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媧皇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么,但什么也沒說。原本道祖的面容是看不到的,哪怕強如周清,看到媧皇,也如同罩了一層輕紗,不是特別分明,只是能看出大概的氣質和長相。
這時候,周清卻驚鴻一瞥到了道祖的真容。
他自然明白,此是媧皇顯露了早已拋下的人間相。
對于道祖而言,人間相沒有丟干凈,并非好事。
這說明心有掛礙。
好在媧皇不是道門,沒有斬三尸執念證道,也不是佛門,講究來去皆空。
因此,雖然心有掛礙,也成就了道祖。
若論戰力,媧皇在諸位道祖中,絕對是倒數的,但她創造人族,所有道祖因為憑借人道,印證超脫之理,故而都天然欠了媧皇的人情。
周清無意間瞥到媧皇真容,其實理論上也是窺見了媧皇的一個弱點。
他心知,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周清也不怕這一樁麻煩,沉默以對吧。
眼下,他更想用心聆聽伏羲的琴音。
周清不是想參悟什么,只是單純地欣賞樂律之美。
伏羲的琴音,猶如莊周所言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琴譜雖然是周清給的,但周清決計彈不出這樣的意境。
仿佛這周游六虛,法用萬物之曲,這太虛神策蘊藏的律動,本就是為了伏羲而作。
高山流水遇知音!
周清心中一動,這或許是李風和伏羲之間的知音會。
這是修道人之間的浪漫。
“李風那個家伙,一定有點文青病。”周清默默想到。
相比之下,太乙李志常,肯定更是修行人的榜樣。灑脫不羈,無拘無束,清逸絕塵。
李風有類似的氣息,本質卻不同。
太乙是本質無情,李風是有情的。
但李風的情絕對不濃,只是恰到好處。
太乙的特點是鮮明的,李風卻有種說不出的神秘和朦朧。
而他周清又是什么樣的人呢?
“俗人……”這是周清對自己的定位。
俗人沒什么不好,這世上最多的便是俗人。
太乙和李風,皆是超凡脫俗之輩,周清是隱入塵煙的微塵。
“我只是想快快樂樂地活下去罷了。”
這也是所有塵世俗人的想法。
其實大部分,哪有那么大的野心,快樂地活下去,已經是最大的念想,只是無論何時何地,想要快樂生活下去,都是極為不容易的事。
琴聲傳入周清的心靈中,他心中的陰云,在琴聲里,不知不覺間煙消云散。
此際心情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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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宛如烏云散過的天空,壯美、高潔。
琴聲清澈通透,即使周清于音律之道,造詣一般,也由衷感到,這琴音,是他一生中聽到過最好聽的聲音。
若是林婉兒能聽到這琴音,那就好了。
周清心中無端升起此念。
琴音不停,如流水淌過。
其中有萬物新生,一陽初動。
琴音似流水一般,蔓延到周遭每一個角落。
也將伏羲的意志,傳遞到每一寸地方。
伏羲靜靜的撫琴,首陽山下,天地萬物,無論草木竹石,還是飛禽走獸,皆隨著他每一個音符而上下跳躍,身不由己。
眼前天地間的萬事萬物,成了提線木偶一般,任他的琴音擺布。
萬籟悠悠,琴音似仙樂,似魔音,令這些草木竹石,飛禽走獸,甚至蟲魚之屬,都自然而然,化出人形,宛如得了先天道體一般。
它們察覺自己的樣子變化,起初是有些驚慌,很快又是欣喜,依舊脫離不了野獸行徑。或是臥在巖石邊,棲息在清溪旁,或是伏于林中的樹枝上,聆聽琴聲。
伏羲半分不覺,只是撥弄琴弦,引動天地妙音,侵染萬物的心靈,令其化生人形。
本自萬里無云的天色,卻在此時,逐漸聚集起黑氣,慢慢成型,最后琴音忽然嘹亮起來,震動首陽山下,每一寸土地,連琴身都顫抖不止。
只看到虛空中有可怕的異類出現,黑鳳、麒麟、玄蛇、鯤魚、螭龍、玄龜……
一個個可怕的洪荒異種出現。
皆渾身魔氣深重,可怕到了極致,宛如天罰!
原來人族不該是此時出現的,也不該是以這種方式出現。
過程錯了,結果一樣,也是錯的。
周清很清楚,誰在此時創造人族,或者幫助媧皇創造人族,都是和這位道祖結下仇怨。
唯獨伏羲是個例外。
問題是,伏羲如果占據了媧皇造人的大功德,對媧皇之道,豈能毫無影響?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媧皇覺得太乙鐘是唯一助伏羲脫劫的辦法。
其實不是。
媧皇如果將造人功德分給伏羲,伏羲未必不能脫劫。
好狠的劍!
哪怕周清從未見過第九道祖出劍,此刻也不得不承認,世上沒有什么劍法,比這一劍更高明了。
太虛神策的琴譜是周清給伏羲的,其實就是李風借周清之手,向媧皇揮出的一劍。
毫無疑問,媧皇如果分出這一筆造人功德,在后世所有跌落境界的道祖之中,媧皇絕對會是最可能隕落的。
身為道祖的媧皇,不可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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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媧皇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助伏羲造人,替他擋下天罰。
另外便是,從周清手中奪取太乙鐘,交給伏羲。
伏羲肯定是不愿意用太乙鐘的。
甚至連造人這件事,也是伏羲有意為之。
伏羲在干什么?
他想害自己的妹妹?
周清卻深深明白,不是這樣的。
伏羲太有情了。
所以他要逼自己的妹妹放棄自己。
當媧皇不再在意他這個哥哥時,媧皇就再無任何破綻了。
伏羲在明白自己在劫難逃的真相之后,第一反應是要幫妹妹消除這個破綻。
讓她成為真正完美無缺的道祖。
這是伏羲能為媧皇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天罰之力尚在不斷匯聚。
媧皇身周的道祖迷霧已經散去,露出真容。
她的神色很是掙扎。
伏羲的眼神卻無比堅定地看著媧皇,仿佛在說,“殺死我吧。”
殺死你心中的那段執念。
周清光是代入媧皇身處的位置,都覺得這件事好難。
哪怕他和福松的關系,遠遠比不上媧皇和伏羲。可是如果要殺福松才能成道的話,周清也很難做下這個決定,甚至大概率會放棄。
因為殺福松成就的道,也絕不會是他想要的道。
然而媧皇已經是道祖了啊。
而伏羲本已是在劫難逃。
媧皇只需要跟自己和解就好了。
她該怎么做?
清秀少年漫步在一條小河邊。那河水是黃泉分支,又叫做幽河,河水是無盡的魂念組成,片木不浮。
河水聲正是亡靈的悲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數百丈外的山崖頂飄起一陣鈴鐺聲,在那哀切的亡靈悲歌中極為清晰,清秀少年順目望過去,崖頂上正立著一個孑然的人影,紫色羅衣襯托出她動人的仙姿,不知是人是鬼,還是化身人類的妖魔。
她仿佛在山崖頂上已經等了萬年,甚至萬萬年。
當她看到了清秀少年時,宛如石化的嘴角,勾起弧度。
“沈……你還是找來了。”她本想叫出少年的名字,可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來。
紫色的身影不禁喃喃道:“十方無影像,六道絕行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苦了你了。”
清秀少年微微一笑:“若是覺得苦,那就不是我了。師祖可以叫我現在的名字,也是我過去的名字。”
他稍稍停頓,接著以一貫悠然的語氣,輕輕開口:“李風。”
“姓李,那就是跟清水祖師一個姓了。”
清水是她和李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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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脈的祖師,亦是太虛神策的創造者。
不過太虛神策雖然出于清水,卻成于李風。
紫色身影又繼續打趣道:“我還以為你是要給太乙道祖做倒插門女婿了。”
清秀少年抬起一只手腕,上面有一條紅線,而紫色身影的一只手腕,恰好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紅線。
“祖師,現在我們可是被媧皇綁了紅線,注定有一段孽緣。”
他輕輕笑著,對此事,仿佛如同看戲。
紫色身影看著手中不知何時出的紅線,禁不住一怔,又道:“以你的能力,還能解不開這一段紅線?”
清秀少年輕輕嘆了口氣,“我得罪媧皇太狠,總得讓她出口惡氣。”
紫色身影:“什么事,能讓媧皇心中憋著一口惡氣呢?”
清秀少年輕聲吐出兩個字,“伏羲。”
紫色身影露出一陣悵惘之色,“我記得你手里有伏羲留下的大圣遺音琴。李風,這種手段,不像你。你想殺媧皇嗎?”
清秀少年抬首望天:“師祖,我們修煉太虛神策,法用萬物,其實很清楚,天地間,任何事物如果出了毛病,都可以修補,人也一樣。可是,天有病呢?”
他口中的天,自然不是尋常意義的天道,而是萬事萬物的規律,是大道,是衍生大道的底層規律……
人有病,尚可醫。
天有病呢?
那絕不是藥石以及任何人世間的手段能夠醫治的。
紫色身影惘然不已,“這……我不知道。”
她稍稍停頓,又道:“伱肯定比我更能知道……”
清秀少年:“其實我也不知,只是,總得試試吧。”
紫色身影:“無論結果如何,媧皇肯定不會看你順眼了。”
清秀少年:“自來做大事,不是大成,就是大敗。想走中間路,最終是哪里都討不了好。我不肯辜負你們,也不肯辜負蕓蕓眾生,說到底也是不肯辜負自己。所以結果如何,我都能接受。”
紫色身影:“哎,我當日引你入門,真不知是害了你,還是幫了你。”
清秀少年:“這不是師祖決定的,而是我決定的。”
紫色身影隨即默然。
他說的不錯,因為歷史和過去,不是她決定的,而是他自己決定的。
只有道祖才能決定自己的歷史和過去。
所以無論媧皇做出什么選擇,那也是媧皇自己決定的。
她并不愚昧,哪怕清秀少年沒有明言,以紅線產生的羈絆,足以讓她和自己的徒孫,在此刻有超乎人世間任何兩人之間的默契。
果然歷代太虛神策的修煉者,最終都逃不開一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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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無意皆如此,但看落花隨流水。
因此,紫色身影更想知曉媧皇的選擇了。
媧皇是道祖,未來的她自然是能決定自己過去的。
光是想一想,都是無比的痛苦。
因為伏羲之事,越讓媧皇對清秀少年不滿,越是會顯出媧皇做出決定的艱難。
不知不覺間,清秀少年已經來到崖頂,與紫色身影的目光,一起投注于崖下的小河上,里面浪花起伏,赫然存在著模糊的畫面。
這個畫面,正是媧皇此時此刻的經歷。
紫色身影看到了伏羲,看到了大圣遺音琴,還看到了一個陌生的道人。
她看著道人,忍不住驚疑一聲,“莊周。”
紫色身影能夠出現在這里,與莊周不無關系。
唯有莊周,才能做到令神形俱滅之人,重回世間。
在這一點上,即使境界跌落的道祖,也是做不到的。
但尚且完美狀態的道祖能做到。
故而初古紀元里,媧皇可以讓伏羲存在著。
卻也只能停留在初古紀元。
其本質,也只是媧皇的執念而已。
紫色身影見過莊周,所以對莊周的氣息不陌生。
道人身上有很純凈的莊周氣息。
清秀少年:“他不是莊周,卻比任何人都接近莊周。”
“為什么?”
清秀少年:“師祖可曾記得,我給你講過道心種魔的故事。莊周其實就是魔種。”
他看了周清一眼,眼中俗氣的道人,其實得了莊周畢生精華,但莊周唯獨沒有將自己任何與意識有關的東西留給周清,也不會影響周清。
犧牲一個人,成全另一個人。
周清在此之前,不過是閻浮世界,一粒塵沙而已。
偏偏得了,蕓蕓眾生,幾乎世間所有修行者,都奢求不到的造化。
偏偏這個俗子,還撐起了這段造化。
媧皇一會看著周清,一會看著伏羲,眼中的殺意越來越濃,仿佛隨時都可能對伏羲或者周清下殺手。
周清慨然看向媧皇,泰然自若,但是后背卻向著首陽山。
太清啊太清,實在不行,我也只能禍水東引了,反正你是最喜歡熱鬧的。
無為,無所不為嘛!
最終媧皇沒有動手,只是看向天空,幽幽地說了句,
“青玄,你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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