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記得，好像自從他有記憶以來，每一次參加家族活動，江旭身邊總是跟著一個溫柔漂亮的大姐姐，她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樣子。

江念一直就很想去跟她說話，但是媽媽又告訴他，要等江旭叔叔主動把那個漂亮姐姐介紹給他，他才能去找她說話。

小孩的話音落下，方才還勉強能維持熱絡的氣氛陡然就凝結了。

江旭的眼底猛地閃過一片陰霾。

一旁的秦訣呼吸也慢了一拍，他手掩在嘴上，暗暗地嘆了口氣。

（該來的總是得來，但這也太快了吧，熱乎飯都還沒吃上一口呢。）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一句話都不說，秦訣輕咳了一聲，正準備語重心長地教一教江念，這世間的愛恨情仇根本就沒個定數。

旁邊，卻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念念，過來這邊。”

說話的是江逾白。

“江堂叔！”

江念聽到江逾白的聲音，高高興興地邊回應著，邊循著聲音，繞著大圓桌跑過去。

江逾白說起話來也是一副溫潤的樣子，小孩子平等地喜歡所有溫柔的人。

瑜可見狀，便也不得不跟在江念身后，移動去江逾白那邊。

江逾白從座位上站起來，順便還看了蘇羽璃一眼，眼中夾雜著一絲狡黠的壞意。

睡眠不足，加上現在所處的場面過于修羅場，江逾白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炸了。

來啊！來玩尬的，誰也跑不掉。可不能只有他一個人尷尬。

蘇羽璃感受到江逾白看她了，她側過頭與他對視了兩秒就收回了視線。

她倒是接收到他的信號了，但還是不得要領，坐著沒動。畢竟之前江旭從來沒有在這種場合介紹過她，她也已經習慣了當一個隱形人。

結果下一秒，她的胳膊就被江逾白的大手一手握住，他輕輕用力，就將她從座位上拉了起來。

“哎？”

蘇羽璃困惑不解地輕喚了一聲，但她還是借著江逾白的力，乖乖地站了起來，莫名其妙地看著江逾白。

江逾白沖著她笑了笑，微微俯下身子，雙手撐在自己的膝蓋處，溫溫和和地看著已經跑到他面前的江念。

“念念，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姐姐叫蘇羽璃，是你堂叔的女朋友哦。”

江逾白話音落下，方才已經開始凝結的空氣似乎瞬間停滯了一秒。

秦訣甚至覺得，自己呼進肺里的空氣好像都快要粘稠成固體了一樣，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沒憋住，又低低地罵了聲，“操。”

他今天就不該來。

他就是共情能力太強了些。

秦訣偷偷地瞄著江旭，想著，江旭怎么說也是從小木到大，面對這種修羅場，說不定，自己比江旭本人還激動呢？不值當不值當。

看了幾眼江旭，秦訣無語地收回視線，瞧他這記性，他都忘了，江旭這個隱藏的戀愛腦早就已經破防了。

江旭此時看著那邊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只覺得自己吸入的空氣，粘稠又冰涼。麻木的寒意，從記憶深處開始蔓延。從大腦，到心臟，再到指尖。

恍惚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以前，好像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正式地介紹過蘇羽璃。

你好，她叫蘇羽璃，是我的女朋友。

他好像，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

從來沒有這么說過，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把蘇羽璃介紹給別人，作為他的女朋友。也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承認過，她是他的女朋友。真是諷刺，現在江旭白就這樣大大咧咧地，以女朋友的身份介紹蘇羽璃，估計也沒有人會覺得不對勁。

桌子的那一頭，倒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

江念聽了江逾白的話，困惑了兩秒，不過，小孩子的世界，本來就有很多不懂的事情，就像大人們平時跟他說的那樣，大概，等他長大了就能明白了吧，所以他也懶得細想。

終于有人把這個漂亮的大姐姐介紹給他了，那這也就是說，自己終于能跟這個大姐姐說話啦！

他的嘴巴，因為開心，咧出了一個大大的弧度，聲音也不自覺大了些。

“原來姐姐是堂叔的女朋友！我就說江叔叔怎么一直都不把姐姐介紹給我呢！”

說罷，他深吸一口氣，一本正經地，高高地朝著蘇羽璃伸出自己粉嫩的小手。

“你好，我叫江念，你可以叫我念念。”

“哎？你好。我叫蘇羽璃。”

蘇羽璃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她從被江逾白拉起來開始就在發愣，見小孩朝著自己伸出手要握手，才拉回了一些理智，笑著將江念稚嫩的小手握在手中。

蘇羽璃與江念握完手，直起身來，江逾白看著走到江念身后站定的瑜可，再次開口。

他江逾白，就是一個一不做二不休的狠人。

“堂嫂，我女朋友，蘇羽璃。”

瑜可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江旭，視線轉回蘇羽璃。

“蘇小姐，見了好幾次，這還是我們第一次打招呼呢。”

這句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蘇羽璃聽的，還是說給其他人聽的。

“是……”

蘇羽璃有些尷尬地開口，救命，誰能告訴她，在這種場景下，她應該說點什么。

江逾白適時開口，貼她近了一些，“這位是瑜可，是江陽的妻子，江念是他們的孩子。”

他想了想，補充了一句，“輩分上來說，是你的堂嫂和堂侄。”

蘇羽璃輕輕‘哦’了一聲，救命，可是她現在，根本就不是在糾結輩分問題啊！但蘇羽璃還是順著江逾白的話，再次開口。

“堂嫂好。”

瑜可笑了笑。看出了蘇羽璃的尷尬和緊張，倒也不準備再開口讓她為難。

江念此時插話進來。

“媽媽，我可以坐在羽璃姐姐的旁邊嗎？我們現在都已經相互認識了。”

瑜可在江念的小腦袋上揉了揉，“那你要問問羽璃姐姐，愿不愿意讓你坐在她旁邊呀。”

“好。”

江念乖巧地點頭，大眼睛認認真真地看著蘇羽璃，“羽璃姐姐，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可愛又懂禮貌的小朋友，最容易俘獲大人的喜愛了。

蘇羽璃的眼神不自覺地溫柔了好幾個度。

“當然可以咯。”

瑜可幫江念將椅子移出來，江念便迫不及待地自己爬了上去，乖乖坐在蘇羽璃的旁邊。

他的習慣很好，坐姿端端正正的，沒有大人的允許，也不會隨意玩弄擺在面前的餐具，發出乒鈴乓啷的聲音，他跟人說話時也總是認真地看著對方，說起話來也乖乖的，很有禮貌，很討人喜愛。

幾人落座，有江念在場，蘇羽璃倒也就不像方才那么尷尬了。

江逾白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時不時地就跟著蘇羽璃一起逗江念。

蘇羽璃和江逾白的注意力明顯轉移了。只是桌子對面的秦訣，卻更加明顯地感受到，自己身邊的氣壓是越來越低。

終究是有些于心不忍，他伸手，拍了拍江旭的腿，湊過去，壓低了聲音說道。

“兄弟，你要是受不了，我們就走。”

“不用。”江旭自嘲地勾了勾唇，“沒什么受不了的。”

就像江卓逸說的那樣，他從前讓蘇羽璃承受了那么多，如今，什么樣的場面，他都活該受著。

他只是。

有點羨慕。

可是恍惚間，他又覺得，自己并沒有羨慕的資格。

公開自己的交往對象、將她作為自己的女朋友，介紹給親朋好友、為了她，自覺遠離所有的緋聞、在她受傷難過的時候，安慰她照顧她、在她演奏的時候，站在她期待的地方給她力量、關注她的情緒和身體、給她買戒指，表達對她的愛意。

這些，難道不是在一段戀愛關系中，男方理所當然要為女方做的事情嗎？

可他從來沒有做過，五年的時間，一件，一次也沒有。

她提出了那么多次，給了他那么多次機會，他都不曾回應過她。

那么多次機會，都是他自己放棄的。

現在，別人做到了，他又有什么資格去羨慕呢。

但可惜，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羨慕像是一只從靈魂深處蘇醒的怪物，咆哮著，扭曲著將他吞噬。

結婚儀式開始之前，桌上已經事先擺了一些冷菜，其他桌的客人陸陸續續地都有動筷子，只有蘇羽璃的這桌，一直到結婚儀式開口，都沒有筷子離開過桌面。

只有瑜可，喝了幾口茶。

只是，到了流程上儀式開始的時間，新郎和新娘還未出來，似乎是新娘那邊出了點問題。

酒店迅速也做出了應對措施。

主持人迅速開始暖場，服務生們也穿梭于各個桌之間，將飲品端上來。

很快，便有服務生來到了蘇羽璃這一桌。

問過了江旭要什么飲品后，服務生將一只高腳杯放在江旭面前，他用干凈的毛巾擦拭紅酒瓶細長的瓶口后，身體微曲，緩緩地將紅酒倒至三分之一處，紅酒的商標也專業地朝著江旭。

服務生順時針一路轉過去，他的推車上只有高檔紅酒和酒店的特色奶茶，于是瑜可和江念都要了奶茶，走到蘇羽璃面前時，服務生照常禮貌地問道。

“您好女士，您是想喝紅酒還是奶茶？”

蘇羽璃看了一眼推車上僅有的紅酒和奶茶，眼神閃了閃，不易察覺地抿了一下嘴，輕聲開口道。

“奶茶吧，謝謝。”

“好的。”

服務生從推車第二層，取出一只細長的玻璃杯放在蘇羽璃面前，又將裝著奶茶的玻璃水壺從冰塊槽里拿出來。

他往前一步，在蘇羽璃身邊微微彎下腰，正準備幫蘇羽璃倒奶茶，卻有一只手從旁邊伸了出來，擋在了玻璃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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