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南墟豐神俊朗,眉目清冷。
他抬起眼淡淡的瞥了瞥她,不動聲色的道:“神臺祭祀只能卜卦問天,無法言出法隨。不過......”
他似笑非笑的繼續說:“你們符氏的‘洛書真言’似乎可以做到這點,只要公主殿下管住自己的金口,想來便不會一語成讖。”
符景詞小小的眉頭又皺起來了,“你在胡說什么,洛書真言乃是天地第一法則,可搬山拓海、扭轉乾坤,怎可輕易施展。
再者說,我如今不過才是區區大乘天境,根本無法駕馭‘洛書真言’的力量。”
“區區”大乘天境?
南墟大祭司和路傷雀齊齊眉峰一跳,這真是螞蟻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同樣是大乘天境但已是十六歲“高齡”的南墟大祭司,莫名覺得膝蓋中了一箭,被自己小師妹嘲諷了一臉。
但是當他轉頭不經意的看了看一旁已經十八歲,卻還是大乘玄境的路傷雀,頓時又覺得自己似乎也不是被嘲諷的最慘的那個人。
俗話說得好,有比較,才有優越感。
南墟微微一哂:不過,這個路傷雀,把他的小公主當成天,從不違逆絲毫,只怕這丫頭哪怕說天是赤紅色的,他都會覺得公主說的是對的。
他回過神來,淡淡道:“總之,你破境之時恰逢大變,境界內息還不穩,昭歌城諸事自有天子和朝中百官統管,何須你一個十歲的奶娃娃操心?”
符景詞不服氣的指著地上的小孩兒,挑眉問:“就是這般統管的?這孩子應該是難民吧?天宸出了事,你怎么可以不告訴我。”
南墟眉心微跳,“你也說了,你目前無法施展‘洛書真言’中言出法隨之玄術,那么我即便告訴你哪里遭遇山洪,你此時又能如何?”
少女一怔,轉頭看向地上那孩子。
“他是家鄉遭遇洪澇之災的孩子?那他的父母呢?”
孩子突然沉默的厲害,小小的手指緊緊攥著那盞白玉香爐,用力到微微青白。
南墟沒有答話,只是沉默的與符景詞對視了一眼。
他們師兄妹二人幾乎一起長大,只一眼,她就瞬間明白了南墟眉目其中含義。
她蔫吧吧的垂下頭,似乎有些后悔在孩子面前如此直白的提及這個話題。
片刻后,她又略帶一絲不滿的悶聲問道:“你做什么罰他跪著。”
南墟扶額輕嘆:“......小姑奶奶,內宮弟子,人人入門前都需靜跪祭祀神殿前、禮敬諸神一個時辰,這規矩你當年不也經歷過,都就飯吃掉忘了不成?”
符景詞聞言錯愕抬頭。
“什么?內宮弟子。”
她先前還以為這孩子是南墟一時心軟,招進外宮灑掃的小道童。若是內宮弟子,確實需要再入宮之前,燒香舉鼎,潛心敬神一個時辰才能進門。
當年她才三歲的奶娃娃,又貴為國朝的嫡出公主,依然不曾破例少了這個步驟。
只是她那時實在是太小了,具體細節而今事后大多已經記不清楚了。
“這么說,你是打算親自教導他嘍?”
南墟看了一眼孩子,緩緩搖了搖頭,道:“他還小,暫且用不著我,先由神官們教導規矩禮教、識字守禮即可。”
符景詞小小聲嘟囔道,“也是,他也太小了,真的有五歲嗎?”
孩子連忙抬頭,委屈巴巴的小聲答道,“......姐姐,小灰已經七歲了!”
南墟輕聲笑了笑,答:“有的,我摸過他的骨,確實有七歲了。想來他如此瘦小是因幼時家里困苦,所以缺衣少食所致。”
符景詞的注意力,卻被小孩兒的名字吸引了。
“什么?小灰?這是你的名字?”
小孩兒乖巧的點頭。
“嗯,我叫程灰。姓程的程,灰土的灰。”
什么玩意兒?
灰土的灰?
雖說民間有說法叫“賤名好養活”,但這是什么名字啊。
神臺宮的少年大祭司和少女神女齊齊皺眉,一時皆無言。
片刻后,南墟沉聲緩緩道,“既然他今后拜入了神臺宮,那么便算作是化外之人了,不若改個奉神之名。”
符景詞若有所思,旋即挑了挑眉,笑著再度蹲下身問那孩子道:
“如今之時正是深秋,既然你叫程灰,那么便取做‘橙黃橘綠’的橙,‘金徽玉軫’的徽——意為秋日獲新生,超凡脫塵俗。如此可好?”
可惜那孩子實在太小了,且出身貧寒、沒讀過什么書,當時根本不懂眼前的漂亮姐姐在說什么,也白瞎了符景詞難得一見的文雅。
倒是南墟難得與她意見一致,頷首贊嘆。
“如此甚好,是個好名字。”
也是個好寓意。
少女驕傲的一揚首,笑得燦爛又明媚。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誰?我可是符景詞!我想出的名字,自然是天下頂頂棒的!”
她不理會南墟的搖頭無奈失笑,笑瞇瞇的再次看向懵懂的孩子。
“記住了,以后你就叫橙徽了——神臺宮內宮弟子橙徽小道長。”
再不是沒有家的孩子。
“不過嘛......”
符景詞摸著下巴,瞅著路傷雀,喃喃自語道:“我倒是覺得,小灰這個名字似乎也很可愛,跟小鳥兒有異曲同工之妙處——”
她笑嘻嘻的道:“那以后我便仍叫你小灰可好?這名字,便只許我叫了!”
年僅七歲的橙徽呆愣愣的看著面前如驕陽一般明媚多姿的女孩,下意識的點頭應和。
“好。”
后來,一個時辰過后儀式結束,如同神明一般的少女拉起小孩兒的手,活潑潑的帶著他去神臺宮神女清修的神殿昭華殿小廚房,吃了一頓孩子此生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世間還有這般珍饈美食。
再到后來的日子,雖然神官們承擔了小橙徽每日的絕大多數功課,但是那位天人一般的神女閣下,卻也時常來尋他看望他。
有時候,神女會送他神臺宮外面摘到的不知名野花,有時候是昭歌城里一間名不見經傳卻味道鮮美的小食,有時候是江湖上流傳的不甚雅致卻十分有趣的畫本子......
那些東西并未見有多珍貴,可能只是神女隨手看到收入囊中帶回來的尋常之物,但是橙徽卻視若珍寶,用自己房間中最好的檀木箱子仔仔細細的收藏起來。
漸漸地,他最盼望見到小神女。
但是神女實在是太忙了,不是在昭歌皇城,便是在神臺宮昭華殿里,亦或是帶著自己的劍侍去那名川大河中悟道。
而身為普通內宮弟子的他,并不是那么容易便得見神女。
再到后來,他終于憑借努力拜入了大祭司門下,成為了大祭司的弟子,也成為了神女的師侄。
他實在是太歡喜了!
以為這回終于可以去昭華殿時常看到小師叔了,不成想......
神女已然一步踏破祗仙,成為“千歲劍仙”,也成為了幾百年間最最年輕的祗仙玄境高手。
她帶著那位半步虛空的“黃金臺”路傷雀,行走江湖論劍悟道,極少會再待在神臺宮中。
此后經年,橙徽漸漸變成了神臺宮內外宮弟子們眼中的那個少年天才道長,再到后來,他又變成了人人交口稱贊的“少司大人”。
只是,他們并不知道的是,其實橙徽只想一直做神女口中的那個“小灰”而已。
他愿意做小師叔的“小灰”。
一輩子也無妨。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