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趙湛高坐金臺,手捧大岐國書,寥寥數語,他一眼看盡,「永瀾行璽」大印,邊角鋒利,如同帶血尖牙,兇猛撕咬朝堂。
「放肆!」他將國書重重丟落在地,直掃侯賦中幞頭。
讓侯賦中來送國書,就是諷刺!
「莫家喪家之犬,食君之祿,卻居功自傲,謀反叛亂,用朕的兵,占朕的國土,奴役朕的子民,遣朕舊臣前來,還敢腆顏說什么代天巡狩!古吳王劉濞、楚王司馬瑋,誰不是皇族血脈,最終覆滅于天!她以何面目來要交好!簡直令天下人恥笑!」
他起身走下金臺,站到侯賦中身前,冷聲道:「侯賦中,你為先帝所重,位極人臣,不能忠于國朝,如今竟為莫賊驅使,昏聵無能至極!朕將你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侯賦中垂首而立,看不清楚神情。
趙湛心里知道他無辜,他害怕,但還是要引經據典的唾罵他。
痛罵、呵斥,才能維持體面——沒有實力的人,是沒辦法穩坐高臺,一笑置之的。
「你以為莫賊就憑不到十萬兵馬,就能問鼎中原?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區區惡奴,也敢談國?計祥擬詔,在平、望、濟、寬邊界張貼榜文,重金懸賞,捉拿叛逆!」
計祥急急出列應聲。
趙湛盯著侯賦中:「回去告訴惡奴,朕必不罷休!」
侯賦中拱手,想說「臣」,覺得不對,一時竟不知如何自稱,心頭不由長嘆。
他對大昭當真有一番忠心,只是事到如今,已經無人相信。
罷了。
他垂頭喪氣,在內侍引領下退出金殿,只余下國書被趙湛踩在腳下。
趙湛看因君王之怒而戰戰兢兢的臣子,再掃一眼麻木不仁的老臣,心里陣陣冷笑。
他裁汰冗官,得罪朝中老臣良多,老臣在位太久,腦空心大,竟以為貌合神離的君臣關系就能令他害怕妥協。
殊不知等著登臺的士子,比皮毛上的塵埃還多。
他走回高臺,重登御坐:「還有鄂州知州空缺一事,朕著令吏部推舉,吏部遲遲未有回音,既如此,朕便親自點選。」
臣子們悄然對視,面露訝異和驚慌之色。
鄂州賊人聚集,上一任知州便是賊人所殺,沒有領過兵的文人前去,就是羊入虎口。
趙湛不管他們的眼風:「樞密院唐玉賢直,授鄂州知州一職,掌鄂州駐軍,與駐軍齊心剿匪,朕可心安。」
唐玉是吳鴻喆的人,皇帝此舉,無疑是打吳鴻喆的臉。
吳鴻喆嘴角抽搐,秉笏出列,躬身道:「陛下,唐玉年過五十——」
趙湛打斷他,和氣道:「爾等臣子,厚祿,端坐京都,朕稍有差遣,便左右搪塞,不能盡忠愛國,唐玉年邁不能行,便貶黜回籍,當個員外郎吧。」
朝堂上,一時寂靜,片刻后,有人秉笏躬身:「請陛下收回成命,莫使臣子寒心。」
唐玉立刻出列,故作悲聲:「陛下,臣并非搪塞,吳樞密使與臣都擔憂鄂州形勢嚴峻,不能貿然動作,陛下既有調令,臣即日起行。」
趙湛冷眼看他惺惺作態:「天子一言九鼎,豈能出爾反爾,唐玉貶黜回籍,今日便啟程離京,唐玉官職,由廖威補上,明日早朝,吏部再擇人選出知鄂州。」
他話音剛落,唐玉臉色瞬間慘白,跪倒在地,嘴唇顫抖,而廖威喜出望外,也跪倒謝恩。
呂仲農忍不住道:「陛下,調轉一事,是否太過草率?」
趙湛閉目,避開外面開始刺目的晨光:「草率?鄂州一事,朕已多次催促,三司
與樞密院不念祖宗基業,不顧事態情急,相互推諉,朕竟要親自在殿上頒詔,今日莫逆賊書送到,朕因多方牽制不能調兵殺此賊,皆因你等延誤!你等難道是見莫賊優待舊臣,有心叛國?」
吳鴻喆、呂仲農等人心里猛地一跳,哪敢做這樣的千古罪人,通通跪地,直喊清白。
「臣恭,朕自然懷仁,若再有人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尸位素餐,為莫賊行方便之時,休怪朕不留情面,交至武德司訊問!退朝!」
趙湛說罷,轉身離去,走出常朝殿,心頭陣陣煩惡,干脆不坐攆駕,邁步往前走。
一旁常侍連忙命人打起黃傘跟上。
趙湛隨意走了一陣,經過升平樓時,見升平樓幾根柱子包著麻布,工匠正在上面刷磚灰和桐油。
他揚手制止內侍叫喊,背著手仰頭,看這座他看了三十幾年的升平樓。
日久天長,樓上朱漆彩畫雖未斑駁,但也開始褪色黯淡,不再艷麗耀眼,顏色一舊,整座升平樓都跟著做古。
朝臣依舊,內侍依舊,都臣服在天子腳下,但他看著一遍遍刷新的升平樓,只感覺這個天下正在四分五裂。
他深吸一口氣,離開升平樓,壓下心頭煩躁和怒火。
他不能有個人的喜怒哀樂,不能和先帝一樣,為一個身后名喪失無數良機,從前情勢,莫家兄妹是砧板上的肉,如今情勢逆轉,他行差踏錯半步,就會把國朝往深淵里推一步。
他要想辦法,把這場仗看不到希望的仗持久的打下去。
黃傘在他頭頂,暫時替他頂了天,他一路走到文政殿,在傘下吩咐內侍:「傳杜曉晨、單杭來見朕。」
內侍悄無聲息離去,趙湛走上石階,跨過門檻,進到殿內,殿內冰盆積雪如山,人間塵署,被阻隔在外。
杜曉晨和單杭,在四刻過后,汗流浹背進入文政殿,對趙湛行禮。
杜曉晨十分沉穩,沒有著急開口——他把每一句話都在心里想無數遍,才會張嘴,旁人只以為他穩重,絕想不到他有些口吃。
單杭見趙湛在御案前一言不發,自己這位同僚也裝出個高深莫測的模樣,只好率先開口:「陛下,莫賊此舉就是挑釁,如今起義不止,若是分散兵力,結果就是到處不討好,臣以為先剿匪,以免匪賊坐大,更費國力,至于莫賊,以防守為主,來日方長。」
趙湛豎著耳朵聽完,認為他說的毫無心意,屬廢話之流:「朕心里有數。」
他看向杜曉晨,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開口。
杜曉晨停頓片刻,慢慢道:「陛下,臣以為,可操練水軍。」
「嗯?」趙湛摩挲手上玉韘,琢磨片刻,不禁點頭:「杜卿話少,卻在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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