內。閃爍的色彩,映照過諸人的不同神色。有對來年的期許,有對家人的思念,有對眼下平靜幸福的珍視。
大家互相一笑,又彼此道著新年第一聲賀。黛玉早為幾個丫鬟準備好禮錢,一人一個,誰都沒落下。
她這邊打發走晴雯、紫鵑、雪雁,自己則拉著英蓮走到陳恒面前。后者故作欣喜道:“連我也有份嗎?夫人待我,實在是好的很啊。”
“相公想什么呢。”黛玉白了他一眼,又攤手笑道,“相公可不要藏私,人人有份才是。”
“我的錢,不都在你手上嘛。”陳恒聳聳肩,甚是無奈。
“相公可別說,自己一點私房錢都沒有……”
見黛玉的眼睛亂轉,陳恒只好舉手投降。從懷里拿出兩個準備好的紅包,無奈道:“我這一年才攢下這點銀子呢,都給你們倆套去了。”
“哈哈哈。”英蓮失笑,頗為不好意思的接過心意,又道,“誰叫相公是一家之主呢。”
這話聽的陳恒眉開眼笑,連連點頭,“說的是,說的是。”
瞧他這副得意模樣,黛玉好笑之下,又貼在英蓮耳邊不知說著什么,這倆人自己又笑做一團。
但不論怎么說,建平五年的第一天,終于還是來了。三人面面相對,都知道往后的人生路,彼此要一直走下去。
正月初一,雞鳴既起,正衣冠,拜天地、先祖。次拜鄰里、親戚。縣衙旁邊能有什么鄰里啊,一般人家也不敢受老大人的拜禮。
早飯是糖年糕,吃過飯的一家人,趁著縣衙休假。特意換上常服,在陳恒的陪同下出門逛街游玩。
路上到處是彼此道賀的人,冬日的嚴寒,阻擋不了大家過節的熱情。正月的游街活動要到晚上進行,有不少早起的孩子,正在地上撿昨夜沒放干凈的爆竹。
看過三國時,陸遜來過的云間第一樓。又去到廟里燒過頭香,再照著老黃歷拜過喜神。正月初一的日程,就已經接近尾聲。
等到晚上游街花車結束,陳恒帶著意猶未盡的黛玉、英蓮回府時,這倆人已經開始期盼著正月元宵的花燈。
縣衙里雖然初五就開始上衙,可直到元宵過后,年味才微微在城里散去。這幾天,縣衙根本沒有人會上門。陳恒每日除了讀書,就是給故交們寫寫拜賀書信,道上一句新年好。
正月十八這日,他還在書房里翻看公文,潘又安卻突然拿著一份拜帖進來,語氣甚是緊張道:“大人,大人。是金陵那頭送來的請帖和信件。”
金陵?陳恒微微皺眉,他在那邊可沒有好友呀。將東西接過一看,打頭一份燙金紅貼,一看就是出自富貴人家之手。展開一看,其上的內容竟是出自甄府,大意是說:本年三月二十三,家中老太太做壽。請表妹和表妹夫過府一敘。
這甄家跟林家也有親?陳恒搖搖頭,先放下這茬。又拿起兩封信翻開,第一封竟然賈璉寫的,封頭就寫著表妹夫親啟。
這樁怪事,也就罷了。雖不知道賈璉為何給自己寫信,陳恒還是先拿起第二封信。這不看還好,一看可真叫人頭疼不已。
只見封面是表妹親啟,亂款是寶玉的名字和印章。好家伙,陳恒看的直皺眉。他是真弄不明白了,黛玉已經成婚不說,連寶玉自己都已經跟寶釵完婚,這賈寶玉怎么還是不死心啊。
陳恒甚是無奈,不過畢竟是夫人的信件,他也不愿直接拆了查看。只是將其交給潘又安,讓他送到后頭給紫鵑,讓紫鵑代為轉交。
陳恒自己則打開賈璉的信件,信中都是家常話。只說自己這次來金陵拜賀,府里的老太太托自己給陳恒和黛玉夫妻帶了些禮物,都是老太太的心意,請表妹夫一定要過來拿等等。
賈璉在心中百般盛情邀約,非要請自己去甄家坐坐。陳恒卻看的想笑,這位賈二爺真是不怕事大。他這段時間在華亭縣抓了不少大戶,亦是處置了不少人家。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罵陳恒是個愛抄家的縣令。
這樣的好名聲在外傳播,賈璉怎么好意思勸自己上門做客啊?
陳恒搖搖頭,又找人出去打聽一圈。才知道甄家人不是單給他一個寄請帖,連同蘇州、余杭、松江在內的大小官員都有收到。
“那蕭主事準備去嗎?”陳恒問道。
蕭平搖搖頭,苦笑一聲,坦言道:“不是下官妄自菲薄,像我這樣的小官過去,怕是連坐的地兒都沒有。”
陳恒曬笑一聲,也不繼續多言。他是打定主意了,到時候要去好好看看甄家的排場。順道還能看看甄寶玉、賈寶玉,光是想想都覺得有意思的很。
可一數時間,尚有兩個月之久。陳恒搖搖頭,只叮囑信達記下此事,回頭記得提醒自己。后者突然想起,問了一句:“那這次上門,我們家準備什么禮物好?”
“這還送什么禮物?送一副我的字帖,就算禮輕情意重了。”陳恒古怪道,他家里雖然手頭富裕,可花在甄家這些人的身上,那是一個子都沒有。
信達聞言,只好尬笑作罷。他已知道寶玉寫信之事,更清楚陳恒面上沒表露,內心肯定是有些不悅的。
這般開始數著日子期待,陳恒卻在二月初,等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來客。
最近更新不定時,都是加班惹得禍。年末啊年末,實在叫人頭疼的很。回頭等空了,都會用爆發補回來哈。兄弟們,擔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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