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字架之下的底部空間內，還站著兩個人。

這兩人相貌年輕，肌膚光潔，但氣度高古，面目滄桑；一時之間竟辨認不出是二十歲還是五十歲。

兩人一個鼻梁高挺，眉峰似劍；另一個臉型略微圓潤一些。

不過從他們身上所穿的“制服”可以看出——一身大晉高品修道者標配的偃月冠和靛青色廣袖離塵紗衣，說明都是高品修道者，最少也是三品。

徐振云下意識的往二人衣領處一瞥。

各自都是兩枚銀勾。

到了品級甚高的層次，再想加“星”就很困難了。明白這個制度之后，徐振云在梁宏博那里打聽典故，得知年輕時的沐秀心曾是“五星”；但是現在也只余“三星”。

這說明兩人不是潛力有限混工齡的“長老”，而是大晉的中堅骨干。

此時二人雙手持訣，口中念念有詞。

雖然看不到什么五顏六色的具體神通變化；但是徐振云一望之下，就發現了二人與綁在十字架上的這人之間，空間好像有輕微的扭曲。

捆綁在十字架上的無瞳人身上，好像另外有一個“自己”，和本人身軀時而重疊，時而扭曲。

穆輕云自徐振云的額頭緩緩遁出。

兩人手中持訣不變，但身形轉過，躬身一拜道：“見過首座大人。”

盡管知道并非真身，但禮節不變。

穆輕云對沐秀心使了個眼色。

沐秀心伸手一引，對徐振云介紹道：“路元紳，解含玉。都是二品修為，眼下忝任鎮妖司鎮殿供奉——鎮妖司目前另外兩位副座精力漸衰，這二人算是鎮妖司副座的后補。”

劍眉方面的是路元紳；相貌柔和的是解含玉。

徐振云拱手致意道：“二位供奉有禮。”

如果只是例行公事般的介紹，只需要提及是“鎮妖司供奉”就足夠了；沒有必要補上后面的解釋。這說明沐秀心還是把我當自己人。

徐振云心中評價。

路元紳輕輕點頭致意；解含玉卻微微一笑，道：“徐振云，一月以來，名如驚雷，久仰久仰。”

兩個人的反應，倒是和他們的長相氣質相吻合。

沐秀心目光直視捆綁在十字架上的“無瞳人”，冷然道：“大楚無雙密殿七大供奉之一，季子澄。一品修為，主修神道。在大楚仙朝以戰力計，至少在前二十，甚至前十五。”

“啊……”

徐振云一怔，神情變幻。

穆輕云微微一笑，紅瞳光芒在徐振云臉上一掃而過，似笑非笑的道：“你瞬間流露出的情緒……是同情？”

徐振云緩緩搖頭，道：“那倒沒有；只是和想象的有點不一樣。”

一品修為，大楚前二十甚至前十五，那有可能在整個心元本洲有望排名前百。這樣的頂尖強者，被扒光了捆在十字架上，確實給徐振云帶來了一點小小的震撼。

主要還是徐振云對于“仙道”的認識，一直有仙風道骨、仙氣飄飄的固有印象，哪怕是生死之爭，多少也講究點體面，殺人不過頭點地，大不了爆體而亡，粉身碎骨罷了。

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景象。

但也不算全無預感——因為那日舒寒素出現，提及“昊天十絕鉞”砍頭之類的訊息，徐振云就隱約感覺到仙朝爭鋒的畫風，和自己想象中可能有點不一樣。

穆輕云淡然道：“入世之道的目迷五色、烈火烹油，可不僅僅體現在飲食男女這些事情上。縱情而生，酷烈而死，也是應有之義。”

“七日之后，當他死在神武天平之下，你可以來見識一番這樣的畫面。”

穆輕云目光深淺不定，緩緩道：“這一次能夠生擒此人，實為不可思議之奇跡。那一戰的畫面，你似乎于剎那之間，看見了‘動景’。”

徐振云點頭。

穆輕云對沐秀心道：“伱給他解說一遍，也好令他增長一番見識。”

沐秀心領命，道：“此人身上，負有四重分量極重、堪稱道術絕巔的手段。”

“其一，名為‘周天靈影圖’。以此人一品神道的修為，如無當世巨擘一流的人物親身鎮壓，決然不易將其拿下。而其身負此圖，卻能感知當世巨擘靠近周圍千里之內。”

“其二，名為‘真我平凡大印’。有此心印在，氣機收斂，顯化平凡。哪怕同為一品境界，也感知不出此人修道者面目。”

說到這里，沐秀心微微一頓，看了徐振云一眼。

這“真我平凡大印”可不僅僅是“化凡”，還有顛倒感知、見面不識的妙用。譬如梁宏博，今日從頭到尾就沒有意識到捕獲之人其實他昨天見過一面。

這也是季子澄有恃無恐和徐振云正面照面的原因。

但徐振云卻能打穿了“真我平凡大印”的效用；甚至模糊感知到此人和江承志有一定關聯！

沐秀心繼續道：“第三，名為‘分光流遁法’。此人若被人斬中，身軀可順勢破碎，化作千萬。只要有一道逃出，便能映合真身逃走。”

“此法可不僅僅是分身逃竄那么簡單。須知他身上所藏的許多秘密，印刻在他完整神識的‘虛像’之上。只要此法動用，哪怕將他全部分身一個不漏的捉回，合成原身；依舊猶如‘破鏡難圓’，他神識中所藏的秘密，也都不能復現。”

徐振云心中恍然大悟。

當初他故意詐做躲避不及，要被沐秀心一劍斬中，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第四，是玄霄隱遁陣。此陣立在距離神都中心、他活動范圍十里范圍之內，頃刻間就能趕到；其中暗藏了身遁密界，躲藏挪移的后手。”

穆輕云微笑道：“若我只是分身照影降臨，因為作法天然比本身慢了一線，也未必能將他拿下。”

徐振云聽完，簡直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品境界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唯有一品之上的當世巨擘能夠做到；但他卻能夠于千里范圍有所感知；只要略作避讓，幾乎不可能被發現。

唯一的盲點，就是一品之上的巨擘通過附靈法一類的手段，無意中接近于他的周圍，或能感知異常。

但是“附靈”的一品之上巨擘，也很難事先想到，哪怕自己出手，也未必能拿下此人。

一旦出手，就是打草驚蛇。

最壞的結果，此人也能從容退走。

如今日這般，此人先被徐振云偵破隱秘；穆輕云出手的同時，還有一位一品頂尖的劍修沐秀心在一旁掠陣，簡直是可遇而不可求。

明了原委之后，徐振云道：“首座大人請我到這里來，不止是通傳訊息這么簡單吧？莫不是有能夠用得著我的地方？”

穆輕云目視路元紳。

路元紳上前兩步，解釋道：“是為了探知隱秘。”

探知隱秘？

搜魂一類的手法？

覺得我的“傳承”無比強力？

可惜這家伙不在道心棋盤上啊……

路元紳不知徐振云所想，繼續說道：“自人體中汲取隱秘，生死之軀，判然分明。”

“如果得到的僅僅是尸體，那么能夠干擾到提取訊息的手法，數量極多；哪怕并非頂尖神通道術，也足以令人一無所獲。”

“但如果是生擒之，就截然不同。從道術之理上說，若是將一人全須全尾的活捉并制住，任何神識閉鎖之法均能被攻克，沒有任何意外，再笨也不過是水磨功夫而已。”

徐振云眨眨眼，道：“他是被全須全尾的活捉了。”

路元紳點頭道：“不錯。但關鍵是時間長短。”

“這人的神識閉鎖法極為厲害，卻是個‘自相回環法’的路子。”

徐振云道：“自相回環法？此法有何說道？”

路元紳冷靜解釋道：“他將自己需要保守的秘密，以特殊的精神防線閉鎖、保護起來，這屏障之嚴密，無比堅實。若要緩緩攻破，至少需要三年五載。”

“但任何神通皆有破解之道；此法的破解之道，就是將他閉鎖的部分隱秘當面道出，內外呼應。”

本來敵人的目的就是攻破防線、獲取被閉鎖的秘密；但破解此法，卻要求你說出他的部分秘密，形成內外呼應，等于鑰匙藏在被反鎖的房間里，近乎無解。

路元紳道：“聽說徐振云你感知預言，窺見有無，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你如果能見到此人的一線隱秘——但一定要具體——當著他的面大聲道出，令他親耳聽見，他心神中‘自相回環法’自然瓦解。”

“此刻他已是砧板上的魚肉，氣機感知被完全制住，想要封閉感官不見不聞，也是做不到的。”

捆綁在十字架上的無瞳人，先前一直是極平靜的姿態；聽到這句話，疑似目光微微一動。

徐振云心中一定，但神情平靜，點頭道：“我試試看。”

上前兩步，仰視十字架上之人，假裝認真感應。

唯恐穆輕云、沐秀心等人功行精深，疑似感受到了自己的“心不在焉”，徐振云索性假戲真做，打開了“認真觀察”模式。

順便給自己洗腦，就當是發動了父親的“傳承”。

三五個呼吸之后，徐振云神情一正，朗聲道：“長觀縣同福客棧，你和江承志接頭，一指點在他的額頭上！”

話音一落，無瞳人“季子澄”，身軀忽然如篩糠般顫抖起來；臉上浮現出極為痛苦的神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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