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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勢較小時,軍中各人抖落身上黃沙,紛紛起身,繼續之前未完之事,而莫聆風伸開手掌一看,手心里抓著的竟然是一只蝗蟲。
“種將軍,”她捏著蝗蟲前腿走到種家慶身邊,“您看。”
種家慶抽空看了一眼,心想淘氣,百忙之中還抓個蟲子,于是不搭理她,扭回頭去繼續交代:“多派弓箭手出去偵查……”
話未說完,他猛的把頭扭回來,看向莫聆風手里捏著的蟲。
這一看,一顆心頓時“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他彎腰從莫聆風手中接過蝗蟲,在還未平息的風沙之中看了一眼,隨后低著頭在四周找了一圈。
很快,他又找到了一只。
沉著臉,他率先走下堡頭:“去外面看看。”
莫聆風也跟了上去,和種家慶一起走下石階,在滿地沙礫中尋找,很快跟著的四個指揮使都有發現,從地上撿起了死去的蝗蟲。
“將軍,風是從橫山方向吹來的,要不要派人去橫山看看?”
“也許只是零星蝗蟲,并不會成災。”一住s://42zw
種家慶抬腳將地上一只還在蹦跶的蝗蟲碾死,額上一滴汗從鬢角一直流到脖頸中去,他也分不清是冷汗還是太熱,只是伸頭張望,忽然看到不遠處黑壓壓一群飛蝗,隨風遷徙而來。
“快架火!”種家慶額上這回真的有了冷汗,連后背都是一片冰涼。
指揮使也驚慌起來,飛奔入寨,號令士兵搬柴而出,潑油在柴堆上,頃刻之間燃起沖天大火,在昏暗的天光之中,接連點起的大火格外明亮,飛蝗趨光而投火,發出“噼啪”之聲。
一個時辰過后,風漸定,浮沙散去,紅日西斜,滿地紅光,照在黃沙之上,又是一番別樣氣象。
這群飛蝗大部分投入火中,又有數只,被士兵打落,還有零星幾只,不成氣候,往高平寨而去。
種家慶心內仍舊不安,回到寨中后,又令人前往橫山查看,同時修書一封,送去高平寨。
飛蝗至,恐成災。
莫聆風率人在火堆旁守候,整夜添柴,不叫火滅,若是再有蝗蟲飛來,也不至錯漏。
夜色寂寥,無月可賞,星也疏淡,寨中旌旗,隨風舒展,風吹至身上,漸生寒意。
莫聆風坐不住,起身慢慢向東南方踱步,走的遠了,見有一株一人多高的木槿,枝頭打著花苞,只有一朵早早開了,此時已經凋零再枝頭。
朝開暮落,榮華僅在一瞬。
莫聆風倚著花枝,取出塤來,和著風聲吹了一曲。
無人聽她吹塤,她吹了一陣,舒緩心中郁郁之情后,便收起塤,折下一根帶著花苞的枝條,回到火堆邊。
將枝條扔進火中,火光跳動,吞噬這未開的芳華,不曾發出任何嘆息之聲。
若真是有蝗災,戰事必休,那么她的籌謀也將如這花枝一般,止步于此,盡數被吞滅。
元章二十五年六月,心宿五星高掛于正南方,酷熱與星火同臨,蝗蟲食盡金虜山川草木,飛越堡寨,直至朔河邊草場,寬州所種糧食,不能幸免。
金虜乘勢求和。
皇帝知其覬覦國朝之心不死,和亦不久,因此拒絕,并且趁機發兵,鎮戎大軍傾巢而出,深入金朝,大敗金虜,后因糧草不繼撤回堡寨。
金虜內外交困,干脆舉國之力,集兵于三川寨外,日夜不停攻寨——打贏了,就到中原去和漢人一起過日子,打不贏,也不讓漢人好過。
死戰半個月,守衛三川寨的上路軍悉數戰死,三川寨、懷遠寨、定川寨失守。
金虜再次合力進攻高平寨,鎮戎軍死守之下,損失過半,鎮戎軍大軍都統制子高在女墻之上巡視時,被一羌人以流石打中頭部而亡,士氣受挫。
整日沖鋒陷陣,一心想要拋頭顱灑熱血的種家慶竟然毫發無傷。
而莫聆風在這一片混亂中,迅速調整策略,不做做環環相扣的計謀,單純的張開了饕餮大嘴,鯨吞大軍。
她以勢不可擋之態,拋灑錢財,收買人心,趁亂刻造木牌——木牌上圓下方,長三寸,闊兩寸,厚五分,正面雕猛禽,篆刻“莫氏定遠軍”,后面雕坐虎,上篆持令牌者姓名形貌。
在鎮戎軍一再挫敗之際,她的隊伍只勝不敗,令人覬覦,然而一旦落入他人之手,就會變得有氣無力,只有逃命時才會使出全力。
軍中眾人無計可施,又正是用人之際,不能鎮壓,只能欺上瞞下,讓莫聆風這個都頭,一路的豐滿羽翼,將那隊伍擴充到了一個步軍營,一個馬軍營的地步。
她甚至組建了一個都的女兵,用殷南領兵,并不僅限于后營挖溝濠,運送糧草,而是在前線馳騁,所領軍餉,和男子無異。
而金虜戰斗到此時,也是人困馬乏,決定再議和談,若漢人皇帝還是執意要打,那他們也只好拼死奉陪。
七月初一,流火自正南方緩緩落下,皇帝迫于軍費之巨、國庫不豐,點頭同意和談。
七月初二,曾經前往寬州的內東門供奉官張愿林,陪同敕使曹志斌前往寬州橫山張家堡,談判兩朝誓書,陛下親點鎮寬州節度使莫千瀾同行。
寬州城中,于七月初四知曉此事,王知州等人苦戰已久,深恐皇帝在久戰不下之際,徹查堡寨,恨不能立刻平定局面,遮掩空餉、缺編一事,得知能夠和談,大松一口氣,準備迎接敕使以及和談一事。
天氣仍然燥熱,莫府比王知州還早得知消息,然而莫府還和往常一樣寂靜無聲。
趙世恒帶著滿肚子的消息,穿過二堂,直達后花園,見莫千瀾站在水榭中,便跛腳上前。
莫千瀾穿一身道袍,倚一根綠玉杖,在水榭之中迎風而立,寬袍廣袖,讓風牽引折角,獵獵作響,整個人都像是白玉堆的,幾乎要讓風吹碎。
他見到趙世恒前來,就微微一笑:“山雨欲來風滿樓,此風恐有折腰之險。”
皇帝這一股風,已經刮向了莫家。
“隨他刮去,”趙世恒扶著橫欄道:“聆風吞并了兩個營,如今軍中正是混亂之際,在和談這一段時日內,仍然是大有可為。”
莫千瀾點了點頭,伸手一指水榭外的幾株大榆樹:“盛到極處,就該式微了。”
榆樹葉片油綠,迎風響出一片濤聲,地上鋪著一層凌亂落葉,葉片邊緣微微泛黃,正是盛夏已過,初秋將至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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