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將便服青年制住,刀鋒橫在他的項頸之上。
“住手,住手!”
雖說天雄軍左右將卒已經起了性子,舉起刀槍要圍殺過來,卻是便服青年身邊的六名扈衛連連斬斷數桿長桿,制止住躁動的將卒。
“你這混帳莽夫,敢傷我一根毫毛,我叫你……”
便服青年被刀鋒加身,人不敢動彈,眼睛卻怨毒的盯住徐懷,低聲吼叫道。
“叫你大爺,”
徐懷一腳狠狠的踩那青年扭曲而猙獰的臉上,叫他再吐不出半個臟字來,反手抓住刀柄,將刀鋒抵住那廝頸側血管,才轉過身看那些這時候才來得及裝填強弩的驕兵悍卒,猙獰說道,
“叫小爺看看是你們的弓弩鋒利,還是監軍使院的刀刃鋒利。操你們大爺的,真他媽以為我們監軍使院是吃素的!誰他娘再敢暴力抗禁,小爺第一個叫這個小白臉什么叫軍法如山,什么叫殺死無論!”
徐懷的暴烈與強橫身手,已經叫在場所有人都領教過了,除了那便服青年還想掙扎,又挨了徐懷兩記鐵拳被直接打暈過去外,其他人都不再敢妄動。
徐武坤、潘成虎這時候也已經帶人將徐懷護住,也不怕他們敢上來搶來。
從二樓縱跳下來斬殺蕃民青年的那人走在暗處看不清臉,但年紀似乎比便服青年還要更小一些;他走到六名扈衛身邊,陰狠的盯了徐懷兩眼,也沒敢說什么誑語,而是示意天雄軍兵卒都退到暖香樓前去。
那數人低語商量片晌,一名中年扈衛走出來,朝鄭壽說道:“人你們可以帶走,但請鄭爺借一步說句話!”
雙方冷靜下來,鄭壽也不怕對方會玩什么花樣,畢竟這事鬧大發了,葛伯奕也不可能去偏袒這些驕兵悍將,翻身下馬來,臉色陰沉的走過去。
“這孫子是什么來頭?”潘成虎窺著鄭壽那邊的動靜,朝徐懷挨過來,心虛的低聲問道。
“軍山如山,犯禁者皆與庶民同罪,管他媽什么來頭!”徐懷待徐武坤將那便服青年捆綁起來后,又一屁股坐到他胸口上。
潘成虎想想也是,真要知道這孫子是什么來頭,反而不方便動手。
現在打也打了、抓也抓了,他們反正是帶隊整肅城中軍紀,天塌下來,也是王稟、王番父子以及朱沆他們扛著。
與那扈衛低語數語,鄭壽臉色說不出的遲疑、陰沉,走回來要徐懷站起來,盯住那青年看了好幾眼,才吩咐朱芝道:“你去請王番郎君及王稟相公到官廳去,其他人都隨我先去官廳!”
“我們二人也一起過去接受處置,鄭爺可以將我們捆綁起來。”那中年扈衛不放心便服青年叫徐懷他們單獨帶走,與另一人解下兵刃走過來。
雖然將卒入夜禁出駐營,但今夜不知道多少人偷跑出來尋歡作樂,銀山巷這邊僅僅是其中一部分,還有很多是當地官吏出面張羅招待。
見這會兒往暖香樓聚集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鄭壽也不敢再耽擱下去,催促潘成虎、徐懷帶著人,隨他將便服青年等三人押往監軍使院官廳。
鄭壽不說,徐懷當然也不會主動去問這便服青年是什么來頭。
回到官廳,鄭壽只是叫許忠、朱桐、袁惠道幫他將人帶去官廳大堂,徐懷、徐武坤等人帶著役卒回到班房待命。
班房是監軍使院臨時關押犯禁將卒的地方;值守官廳的役卒,要是沒有站哨或巡邏的任務,也都在這里待命。
“他們后面有二十多人跟過來了,皆持強弩,要不要去軍營調些人馬過來以防萬一?”潘成虎從外面兜了一圈走進班房里來,有些心虛的坐到徐懷身邊問道。
“你還是歇馬山鼎鼎有名的奪魂槍潘爺嗎?”徐懷覷了潘成虎一眼,說道,“這些人到時候都不敢說出這孫子什么來頭,他們更怕事情鬧大,你怕個鳥啊?”
“這時候都咬牙不說,那豈不是來頭更大?”潘成虎坐下來,苦著臉說道,“好漢不提當年勇,我受招安就想著本本分分的過好這下半輩子,已經玩不起心跳了!而鄭爺現在明明知道那三人的身份,將他們帶去官廳安置,將我們遣開不說,卻還不說一句明里話,誰心里不打鼓啊?”
鬧糧谷事時,這孫子滿心想著跟郭君判再拉人馬落草,要說他真怕事,誰信?
當然,徐懷心情更是惡劣,也不愿意搭理潘成虎。
便服青年有什么來頭以及如此肆無忌憚,可以說是意外,但今天在場的天雄軍這些驕兵悍將,也并沒有誰將監軍使院放在眼里,以及大戰在即之時那么多將吏如此放肆的尋歡作樂,這才是關鍵所在。
以前他早就聽王稟、盧雄抱怨禁軍軍紀不整,唐州的駐泊禁軍是什么鳥樣,他也見識過,但以為負責鎮守邊州的兵馬總歸要稍微強一些,然而血淋淋的事實教訓了他。
這叫他心情怎么好得起來?
過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聽到有馬車聲直接駛入官廳院子,等人傳報,徐懷與徐武坤、潘成虎走出班房,往官廳那里走過去,遠遠看到王稟、王番、朱沆等人已經下馬車站在官廳前的院子里,正聽鄭壽低聲稟報著什么。
那便服青年早已被鄭壽松綁,甚至佩刃都還給了他,此時正與兩名扈衛正大馬關刀的坐官廳大堂里,冷眼看著院子里這一切。
待看到徐懷他們走過來,便服青年咬牙切齒按住腰間的佩刃,卻是兩名扈衛低聲勸說著什么,才叫他耐住性子。
蘇老常與徐武磧二人隨同王稟他們一起過來,沒有資格湊到王稟、王番、鄭壽他們那邊聽機密事,便朝徐懷這邊走過來,低聲說道:“你們走后,暖香樓管事以下近三十口人都被押到街上,直接以契丹奸細的名義處決了……”
徐懷、徐武坤隨鄭壽、朱芝、朱桐趕來銀山巷與潘成虎他們匯合,徐武磧、周景二人一直都在暗中跟隨。
徐懷他們將便服青年押往官廳后,他們也沒有急于離開銀山巷,還想著進一步調查暖香樓一事有沒有別的蹊蹺,卻看到便服青年留下來的幾名扈衛將暖香樓眾人當街處決。
“……”潘成虎“嘖嘖”咂了兩下嘴。
徐懷呆立片晌,才回過神來,禁不住牙齒咬得嘎嘣響,看向蘇老常問道:“你們有跟王稟相公說了這事?”
“……還沒有,”蘇老常搖了搖頭,說道,“倘若僅僅是跟監軍使院爭一口氣,似乎沒必要將這么多人殺了滅口。”
徐武磧與他都看出這事有很多的蹊蹺,哪里會急著跟王稟、王番說?
徐懷握緊刀柄,將胸臆的洶洶怒火強摁下去,冷冷看著官廳大堂里坐著的那個便服青年。
盧雄這時候朝徐懷這邊走過來,他看了正坐官廳大堂里朝外冷眼看過來的便服青年一眼,低聲跟徐懷說道:“魯國公趙觀乃當今七皇子,甚得官家寵愛……”
“魯國公在嵐州,怎么王番郎君都不知道?”蘇老常、潘成虎二人震驚問道。
王番有什么機密事不告訴他們這邊很正常,但不應該瞞住一同出生入死的鄭壽——很顯然眾人在銀山巷動手之前,鄭壽并不知道魯國公趙觀的身份。
王番、朱沆二人正背對著他們,但王稟的臉容在火把照耀下也很是吃驚,似乎也為今夜的事感到為難,都沒有急著走去官廳大堂,跟魯國公正式見面。
盧雄看了蘇老常、潘成虎一眼,低聲跟徐懷說道:
“葛伯奕的長女二十五年前就嫁入汴京陳家,當時魯國公之母陳妃還沒有出閣,姑嫂二人相處融洽,情同姐妹。等到魯國公出生時,陳妃沒有乳汁,便攜魯國公回陳家暫住,由葛伯奕之妹幫著哺育。也是因為這層關系,葛伯奕并沒有受當年邊釁慘敗的影響,還穩穩坐上河東經略使的位子!葛伯奕之女這段時間回太原省親,魯國公陪同過來游玩,卻與伐燕之事無關,王番郎君才從頭到尾都不知情——整個河東路知情的人都沒有幾個!你出手沒有在魯國公身上留下什么暗傷吧?”
徐懷這時候才想明白這些人為何在銀山巷不公開那孫子的身份,為何會在他們離開后殺人滅口,說白了就是怕事情宣揚開去,影響到這位魯國公爭奪皇位。
他胸臆間似被一塊石頭堵住,對盧雄最后的問話也不想回答,拿著破鋒刀走到院門前,坐青石臺階上,也不想去看魯國公趙觀一眼。
“對了,在銀山巷時,還有一個青年身手不弱,像是軍中將校,盧爺可知道是誰?”徐武坤想到他們到銀山巷時有人從二樓縱下斬殺蕃民青年,雖然他沒有來得及阻止徐懷生擒魯國公,但身手絕對不弱。
“那是葛懷聰之子葛鈺,新科武舉探花,還沒有在軍中正式任職,這次也是隨其長姐及魯國公一同從汴京回來。”盧雄還不知道銀山巷大打出手的具體情形,僅僅是隨王稟趕過來聽鄭壽提及魯國公以及葛鈺等人的身份。
葛懷聰乃是天雄軍三將,葛伯奕的長子,葛鈺乃是葛伯奕的嫡系,出身將門,參與武舉便得探花,放眼整個禁軍系統,都可以說是前景似錦的后起之秀,甚至都不是朱沆、朱桐兄弟二人所能比的。
然而他出手斬殺蕃民青年之狠決,也令人印象深刻。
要是所料不差,最后殺暖香樓三十人滅口,也應該是葛鈺下的命令。
徐武坤、蘇老常、徐武磧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要說什么,該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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