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長公主符景琳裊裊彎下腰肢,盈盈拜倒于帝王座前,端是一副規矩本分格外守禮的姿態。
“臣妹參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她埋下纖長瑩白的天鵝般的脖頸,深垂的嬌媚臉龐上略過一抹了然。
皇帝宣召她入不夜城覲見,這倒是意料之外之事。
平陽長公主深知,哪怕皇帝并不會相信自己上次的有心之言,但是那番話卻決計會成為埋在天子心底的一根刺,時不時便要輕輕蟄上他一針!
一位自幼便備受先帝寵愛、受萬民敬仰且手握天子劍的民心所向的長公主,還是一個武力超群、千里之內可輕易取任何人首級的絕世高手!
——是任何人!包括九五之尊!
這樣的人,風華太盛,不論男女,沒有哪個皇帝會不忌憚!
哪怕這是天子的同胞姐妹,亦不例外。
為何自稱閉關在神臺宮兩年不出的神女會出現在昭歌城中?
她到底人在何方?
偷偷無故無詔入京所欲為何?
平陽長公主就不信,她那位看似和光同塵、實則眼里半點不容沙的皇兄,會當真毫不在意!
這不?
前兩日皇帝還勉強端得住,一副是她詆毀了天宸長公主的憤怒模樣。今日到底不還是坐不住了,將她召喚入了宮?
上首的天子并未叫起,平陽長公主便不敢起身。
這事兒若是放在十年前,有人膽敢告訴平陽長公主,有朝一日她在天子跟前大氣都不敢出,甚至不被皇帝叫起、都不敢隨意自行起身,那平陽長公主十有八九會當成笑話冷笑置之,還要命人將那人拖出去亂棍打死。
平陽長公主低垂著頭,嘴角牽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可是風水輪流轉,世事還真是無常。
她這位母族明河柏氏、先帝時期最得寵愛的柏貴妃所出、少時不可一世的平陽長公主,竟然還真有這么一天!
跪在自己曾經并不太看得起的嫡兄跟前,半點矜貴體面皆無,就如同一個.最最平庸平常的庶出公主。
是的,曾經的她以為,哪怕自己并非父皇嫡女,卻并不比嫡女差上什么。
謝皇后出身確實顯赫,不僅有一位門生遍天下、泰山北斗般的父親,還有三位堪稱人杰的哥哥在軍中撐腰。
但是她的母親亦是明河柏氏千嬌萬寵的嫡幼女,是她父皇捧在掌心上、位同副后的貴妃娘娘!
先孝淳皇后謝氏無寵,天宸長公主符景詞幼年亦不在宮中。
太平長公主性情內斂溫和不爭不搶,安寧長公主跟她生母性情相似一身小家子氣,她平陽長公主符景琳一直都是父皇膝下最尊貴的那個女兒!
平陽長公主也是一直這般以為的以為南朝天宸重若千鈞的所謂的“嫡庶之分”,在父皇的寵愛和母族權勢下灰飛煙滅,她雖非嫡女,卻實如嫡女。
然而自從她的父皇駕崩后,她那位先前并不太看在眼中的皇兄繼位,一切卻都變了。
雖然稱呼上更上一層樓,她由“平陽公主”變為了“平陽長公主”,好似更為風光榮寵了。
但她卻不再是天子偏寵愛重的女兒,而是新帝最為無足輕重的庶出妹妹。
甚至今時今日,她要隨時受到帝后兄嫂的敲打教訓,被斥責,被申飭,被遣散府中得力之人,見君要行跪拜全禮。
但是,那又如何呢?
平陽長公主微微冷笑。
天宸長公主懷瑾握瑜,清風明月一般,有見君不拜之榮,是何等的高貴?
只是如今不也被天子所猜忌,不過是表面風光罷了。
只要她能豁得出臉面去,未嘗不能成為當今天子的“自己人”。
符景琳看得明白,什么“面子”,那都是虛的假的,只有“里子”才是實際!
什么又是“里子”?
如今天子一言九鼎心有大志,能跳上天子的大船、被天子所重用庇護,那自然才是“里子”!
一位皇室公主何以立足昭歌城?那自然是要得力于天子的青睞!
天子符景言淡淡道:“起來罷,你上次說,在昭歌城偶遇一位神似皇姐的江湖女子?
朕雖覺得這種無稽之談可笑至極,但是后來細思,若真有人打著皇姐的旗號,招搖撞騙辱及皇姐盛譽,總歸是不美。”
平陽長公主一聽,便知道讓她猜對了,皇帝果然對她上次的話入了心。
皇帝叫起,她自然不會繼續跪著,于是裊裊起身,嫣然一笑道:
“皇兄所慮是極。二皇姐天潢貴胄,聲名貫日,在民間聲望更是如日中天。若是無端被人抹黑,那可真是該死。”
聲名貫日?
聲望如日中天?
當著一朝天子的面,卻說天子的姐姐聲名貫日、如日中天,平陽長公主用心不可謂不險惡。
沒錯,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在給皇帝上眼藥,見縫插針的離間他們姐弟之間的關系。
不過平陽長公主這點小伎倆,在皇帝面前就如小兒玩鬧。
他冷嗤一聲,輕笑出聲。
“平陽,看來上一次你還是沒有得到教訓。朕對你是不是太過心慈手軟了,以至于你覺得自己憑借一點微末的小聰明,就敢妄自揣度朕意?”
平陽長公主臉色一白,知道自己是得意忘形了。
她連忙收斂起所有鋒芒,規規矩矩道:“皇兄恕罪,臣妹不敢如此作想。”
“最好如此。”
天子清雋冷傲的目光略過她的額頭,淡淡道:
“把你知道的都說說罷,那女子姓甚名誰,何時來的京都,身邊都有些什么人。”
這回平陽長公主不敢再托大拿喬了,她畢恭畢敬道:
“臣妹初次見到那女子在昭歌城,是去歲九月中秋前后,在臣妹的公爹李肅河李大人府上,當時聽聞那女子一行人乃是臣妹公爹的客人。
這一次見到,卻是在前幾日、靖安三年的歲末臘月,在花滿樓。”
九門提督李肅河的客人?
皇帝符景言微微蹙眉,心下卻松了口氣。
既然是李肅河的客人,那想必是平陽長公主胡亂攀扯胡思亂想了。
阿姐即便還活著,又怎會與九門提督李肅河有什么牽扯?
想到這里,皇帝有些意興闌珊。
他微微一哂,便準備呵退平陽長公主。
只覺得今日這一切仿佛鬧劇,實在是沒意思極了。
誰知他剛要開口,卻驀然聽到符景琳道:
“對了皇兄,那女子曾經說過自己姓謝名昭。這倒是巧了,二皇姐的閨中小字,似乎便是‘昭昭’。”
皇帝符景言聞言豁然色變!
他“騰”的一下坐起身,臉色冷凝如鐵,眼底卻灼熱如同燒沸的巖漿!
“你方才說什么?你說她名喚什么?”
平陽長公主故作不知,乖順的微笑道:
“她說,她名喚謝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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