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承敵甚烈,楚山亦臨大敵,河洛之敵洶洶東來,楊侯一切小心為上,城池之得失,乃是一時,存人才能存地!”
傷卒與民夫連夜先行往梁縣撤去,次日一早第二批撤退兵馬,乃是楊祁業率領兩千馬步兵往梁縣撤去,徐懷率楚山選鋒軍五百銳騎與楊麟所親率的一千步騎殿后,留到午時才棄營東撤。
敵軍沒有想著不計傷亡的簇擁上來將他們靈臺山及廣成驛附近,而是以密集陣形從西往東徐徐進逼,因此徐懷他們整個后撤還算順利。
趕在天暮之前,殿后兵馬就撤退到廣成澤以東一處名牛崖渡的渡口。
廣成澤乃是綿延數十里的水澤,但東側有水道匯入北滍水,這條水道當世稱之為廣成澤水,或廣成澤河。
牛崖渡位于廣成澤水流入北滍水的河口上方,位于北滍水的左岸。
入秋之后,雨水減少,廣成澤也枯瘦起來,流入北滍水的水道,到牛崖渡處僅剩涓涓細流在暴露的河床上緩緩流淌著;渡口處幾艘渡船直接擱淺在泥灘上。
左驍勝軍步騎直接涉水渡河,前部兵馬繼續沿著北滍水左岸往西南方向的紫邏口而去。
暮色下,北滍水南岸的云霧山峰嶺疊嶂,峙立左岸(西岸)的紫邏山籠罩著淡淡紫靄,北滍水從云霧山與紫邏山北泄流出的河谷口僅有千余步寬,左右山崖峭立,十分的險要,一座驛堡孤寂的座落在河谷左岸。
而在更遠的方向,北汝水就是一條明亮的綬帶,在云霧山、紫邏山以南的群山壑谷間流淌;汝陽城位于紫邏山以南的河谷之中,城池為紫邏山遮擋,在視野里僅露出一角。
所謂“堅壁清野以挫敵銳”,絕非簡單的退守孤城、險城,四壁叫優勢敵軍封鎖住——倘若左驍勝軍的人力、物資再充沛一些,應該在牛崖渡附近修筑一座堅城,屏蔽紫邏口的外圍,同時截斷從廣成驛沿北滍水北岸前往梁縣的驛道。
很可惜,過去一年左驍勝軍在汝州所能動用的人力、物力有限,既沒有在廣成驛附近修筑城池,也沒有在牛崖渡修筑城池,將有限的人力、物力,用于加強梁縣、汝陰及嵩縣等幾座舊有城池的防御。
這也意味著河洛敵軍東進占據這里,將憑借絕對優勢的兵力,徹底切斷汝陽、嵩縣與汝州的聯絡,使之變成孤城。
不過,楊麟已經決定親率兵馬守汝陽,并據紫邏口以窺沿北滍水東進汝州的敵軍,徐懷既便有些擔憂,但他自己也喜歡身先士卒、沖鋒陷陣,因此也不會勸阻楊麟,只是提醒他多加小心,必要時當避敵鋒銳。
這時候,有數騎從東面往這邊馳來,卻是從襄城趕來的信使。
集結于許昌的京西敵軍,昨日大規模渡過潁水南下,陳子簫、郭君判從襄城緊急派出信使,趕到汝州尋徐懷尋稟敵情。
“……”徐懷也不多說,與楊麟拱拱手,便與王舉、周景等人翻身上馬,在烏敕海、王峻等數十侍衛騎兵的簇擁下,沿北滍水北岸的驛道,先行往襄城方向趕去。
楚山選鋒軍還有四百多銳騎,攜帶大量的馱馬、輔兵,還有一些傷卒,在范宗奇率領下也隨后快速東撤,只是速度要比縱馬疾馳慢一些;牛二騎術還是不過關,跟著選鋒軍大部隊緩行。
“嗒嗒”,拂曉薄霧彌漫,鐵蹄踏破晨霜,數十騎簇擁徐懷馳入襄城。
位于從鄭、許南下荊襄必經之路的襄城,曾幾何時僅是嵩山山脈東南麓(箕山)名不見經傳的一座小城,此時已經成為淮上對壘京西敵軍最為重要的軍事要塞之一。
召陵的戰略作用,更多是控扼滍水、澧水及汝水等河道以及庇護舞陽、西平、遂平、烏桕等西線縱深地,而襄城的戰略作用更側重于遏制京西之敵從許昌渡潁南下。
陳子簫乃是襄城主將,但戰時徐懷到襄城督戰,除了以王舉為統制的選鋒軍精銳外,郭君判、周景、張雄山以及記室參軍韓圭、姜燮等人也會帶上一套人馬追隨徐懷進駐襄城。
形勢越發嚴峻起來,史軫這幾日也在襄城。
等與眾人將徐懷迎進行轅衙堂,史軫迫不及待的問道:
“徐州、亳州以及許昌之敵,都有大動作,荊南湖匪末靖,贛州又鬧民亂,這個冬季怕是稍停不少,汝州那邊是什么狀況,能確保守住嗎?”
襄城眾人擔心汝州出什么狀況,楚山要同時面對京西、河洛兩路敵軍,到時候壓力將倍增。
“曹師雄此番顯得信心十足,目前還不能確定他是真有信心,還是僅僅得虜王嚴令,要與岳海樓從兩面將我們死死纏住,令我們難以騰出手來,干涉淮南戰事,”徐懷搖頭苦笑道,“要是后者,他們也是真看得起我們……”
“汝潁一戰,天下還有誰會小覷節帥?”史軫說道。
眾人坐下來,周景先將楊祁業率部在廣成驛狙擊河洛敵軍以及后續的撤守等軍詳細說給眾人知曉。
“即便需要避嫌,節帥也應該更堅決說服楊侯放棄汝陽、嵩縣,撤守梁縣的啊!”
史軫蹙著眉頭,惋惜的說道,
“朝廷下旨督促鄭懷忠出兵沿洛水北進,牽制河洛之敵,鄭懷忠連敷衍的意思都沒有,上書哭訴神武軍守御河洛期間傷亡太慘,還需要繼續休生養息,幾乎是明目張膽放任河洛敵軍進攻汝州。即便鄭懷忠沒有與曹師雄暗通消息,曹師雄對鄭懷忠的心思也是摸得極透,因此才敢放心大膽的舉兵東進,不虞后路有憂。大谷關前日有消息傳回來,河洛在萬安山南北大舉強征民壯、苦役,大舉砍伐木材,還將大量建造營寨物資運往大谷關以南的煙霞鎮——左驍勝軍還是太弱了,曹師雄即便沒有其他倚仗,這個冬季楔入汝陽與梁縣之間,恐怕不會輕易撤出了!”
萬安山乃是嵩山山脈的西支,座落伊水東岸,與橫隔在伊洛兩水之間的熊耳山相對。伊闕關位于萬安山西側,而同為洛陽八關之一的大谷關,則建于萬安山東段、臨近嵩山主脈的谷口,乃是洛陽南下登封、汝州的主要隘口,與伊闕同為洛陽的東南大門。
大越立朝之后,河洛一百多年都沒有經歷過什么戰事,伊闕關、大谷關與廣成關一樣都廢棄不用,直到鄭懷忠接掌河洛,再在重建伊闕關、大谷關的關城——鄭懷忠當時是將洛陽當作自家地盤經營。
大谷關、伊闕關還是狹小一些,而位于萬安山南麓、箕山東北麓、潁水上游河道繞行的煙霞鎮,在溝通伊水上游河谷、廣成澤北側谷地以及登封等地,作用要更強一些。
河洛強行苦役,并往大谷關南的煙霞鎮集結建造營寨的物資,倘若河洛這個冬季在煙霞鎮建造城池,說明曹師雄將直接大幅加強對河洛東南地區的控制,甚至并不排除曹師雄會直接在廣成驛乃至牛崖渡修筑城寨,永久的切斷汝陽、嵩縣與東部的聯系。
也就意味著,即便三四個月后,京西之敵會因為潁、滍等大水大漲從襄城、召陵城下退去,但徐懷脫身親率精銳往西增援汝州,可能要面對的是曹師雄在北滍水北岸修筑、大規模精兵防御的一座座堅固城寨,而非簡陋的營壘。
“鞭長莫及,多想無益,我們還是商議楚山如何安穩渡過這個冬季,才能談得上其他!”徐懷說道,示意眾人對其他戰場的情形不要再深入討論下去,還是先研究他們自己如何抵御正從許昌渡潁南下的敵軍,問陳子簫、唐盤等人,“你們有沒有擬定出什么對策?”
“赤扈南下以來,進攻太原、平陸、鞏縣等城池之時,多是進逼到城下,構筑深壘堅壁圍困,因此史先生才對左驍勝軍沒有及時在廣成驛、牛崖渡等地修筑營寨,而使這些險要之地輕易都落入敵軍深感憂慮,”陳子簫說道,“京西之敵此時南下,汝潁之敗的陰影不會輕易消散,我猜測他們會仗著優勢兵馬,將步步進逼、步步緊逼的戰術發揮到極致,我們倘若出城野戰,很難討到便宜,或許還只能倚城而守,等到明年春后再看形勢發展……”
楚山在西線總共僅有一萬八千精銳加一萬五千州兵,而京西敵軍在許昌集結南下的兵馬,可能是他們的兩倍以上,其中不僅有兩萬赤扈精銳騎兵,還有大批色目騎兵改編過來的步戰精銳。
召陵、舞陽等城,特別是召陵,戰略地位極其重要,但四周開闊,易被優勢敵軍圍困攻打,陳子簫等人將集結于襄城的一部分精銳,派往召陵,確保召陵無憂,先渡過這個冬季再說。
“我們這么做,也許是最平穩的,只要守住襄城、召陵,待明年春后敵軍必然要退走,但這也是最不出岳海樓、木赤預料的,”徐懷說道,“這樣的話,我們或許就徹底無法騰出手來,干涉其他戰場了——還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啊……”
“將精銳都集結到襄城來,在襄城北面,或在臨潁境內與敵軍先打一場?”陳子簫問道。
“你們覺得呢?”徐懷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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