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寒風呼嘯，林淵站在黑龍背脊之上，他感受到封魔臺器靈氣血的衰退。

黑龍那巨大如山岳的身體緩緩起伏著，隨著每一次喘息，黑龍呼出的龍息在高空之中都凝成了大片大片的云。

妖狐之眼在逐漸枯竭，它傷口處流出的血液，淹沒了大半個天南山。

原本巨眼那磅礴的生機也在消散，顯然妖狐之眼已經遭受重創，瀕臨毀滅。

可是這一刻，林淵卻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就在剛剛，一塊巨石坍塌進血海，這本沒什么，可是林淵注意到，一個白色的蠶繭，跟著那巨石一切跌入血海。

在高空之中，那蠶繭是如此的不起眼，就像是高空中的蒼鷹俯瞰一粒白米，然而林淵卻注意到了它的不同尋常。

因為在這渺小的蠶繭之中，林淵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精神之力，這來自于林淵和姬青梧建立的精神聯系。

蠶繭沒入血海，看似只是正常掉落，但林淵卻知道這并不正常。

“前輩！妖狐之眼可能沒死，它想金蟬脫殼！”

黑龍剛剛那一擊，以法則為劍，妖狐之眼無法抵擋，它便放棄了原本龐大的身體，雖然這會損失絕大部分力量，但它之后可以獲得新軀，依然能東山再起！

“前輩，祂在那里！”

林淵指了一個方向，從林淵指向的地方看，那里只有粘稠的血海而已，根本看不出什么奇特之處。

黑龍龍目之中閃過一絲攝人的電光，它一聲龍嘯，向著林淵所指方向，飛掠而去！

“把你的身體，給我！”

蠶繭已經沉入血海，被包裹其中的妙玉已經瘋狂。

她的眉心出現了一枚眼睛，這只眼睛呈現琥珀色，瞳仁是狐貍一般的豎瞳。

妙玉體內的狐仙之眼被徹底激活了。

她雙手指尖長出尖尖的指甲，仿佛狐貍爪子一般，深深插入姬青梧的后背，姬青梧原本綢緞一般光滑的背脊被抓得鮮血淋漓。

妙玉的心魔法相也已投影出來，那是一只獨眼妖狐。

而姬青梧的心魔法相，卻是一只眼睛。

獨眼妖狐用爪子抓住了那只獨眼，慢慢按入了自己空空蕩蕩的眼眶。

姬青梧已經感受不到自己腰肢以下了，她雙腿，幾乎和妙玉的雙腿逐漸融合。

她此時已經到達極限，神識逐漸模糊，但就是這一縷即將熄滅的意識，卻如同風中燭火，雖然瘋狂搖曳，但卻始終保持不滅，姬青梧深知，一旦自己失去意識，就是萬劫不復！

“該死！”

妙玉心中焦急，她必須盡快完成合體，然后趁著妖狐之眼還未完全破碎之時，潛入地下，土遁逃脫。

然而她沒想到姬青梧的心志如此強大，自己融合了妖狐之眼都不能將其擊潰。

實在拖不得了，如果再不能融合，就要滅殺姬青梧的靈魂。

可那樣的話，自己的靈魂將永遠殘缺，別說日后封皇成帝，就算是修成《人欲經》圓滿都不可能了。

正在猶豫之際，妙玉忽然臉色大變，她身處的蠶繭發生了劇烈的震顫。

她神識探查繭衣之外，卻看到一條巨大的黑龍，張開血盆大口，向著蠶繭咬來。

黑龍吸水，血海中掀起了紅色風暴，那顆蠶繭也被倒逆著卷入，根本無法脫逃！

糟糕！

咔嚓！

妙玉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黑龍已經將蠶繭一口吞入！

什么！？

妙玉心中一沉，下一刻，黑龍體內的紫色雷霆如同滅世之鞭一般，從四面八方涌來，抽擊著繭衣，將繭衣幾乎燒穿。

身處其中的妙玉瞬間遭受重創，她的神魂被雷霆灼燒，幾欲碎裂！

啊——！！

妙玉發出一聲慘叫，旋即，在她眉心之間，仿佛有一團血肉炸裂開來，那是一只爆碎的眼睛。

這只眼睛炸成了無數光影消失，而其中一些光影，隱入了虛空之中。

妙玉的眉心，出現了一個龍眼大小的血洞，妖狐之眼在剛才那一刻，徹底離開她了！

這顆數千年來，扎根在妙玉身上，與她血肉相連的妖狐之眼，終于在這一刻消失于無形！

隨之，妙玉的雙眸也失去了神采。

她愣神了好一會兒，目光才逐漸恢復一點清明。

她微微低頭，看著懷中奄奄一息的姬青梧，神色茫然。

“妹妹……？”

記憶如潮水一般涌來……從合歡宗覆滅時，走投無路的分魂離別，到這幾千年來，她被妖狐之眼逐漸操控，一心謀劃陷阱，想要將姬青梧吞噬，徹底融合為一。

這種種記憶片段，一一涌上心頭。

嘩啦——

只聽尖銳的破帛之音，林淵手持斷刀劈開了那已經被燒焦的厚實繭衣。

他現在身處黑龍體內，隨時有天罰之雷護身，倒也不擔心破繭之后遭遇危險。

然而，看到繭衣里的情景，林淵卻有些愣神，此時的妙玉和姬青梧還赤身交織在一起。

姬青梧已經奄奄一息，而妙玉卻神色迷離，仿佛做了一場歷時數千年的春秋大夢，而如今，恍然夢醒。

“是你？”妙玉轉身看向林淵，長身而起。

她身材高挑，形體妙曼，與林淵這樣赤身對視，她并沒有絲毫拘束，反而有種經歷大徹大悟后的坦蕩與釋然。

雖然妙玉的眉心處有一個觸目驚心的血洞，但這絲毫沒有破壞她的絕世容顏，反而給她平添了一種如美玉破碎的殘缺之美。

這一刻，妙玉的眼睛已經徹底恢復清明，再也沒有之前的風情妖媚，反而如同清澈的湖泊，照攝人的倒影。

“你召喚了這黑龍？”

林淵握緊斷刀，點了點頭。

遁符橫跨萬里，封魔臺請援，說是召喚有些過了，但也不算錯。

“謝謝伱。”

妙玉看著林淵的眼睛，聲音輕柔地說道。

林淵怔了一下，然后，他忽然看到妙玉嘴角彎起，露出一個淡若桃花的淺笑：“夢中我見過你，如果你真是我弟弟就好了……”

這句話，帶著無盡的遺憾與眷戀，林淵聽得愣住了。

這是……什么意思？

他當然不認為妙玉對初見一面的自己，有多深的感情，或許這只是因為她無比懷念當初她織布耕田，供弟弟讀書科舉的溫馨日子吧。

弟弟科舉，又有一段美好的姻緣，她織布耕田，在那世外桃源的小山村中坐看云起云落，直到垂垂老去。

可惜，妙玉的弟弟，在十二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

如果不是妖狐之眼的出現，她的人生會無比悲劇。

然而，也是妖狐之眼的出現，她的人生變成了悲劇。

一切終究無法重頭來過。

下一刻，妙玉的身影忽然爆碎，化成了一團朦朧的光影……

她嘴角最后的淺笑，變成了林淵虹膜上最后的留影，繼而慢慢消失……

南山一夢終須醒，無根無極本歸塵。

黑龍飛天浮生盡，不如塵世做凡人。

隨著朦朧縹緲的詩語，妙玉的身體化作的萬千微光。

在廣闊的黑暗之中，這些微光宛如有生命的螢火一般，星星點點地飛向姬青梧，最終沒入姬青梧的身體之中，消失不見。

隨著微光匯入越來越多，姬青梧白玉一般的嬌軀，在這黑暗空間里泛起朦朧的光暈。

這一刻，仿佛天穹夜幕坍塌，九天星河傾瀉而下，而姬青梧，正沐浴在這墜落九天的星辰瀑布之中。

微光螢火的歸宿是姬青梧。

也是妙玉……

林淵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當最后的星光也在姬青梧體內消失，姬青梧終于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她茫然地看向林淵，而后她才緩緩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妙玉的記憶，和她融合了。

她知道在最后的時刻，黑龍吞吃了蠶繭，而林淵手持斷刀，劈開了繭衣。

她知道了妙玉的前半生。

知道了妙玉和自己的分離，以及跨越三千年后的融合……

姐姐……

姬青梧心中感懷，隨著妙玉的逝去，她的靈魂補全了，但她的心卻仿佛缺失了什么。

“姬前輩……”

林淵輕聲道。

姬青梧只是輕輕一揮手，一套素雅的白色衣裙便罩住了她全身。

她長身而起，伸出芊芊素手。

仿佛星夜的余暉，有最后的一粒星光，沒有進入姬青梧的身體，它像是一朵被遺落在路邊的滿天星，又像一只迷路的螢火蟲，細小、暗淡，毫不起眼。

姬青梧雙手將它捧起，如同在海灘上捧起一枚精致的貝殼。

“林淵，你在迷夢之中，是妙玉的弟弟吧？”姬青梧輕聲問道。

“是……”林淵點頭，“她當時還是小環。”

其實，小環就是妙玉，轉世之后的姬青梧，算是新生，而妙玉和小環，卻算是同一個人。

姬青梧嘆了一聲：“其實，妙玉的弟弟狗兒，在十二歲那年就死了。”

“死……死了？”林淵一驚。

“嗯……那是一場瘟疫，其實不光是妙玉的弟弟，整個村子的人，都死了，小環向狐仙許下的愿望，不是將弟弟的病治好，而是將弟弟復活。

后來，妖狐不但復活了他的弟弟，還復活了全村的人。”

“復活全村人……”林淵擰眉，“狐仙這么強大？”

姬青梧嘆道：“你猜得不錯，人死不能復生，狐仙復活的狗兒，其實只是一具傀儡，整個村子的人，都是傀儡，只有小環一個活人，她就這樣跟那些傀儡一直生活著。

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她愿意永遠生活下去，只可惜……連這樣的要求，都是奢望。”

“什么！？”林淵心中大驚，他只覺得這一刻有點喘不上氣，感覺心里堵得慌。

怪不得自己和風云閣的風回雪、云蔽月等人，能在夢境中隨意取代那些人，原來他們本就是傀儡，根本沒有自我意識。

“夢中我見過你，如果你真是我弟弟就好了……”

林淵耳邊仿佛又回蕩起妙玉最后消失前說的這句話，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他終于明白妙玉說這句話的意思。

如果你真是我弟弟就好了……

原來她弟弟早已經不在了，她的夢，真的是一場夢。

從三千年前就是夢了。

南山一夢終須醒，無根無極本歸塵……

所以，當妙玉夢醒之后，她的世界，她的神魂，不知道遭受了怎樣的沖擊。

可那個時候，狐仙之眼已經在與她的靈魂融合。

一旦她被完全奪舍，人世間也會生靈涂炭。

人們都以為妙玉是合歡宗宗主，掌御天南山，然而誰又能了解她的過去以及她的痛苦？

她夢想的不過是山村午后的麥田，是機杼上的木梭，以及弟弟在學堂時朗朗的讀書聲罷了……

黑龍飛天浮生盡，不如塵世做凡人……

然而在妙玉絕望的一生里，在她生命的最后時刻，她依舊沒有放棄抵抗，她選擇將靈魂一分為二。

已經被狐仙污染的那部分靈魂，注定不可救藥。

她便分出的自己尚還純凈的靈魂，轉世投胎成了姬青梧。

就算不能完成對狐仙的復仇，但至少可以阻止狐仙奪舍到一個完整的靈魂。

結果便是，她殘存的靈魂被狐仙之眼完全操控，開始了對后世姬青梧的布局與獵殺。

而這數千年的時間內，狐仙之眼都在天南秘境中蟄伏著，那些當初被封入異空間的秘境土著，都是它的糧食。

狐仙之眼用天材地寶，將這些秘境土著培養得神魂強大。

之后秘境土著爭奪升仙令，其中的佼佼者進入天南山合歡宗，被狐仙之眼吞吃。

至于天南秘境中的邪異，不過是狐仙之眼維系合歡宗運轉的手段罷了。

只不過，狐仙之眼布置的陷阱，因為《落雪心經》的外流，導致梁國和申屠氏好死不死地進入了天南山。

這本不是什么大事，這幾千年來，也有不少人誤入天南山，通常情況下，這些人只是給狐仙填一些口糧罷了。

然而，誰也不曾想，在梁國和申屠氏的一眾小蝦米里，混入了一個林淵。

就這樣，命運發生了不可思議的逆轉。

林淵感慨于小環的悲慘身世，以及狐仙的邪惡。

那是一種極致的，詭譎的，讓人毛骨悚然的惡。

這個惡，還被封在封魔臺中，無法被終結。

林淵正胡思亂想著，他耳邊響起一道提示音：“完成重建落雪山莊部分前置條件，你的空降補給箱已到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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