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瑤回到殿內的時候，很多人都已經醒了。

解差們開始煮粥了，犯人們看得眼熱，卻是沒有人敢上前爭搶。

只有少數幾個年幼的孩子實在餓得受不住，在那邊低低地哭著，而他們的父母長輩則心驚膽戰地勸哄著，讓他們別再哭了。

步瑤看了眼自己人這邊，劉家幾個小蘿卜頭也都在盯著那煮著粥的鍋，倒是都沒有哭，就是那眼巴巴的眼神看得人忍不住心疼。

不得不再一次感嘆，這劉家的家教是真的好啊。

顧忠不在，顧義倒是在，氣色看起來比昨日要好不少，就是還是很虛弱。

看到步瑤回來了，顧忠就要站起來。

步瑤抬手向下壓了壓，“別站起來了。沒得扯到傷口。”

相處了一段時間，顧家兄弟倆都看出來了，他們這位夫人跟自家主子一樣，是個說一是一的性子。

于是也不跟步瑤客氣，重新坐好了。

“夫人，我哥陪著將軍方便去了。”

步瑤點點頭，“嗯，我知道了。”

高伯懿的手腳痊愈了，而且聽他話里的意思，功夫還在。

她現在是半點都不擔心男人的安危了。

好歹是曾經叱詫風云的戰神呀，要不是當初礙于皇命，也不會被人傷成那樣。

如今的步瑤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愉悅，接下來她只要好好地留意著別讓他中毒了，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樣恨不得了寸步不離地照顧他了。

她鉆進了帳篷里，看到沾著水漬的口杯和牙刷等，就知道高伯懿已經洗漱過了。

“動作還挺快。”

她嘟囔了一句，先給自己洗漱了一番，本打算拿了面包牛奶簡單對付了早飯。

忽然就想到劉家那幾個小不點。

唉，太乖巧了，她難得地動了惻隱之心。

想了想，步瑤便從商城買了三十幾個面包，拆開外包裝，用一塊白紗布把他們全部包了起來。

顧義還坐在原來的位置，只是他的面前多了個便攜式瓦斯爐，上面還放著個燒水壺，正在燒著水。

他的邊上放著那個大大的書篋。

在步瑤他們離開的那段時間里，書篋一直被何墨背著，少年知道這書篋里裝著不少罕見的東西，生怕被別人給搶了，也就是偶爾如廁的時候，才會放下來，交到父親何有的手里，讓他務必看好了。

步瑤他們回來后，何有便第一時間把東西交還給了顧忠和顧義兄弟倆。

顧義是想著，不管主子們早上想吃什么，燒熱水肯定是沒錯的，便燒起來了。

聽到帳蓬門的拉鏈聲，顧義第一時間看過去。

帳篷門打開了，步瑤從里面探出了半個身子，見顧義要起身過來，趕緊讓他別動。

她想了想，試探著喊了聲，“何墨？”

“在！”

何有父子就在帳篷不遠處坐著，只是是在帳篷的背面。

聽到步瑤在叫自己，何墨立刻應了聲，動作利落地走上前來。

他蹲在帳蓬門邊上，熠熠的眸子看向步瑤，“夫人有什么吩咐嗎？”

少年的下巴比初見時尖了不少，皮膚也有變黑了許多，唯獨那雙眼睛，越來越亮了。

看著眼前這個少年，步瑤是挺欣慰的，他應該不會成為那個人陰郁又絕望的年輕人了。

她將手里的那一大包面包遞給了他，“把這些東西分一分。雖然不太可能，但還是盡量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何墨下意識接過步瑤遞過來的東西，打開一看。

里面的東西他并不陌生，是叫面包，經常見到步瑤他們吃，自己和父親偶爾也會吃到。

少年微微睜大了眼睛，卻什么都沒有說。

他提起那袋東西，先走到了顧義的身邊，給他分了一個面包，然后是父親何有、寧寧祖孫，最后，走向了劉家的幾個孩子面前。

小孩子們剛才都看見包在里面東西了，這會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包裹，簡直是望眼欲穿了。

何墨壓低了聲音，對他們說道，“這是高夫人給咱們的早飯，每人一個，不能搶，也不能叫出聲來，最好是背對著那邊的人偷偷吃，可以辦到嗎？”

孩子們壓根半點疑惑都沒力氣的有，聽了何墨的話，紛紛點頭如搗蒜。

“何哥哥，我們一定聽話的。”

“是啊，何哥哥，我們很乖的。”

有兩個孩子小聲地保證，其他人也紛紛點頭附和。

他們看樣子是真的聽進去了，所以說話都用的是氣聲，生怕被人聽見了似的。

何墨笑著伸出一只手，摸了最先說話的孩子的頭，然后，才打開了包裹起來的紗布，將里面的面包攤開給他們看。

剛才都是偷偷瞄到的，這會兒就近看，孩子們才發現這里面竟然不只一種面包，而是有好多種形狀的，空氣中還散發著濃郁的香味，年紀最小的兩個，甚至都控制不住地從嘴角流出了幸福的眼淚。

“別用手這個摸摸那個碰碰的，要看準了才能拿，拿了也不能換哦。”

到底是要入口的東西，何墨還是很注意衛生的。

孩子們自然是乖巧點頭。

劉家的好家教在這種情形下又體現出來了。

明明每個人都是饑腸轆轆的，卻并沒有人爭搶。

年紀最長的那個開口主持大局，“小叔叔和小姑姑是長輩，先選。”

其他人都乖乖地聽著，齊刷刷地看向了劉八爺夫妻的最小的兒女，沒人對此有意見。

劉八爺的小兒子則看向了身邊的小姑娘，“妹妹，你快點。”

劉八爺的小女兒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大大的眼睛盯著那么多個面包，最后抓了個虎皮面包。

她挑完后，都不用那位主持大局的孩子開口，他們的小叔叔就已經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挑了個肉松面包。

兩位長輩挑完了，剩下的三個晚輩，就按照從小到大的順序，挨個地拿了。

步瑤之前偶爾也會給這幾個孩子東西吃，他們剛開始還會看看爹娘的臉色，要他們同意。

后來次數多了，爹娘此次同意，他們就都不再問了。

所以這一次，他們照樣沒有問爹娘的意見。

只是，他們都是孝順的，下意識地看向了爹娘爺奶，明明很想吃面包，卻沒有人立即吃。

何墨看出了他們的想法，便說道，“每個人都有，你們盡管把自己的那份吃了吧。”

聽到這話，孩子們眼睛里都冒著光。

隨即，就一個個咧著嘴笑了。

最大的那個還記得剛才何墨交代，自覺地背過身子去，埋頭就吃了起來。

其他人見了，有樣學樣，于是幾個蘿卜頭，全都背過身去。

幾個小蘿卜頭分好了以后，何墨先給劉家的老太爺和老夫人分了，然后才給少年少女們、還有劉家的老爺夫人們分。

每個人都分到了面包，都沒有張揚，吃的也很低調。

有的人跟那幾個孩子一樣背過身去吃，有的側過半個身子吃，有的則捂著嘴吃，有的則把面包撕下一塊喂嘴里一塊。

不管怎么個吃法，至少每個人都吃到了東西。

一方面，大家對步瑤充滿了感激，另一方面，則對這個叫面包的東西充滿了驚嘆。

還從未吃過這樣的東西！

至于步瑤這些東西是如何拿到的，他們誰也沒有去深究。

這已經是大家達成默契的分寸感了。

流放隊伍里，關注步瑤他們這邊的人自然不少，自然有人發現了他們在偷偷分發食物。

不過好在解差們煮粥了，那粥的香味可是比面包要飄散得更濃郁，直接就把幾乎所有流放犯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這讓步瑤他們這邊沒那么突兀。

解差們開始吃粥了。

那呼嚕嚕地喝粥的聲音，對于饑腸轆轆的流放犯們來說簡直是種折磨。

還有積蓄的只得又掏了銀錢，跟他們買了一兩碗吃。

沒有積蓄的唯有看著，有實在忍不住地就上前乞求，結果自然遭到了一通打罵。

不知道是有意為之還是單純地沒掌握好量，等所有解差都吃完后，那鍋里竟還剩下些粥。

然而，盡管還有剩下，解差們也不打算白給流放犯們吃。

有人上前再說好話，依舊是一頓打罵。

步瑤吃過了早飯，覺得長久待在帳篷里太悶，便拿了塊小草席出來鋪在地上，自己坐在上面，打算透透氣。

抬眼就正好看到有幾個女犯去找了解差，然后，跟著解差走了。

至于他們是去做什么的，都不用細想。

她只看了眼，就收回了視線。

劉家女眷自然也有人看到了，沒有人流露出不屑，卻也沒有人多看一眼。

顧忠背著高伯懿也回來了，跟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其他的男犯人。

見步瑤坐在外面，高伯懿便讓顧忠把自己放到了步瑤的身邊。

步瑤轉頭看向了斜后方，見何墨吃好了，便朝他招了招手，“何墨，過來下。”

何墨見她叫自己，當即就過來了。

步瑤將自己帶出來的面包遞給了他，說道，“喂你的準師傅吃個早飯。”

何墨都怔住了。

他其實一直都還記得步瑤提過的，讓高伯懿收他為徒的事情。

只是過了這么久了，不論是高伯懿的還是步瑤，兩人都沒有再提及，他便以為那個事情已經沒戲了。

沒想到步瑤竟然又提及了。

小少年只覺得一顆心像是幼年時父親陪自己放過的風箏一樣，順著風兒忽上忽下。

步瑤見他沒有反應，笑著問道，“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

何墨忙應聲道，“夫人，我這就喂。”

步瑤給的那個面包是沒有拆包裝的，但是何墨曾經見顧忠他們拆過，他兩手并用，沿著包裝的鋸齒狀邊緣一撕扯，就輕而易舉地拆開了包裝。

知道高伯懿和步瑤都是愛干凈的人，怕自己這位準師傅嫌棄自己手臟，他也不用手去抓面包，而是隔著塑料包裝抓著那個的面包，將撕開口子沒有包裝的那一頭遞到了高伯懿的嘴邊。

此時此刻，何墨很想順著步瑤的話頭叫高伯懿一聲“準師傅”，卻在看到高伯懿那微冷的面龐后，抿住了嘴，遞過去的面包也下意識地收了回來。

顧忠看出高伯懿不高興了，忙說道，“我來喂將軍就好。”

然而，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高伯懿的心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不高興了。

一雙眼睛也不看別人，就那么定定地看著步瑤。

步瑤從書篋里拿了包奶茶粉條袋出來，正打算泡杯奶茶喝呢。

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轉頭看過去，就對上了高伯懿的目光。

那目光怎么說呢？

明明很平靜，甚至很冷淡。

但是步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從里面解讀出了不滿和控訴。

她不解，自己做錯了什么嗎？

“相公，你不餓？”步瑤試探地問道。

高伯懿抿了抿唇，說道，“大概是因為這一路走來，都是夫人喂我吃東西，所以我不大習慣。”

步瑤，“……”

“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呢。”她不以為意地一擺手，低頭拆開手中的塑料包裝，將奶茶粉倒進了自己的杯子中，口吻輕松地說道，“相公，沒事兒，既然不習慣，回頭習慣習慣就好了！”

她認真想了想，有些習慣真的不能放任下去。

比如投喂這種，他既然都痊愈了，自己也該樂得松快松快了。

偶爾需要裝裝樣子給別人看的話，就讓別人喂吧。

其實剛才也就是想著顧忠還沒有吃早飯，顧義還受傷著，就讓何墨來喂了。

她還記得何墨崇拜高伯懿的事，人家才幫她分發了早飯，那便給他個親近戰神的機會也好呀。

步瑤說那話，其實就是在暗示步瑤喂自己。

沒想到人家根本沒當回事。

這讓高伯懿郁悶。

男人周身的氣壓都低了幾分。

何墨看出了高伯懿的意思，便想打退堂鼓。

卻聽到男人淡淡說道，“勞煩了。”

何墨，“嗯？”

不是不樂意嗎？

怎么突然又同意了？

高伯懿看了眼步瑤，她已經用燒好的熱水把奶茶泡上了。

兩手捧著杯子喝了一口奶茶，她的眉眼瞬間就舒展了起來，露出了一副享受的模樣。

高伯懿看她那神情，眼底浮現出了一絲無奈。

既然她想喝奶茶，就讓她喝吧。

投喂這種活，讓別人做就是。

當何墨遲疑著把面包再次遞過來時，高伯懿張嘴就咬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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